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离

    亥时,秦卿绾早早和烟霞在约定地点等待。

    没多久,有一人打马而来,竟然是郑嬷嬷。

    “郑妈?”秦卿绾吃惊唤人。

    夜深风寒,郑嬷嬷裹得紧,脸色依然青白,看上去虚弱得很。

    “姑娘。”郑嬷嬷声音很小。

    “郑妈,为何那日在将军府没有见到你?你近日可好?”

    秦卿绾看郑嬷嬷模样,心下觉得是发生了什么事。

    郑嬷嬷膝下一软,差点跌倒在地上,烟霞一把扶住。

    “郑氏那日竟然派人偷听了你我二人谈话,她已经知道了我的来历。”

    “那嬷嬷岂不是有危险?”

    郑嬷嬷摇摇头:“先听我说。”

    秦卿绾和烟霞都凝神细听。

    “将军和夫人之死,另有蹊跷。”

    “什么?!”秦卿绾和烟霞声音一小一大,异口同声。

    “郑妈,您说清楚,什么意思?何出此言?”

    “昨天我准备逃离将军府的时候,府上来了个男人,穿着披风戴着斗笠。我看他打扮甚是神秘,不知要与二爷谋划些什么,便近身听。”

    郑嬷嬷的声音越来越小:“那个男人同二爷说‘秦印山的布兵图是谁泄露出去的,根本不重要,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上面那位与秦印山隐藏的秘密,你是他弟弟,竟然毫不知情’。”

    “布兵图泄露……”秦卿绾双手双脚一下子全软了下来。

    父母亲死讯传回时,她还在想,他们二人功夫高强,纵使败退,带兵自保不是难事,如何会双双战死。

    现在想来最后一役当比她想象的更惨烈。

    父母亲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撕开了敌人的缺口。

    在布兵图暴露的情况下,以生命为代价,撕开缺口。

    “是谁,是谁?”秦卿绾话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陌生。

    “姑娘,借助礼亲王之力,查明真相,不可让,不可让将军和夫人枉死。还有,将军的秘密,不知与何人的秘密……”

    话音未落,郑嬷嬷颓然倒地。

    “郑妈!”

    烟霞揽着郑嬷嬷的手突然抽出来,一片濡湿。

    秦卿绾这才发现,郑嬷嬷身上的衣物已经被鲜血染红,她来之前腹部便受了箭伤,一直撑到现在。

    秦卿绾泪水奔涌而出:“救人,救人!”

    烟霞伸手一探,也流泪道:“姑娘,来不及了,嬷嬷已经去了。”

    秦卿绾双手无力地垂到地上,她跪在郑嬷嬷的身边,俯身大哭起来。

    秦印山夫妇的遗体都没有找回来,此刻郑嬷嬷却真真切切地从她眼前离开。

    她第一次这样见证身边人的死亡,还是一个多年为秦家忍辱负重的人。

    秦卿绾有悔。

    若是她早些把郑嬷嬷带出来,她或许也不会丢了性命。

    还有砸面而来的真相,掩在迷雾之后的真相。

    秦卿绾第一次感受到,她想要的自由生活是如此荒谬。

    她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翌日,烟霞处理好郑嬷嬷的后事回府。

    秦卿绾已经梳洗完毕,在摘月苑的小厨房,轻轻地煽火。

    “姑娘?”烟霞上前接过团扇。

    秦卿绾便在她身边的小凳子坐下。

    “煮黄米虾仁粥,可是老夫人想吃?”烟霞边搅和边说,“怎的做了这样多。”

    秦卿绾顿了一下:“等会儿给润心堂送些过去。”

    烟霞噎了一下。

    她看着秦卿绾眼下泛着的些许乌青,随即明白了她的用意。

    “这王爷真的能帮到我们吗?”烟霞担心秦卿绾受委屈。

    “他是上过战场的人,如果三万将士因为自己人枉死,他是最可能会帮我们的人。”

    烟霞看着秦卿绾,心里一阵发酸。

    她在秦卿绾身边这些年,最知她无拘无束的性子。纵使外表看上去再温婉有礼,骨子里却总向往自由。

    一朝亲丧,一朝深宫,今又背负上将军府的真相与秘密。

    烟霞想到这里,只是更加卖力地煽火,力图让秦卿绾在想做的事情上都走得顺一些。

    秦卿绾回到摘月苑正堂,宋氏已经起来了。

    秦卿绾不想让宋氏知道这些事情,以免担忧,仍是笑着上前。

    “外祖母尝尝我煮的粥,太久没做了,不知道手艺生疏了没有。”

    宋氏仰靠在椅子上,姿态慵懒又透着一贯的威严。

    接过粥喝一口:“绾绾手艺不错。想做了便做,不想做就丢开。饭食自己做或者别人做,愿吃就行,厨艺有什么要紧。”

    秦卿绾点头,外祖母还是那样,让她一切随心。

    吃了两口,宋氏轻轻放下碗:“听说苏州的铺子出了问题。”

    不是在问她,宋氏知道了。

    秦卿绾笑:“生意大就大做,小就小做,出点问题,有什么要紧。”

    她故意学着宋氏的口吻玩笑道。

    宋氏确实笑了,但是却答:“各人有各人的差事,生意大小都做得,但总是要做。”

    声音极平和,眼神透着安抚。

    秦卿绾内心难过:“外祖母要回去?和绾绾在一起,不好吗?”

    “你若是愿意,可与我一同回去。”

    秦卿绾犹疑道:“皇上赐婚,已经礼成,还有悔婚的道理吗?”

    她笑着请问,不露声色地打消宋氏的念头。

    宋氏却不以为然:“我的女儿和婿都已经为国牺牲,难道我外孙女连想过的生活也没得选吗?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只要你一句话,我自有办法。”

    “你和这个亲王没什么情分,也不必在我跟前演。”

    秦卿绾有些吃惊。

    “外祖母怎的这样说,王爷,王爷他待我极好的。”

    “待你极好?我在这住的这一段日子,你们会过几次面?可有同房过,他可陪你用膳?”宋氏冷冷地,“女人之所以需要夫君,是寻一人相知、相爱、相守,不是来坐金牢的。”

    秦卿绾被宋氏对男女成婚的一段剖白说得有些脸热,心内又深觉有理,最后半天只恳求地喊