今年各家的弟子都十分优秀,仙法可圈可点。
凰愿前几日的混战排名虽然是个在头部阵营垫底的名次,但也可以参加决赛。
作为比别个参赛者年纪都小了一两轮的凰愿来说,这个成绩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不过她原本也只是想试试手玩一玩,不欲占了名次,妨碍真正想要出人头地的小弟子们,就以耗尽灵力为由将名额让了出去。
虽然她拒绝了比赛,但夙情的十万灵石还是被赢了回来,肉痛的只有赌坊主人,也亏得盘子够大还能耗得起。
即便不亲自上阵,凰愿仍旧兴奋不已,只等着看最后一日的擂台赛。
擂台赛赛制十分奇特,乍一听并不公平——
以灵珠排名最末位的人开始守擂。
接下来的人按排名倒数往前上台挑战,若是输了便下得台来,赢了就留下来,继续接受前一位的挑战。
守擂超过两场,可以获得一炷香的休息时间,若是超过五场,更可以有小半个时辰来恢复,也不拘是打坐或是灵药等手段。
决赛只余三十人,但观战的人仍旧不少。
整个校场上只有中间一个两百来尺见方的台子,周围摆了几张楠木的几案与散花锦软垫,将裁判长老尊位上座。
擂台中央的圆台微微凸起,垒了一层结实的花岗岩,等到比试开始时,会有管事的长老升起景昭结界作防护之用。
不过御灵比试大多点到即止,景昭真正碎掉的次数倒是不多。
一众灵药奇珍已经被放置在擂台上座的中央,包括宝库的钥匙也一并陈列,只要赢了最后的比试,便可当场随着盟主去宝库中挑选可心的神器。
凰愿早早拉着夙情到了校场上。
擂台的周围一圈已入座不少判分长老,却仍旧有几个位置空悬。案上所写的名字分别是孔慊心、莫凌烟与邵钦洲。
凰愿对不上名字与长相,不知道是谁没来。她任由夙情带着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看得清楚,又有树荫遮蔽。
不多时,旁边的小案上就被摆满零食。
金黄酥脆的馓子,五颜六色的蜜饯,玉雪可爱的酪樱桃,甚至还有一小盅镇了冰块的酸梅汤。全是她逛街时来不及吃的小零食,正好被夙情拿来当比试闲暇的消遣东西。
秋老虎重作威风,午时正的日头之晒,得如此疏影相伴、冰饮作陪,还有精彩比赛与好看的师父,着实惬意。
凰愿刚解决了一小块米糕,就听见台下观众的欢呼与长老的称奇嘈杂传来,原来是一个伽舒阁的弟子连胜了几场。
“这个小朋友倒是厉害。”
“是伽舒阁阁主的首徒,黎陌琨,黎小仙。”
黎陌琨,正是凰愿那日搭讪的师兄。
“哦?刘长老不厚道啊,伽舒阁得此贤才也不事先知会我们一声,不是平白框我们的小朋友来作陪么?”
“是啊,我本是押了那铭阳宗的弟子,没想到已被他打败了去。”
“哪有哪有。我也多年不曾见过小侄了,没想到如此厉害了。”刘棋,伽舒阁此次作为裁判前来的长老,捻须客套了几句。
“刘长老违心了不是,哪有阁中弟子几年不见的。你是不是偷偷押了自己门下的弟子,却不告诉我们。”旁边的另一个长老调侃。
同为常年垫底的林锦阁阁主钦羡道:“得此弟子,伽舒阁有望啊。”
“是啊,这般成就,怕是当年阁主刚出世时也不曾有吧。”
刘棋只微笑点头,应和别家长老的奉承不再说话,眉间却疑惑。
伽舒阁并不是以法术见长的门派,门下的弟子更擅长炼丹制药。
虽然比试中不限制用药用符,但往往还是即刻生效的招式占优,所以往年他们也没有什么特别亮眼的成绩。
台上的黎陌琨却每每都是惊险重重又绝处逢生。
他在预选时名次就不错,总共得了四百五十七颗灵玉珠,排在第十二位。一上场轻松打败第十三位的、还未守满一轮擂台的一个奇门弟子。
场上忽然爆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他方才竟赢了一个火系灵根的弟子。
那弟子擅长使鞭,鞭子也是一把灵阶法宝,名为草绳。草绳若被他的灵源之火一淬,抽到便是逃不过皮开肉绽。
彼时黎陌琨连赢四场,却不见丝毫疲累,换了一柄短铗,静默地站在擂台一侧。
啪。
鞭势之快是那弟子的倚仗。
他手腕一转,草绳便已经撕开空气,裹挟着燃烧的灵火直击对手中宫,毫不回环,誓要在第一招就将黎陌琨压制在远处,以得最大优势。
黎陌琨躲避不及,短铗平举,竭力招架追身的鞭子。
只见那弟子一击不成,不欲被短铗缠去鞭势,立时刹劲发力,抖击回抽,草绳犹如强龙回首,直取黎陌琨后背空门。
不曾想黎陌琨勉力下腰,反身以掌贴地,借力空翻,贴着火星子躲过了这记平撩,只是险些被燎到衣摆。他脸上不显,心下却是急速筹谋对策。
那弟子趁病要命,身形一转,草绳如灵蛇咬向敌人的下盘。
烈火淬柔鞭,鞭势刚柔并济,黎陌琨被逼得连连倒退,祭出了数张护身灵符,才得以将每一招险险化去。但鞭随身转,宛如游龙,几番拉扯,他已被赶至擂台边缘。
眼见一招回防不及,被那弟子抓住时机,急鞭戳来。
此鞭来势如风,必是难以闪躲。
众人都为他捏了把汗。
谁知大巧若拙,这竟是黎陌琨暗藏陷阱的一处破绽。
左手早已捏皱的护咒符在掌前打出——
这张护符十分特殊,软软地一片裹着手掌,让他毫发无伤地抓住灵鞭。
灵蛇被擒,那弟子心下一慌,急忙抽鞭回撤。
不想竟然让黎陌琨乘势纵了去。
被近身了!
黎陌琨趁着去势,俨然攻出五丈,便是炼体的弟子也不见得能有这份能耐。
一个炼丹为重的门派首徒,居然有如此身法,实在令人意外。
本是大好的优势,如今一招被毁,慌忙之下那弟子也不舍放弃用得顺手的草绳,反倒被制狭地碍手碍脚。
于是他愈发自乱阵脚。
毫无筹思对策的余裕,昏招频出,自己都险些被灵蛇缠了去。
直到被短铗切了一下臂膀,弟子才恍然大悟地脚尖点地飞掠出去,慌里慌张地想要后撤拉开身位,但此时草绳被黎陌琨在手上拽紧。
众人还未看清他的飘忽晃动,如鬼如魅的身形已经贴近,半点不给那弟子逃开的机会。
下一刻,不待站稳,短铗遽然贴上了对方的脖颈。草绳主人连招躲不过,早无再战之心。被淬着灵力的短铗贴着咽喉抹过,血线流下。
“我认输。”他霎时白了脸。
“承让。” 黎陌琨脸色平静,胜利的喜色涓滴不见。
一招险中求胜。
从败势中还能想出对策反制为胜,步步为营。
谁能不意外。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竟有如此沉着,居劣势而不气躁,反观那年岁相近的弟子却是招招占优,仅走错一步,便溃如穷寇。
此番精彩的险胜,引来了经久的掌声,直到下一场临要开始,才稀稀落落停下。
黎陌琨婉拒了休息的机会。
掌声又响起来。
台上两人——
一个是伽舒阁阁主的首徒,连赢五场。这意味着他接连打败了四个预选排在他之前的人,可见当时是藏了实力。
另一个是浣剑岛执剑长老的关门弟子,预选赢了五百颗珠子排名第七位。
凰愿想起前几日混战时,观战的师姐师妹、师兄师弟曾提起这个风流人物,皆是神思往之。
这几日她比赛迟到早退,有时便混迹在观众台上看比赛,听了不少仙门八卦,各门各派的花边新闻简直比御灵大会本身还要精彩。
就比如……
中州仙盟的盟主、铭阳宗的宗主李一尘是个妻管严。他当年流落到中州,本是落魄到近乎沿街卖艺的地步,有幸被当地的巨贾李家长女看中,入赘李家。
两人虽身世差距极大,婚后却恩爱有加。但李家长女身体不好,难以修炼,不到五十就撒手人寰。李一尘感念李家识他于微时,便改为李姓,至今未续弦或是再结道侣,如此钟情一人,在丰城也算是一段佳话。
还比如……
相传祈云山上的序珖神君丰神俊朗,芝兰玉树,只应画中见。且神君不仅仅是法力高强,更是个长情的人。
百年前神女仙逝,他便空待祈云山,多年都不曾结缘道侣。往日各大门派攻上山时,为了神女更是麾战群雄而立于不败之地,直叫各大门派的高手颜面扫地。如今却转了性子收了个年纪轻轻的女弟子,也不知是为何。
大多是情情爱爱相关的传闻。
只有唯一的例外——
台上这个长身立于右手边的浣剑岛的剑修弟子,聂辞。
他是本届夺冠的热门之一,实力强悍又生得俊俏,身形精壮,很是被一些男修女修追捧。
但他冷情冷性,无论是自家岛上的乖巧师妹,还是人家门中的飒爽师姐,亦或是那些潇洒的师兄、软糯的师弟,一概拒之门外,只痴迷修炼。
传言他五岁奠基,二十结丹,是个不世出的天才,这辈子也许只会和他的剑成亲。
总之,从序珖的传言便可知,这些八卦一个比一个离谱,毫无可信之处。
但聂辞的风采确如所言。
只见他一身松霜绿的平织对襟襜褕,翩然蝶恋花。
襜襜然的宽大衣襟下,肌肉的轮廓隐约可见。琼玉皮弁束起如墨青丝,玉具棠溪反手背于身后,如孤松独立,会弁如星,竟不似尘土间人。
与之相比,已经连胜数场的伽舒阁弟子倒显得有些普通。
黎陌琨留着未冠青年常见的顶髻,以古拙朴素的玉簪簪之,素色丝线滚边的梧枝绿道袍上纹着一株菩提,这是伽舒阁的制服。
许是少年身量还未长成,他七尺不足,腰封一束更显得纤瘦单薄。
二人对视行礼,景昭结界再度升起。
比赛正式开始了。
黎陌琨与聂辞,谁也没动。
聂辞摆出浣翎剑起势待战,呈微微前倾状,可攻可防。而黎陌琨虽然毫无起势准备,但整个人绷紧,如出鞘利刃。
两人屏息对峙,一时毫无动静,连带着观众也是紧张异常。
骤然之间,风吹过的黄叶飘落在景昭上。
一左一右同时出手!
快如残影的剑光中是全力相搏。
眼见两人在台上拆了几十招,浣剑岛执剑长老的关门弟子出招凌厉,但是伽舒阁的阁主首徒也丝毫没有落于下风。
剑花一挽,玉俱缠上短铗,聂辞手腕用劲,却不料不曾将短铗甩脱出去。
他撤剑微退,回身削向黎陌琨肩头。黎陌琨短铗竖切格挡,剑式招招收紧,铮铮作响。
一轮胜负不分,两人同时后跃数丈。
长剑不似软鞭,即便近身黎陌琨不见得能讨到好,此时更不敢轻举妄动。
玉俱被置于身前,聂辞稳凝如山,心下默念剑诀。
蓦地,一声清啸。
剑芒徒然暴涨,忽而幻为九把一模一样的宝剑,发出嗡嗡鸣响,横斜蓄势待发。
灵虚剑影!
聂辞的师父,浣剑岛的执剑长老是此法的至高者,已修得可同时九九八十一把飞剑齐发。
但聂辞在这个年纪竟修出了九剑分身,实力远超其师当年,不愧是不世出的天才。
九把飞剑似真似幻,同时刺向黎陌琨,剑影重重,已将退路全部封死。
黎陌琨不见慌乱,一柄短铗舞得密不透风。他凭着短铗灵活,迅速截击,一连八声脆响。
但剑影实在太快了,纵然短铗使得犹如臂展,竟还是遗漏了一把没有击穿。
众人几乎是闭目不敢直视。
然而预想的穿心不曾到来,最后一把幻影之剑出人意料地戳在了砰然弹出的浅金护罩上。
铮。
金属敲击声惹得夙情心下疑思不定——
之前的几场比赛不见这件法宝被触发,如今看来,竟与日前凰愿所赠的手环极其相似,危机时便会主动护主。
他凝眸看去,试图辨析法宝所用的秘术,奈何台上的黎陌琨此时体内灵流驳杂激烈,交混着他身上的符咒法器,身形飘忽间,实难分辨。
聂辞一击不成,脚尖轻踏,形如飞燕摇身而起,九把宝剑重新合一飞入他的手中。
随后他旋身上前,玉俱疾速击落,以迅雷之势直取黎陌琨面门。
黎陌琨向右一避,短铗一勾,抵住聂辞的长剑。双刃点擦而过,火星迸射。聂辞反应极快,手腕一抖剑芒已回。短铗不及抵挡,被削去了半缕头发。
剑光霍霍之间,一轮交锋不过弹指,但五招已过。
剑点铗撇,铗刺剑回、剑斩铗挡。
聂辞略赢半招,却是去势已尽,他丝毫不贪恋这半分优势,抽身飘飘然后退。
众人好一阵惋惜。
这次分开,两者都是微微喘息。方才的换招接近二人原本的实力,无人敢有半点懈怠。
但就在这时,正欲提剑再攻的聂辞却忽觉胸中气息沉浊,难以运行。他勉力聚起一口气来,玉俱如电光一般递出,短铗斜挥。
悠然鸣镝不绝于耳。
骤然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交锋未完,聂辞竟然贴着地斜飞出去,直接击碎了景昭结界。
没有人看清黎陌琨是怎么出手的。
“咳。”半跪在地上的聂辞呛出一大口墨黑血液,便委顿在五丈之外,生死不知。
而黎陌琨的面上仍旧没有半点变化,如一潭死水。
众人错愕。
李一尘见此情状,立刻足尖点掠至台边,伸手探了探聂辞的颈脉。
经脉具断,重伤濒死。
他惊怒道:“御灵比试是各门各派的新一辈灵杰比试讨教的大会,大家点到即止,以术法会友,你怎可伤人至此?”
“比试是各凭本事,哪条规则写着不可伤人性命。”黎陌琨丝毫不以为意,说话时神色冷漠,不见阴狠,更不见得意。
“不可伤人性命”一条确实没有明文所书。
御灵之试本就没有任何明确的规则,连赛制都是逐年改变。但或许是天下太平了太久,大家都默认了无需以死相拼,不会出格,也不会伤人性命。
这人才下此狠手却可以如此冷若冰霜,不为所动,饶是方才怜他以弱胜强、许是出手难以控制分寸的人也纷纷声讨。
但就在此时,黎陌琨忽然满脸痛苦地弯下腰。
刹那间,异变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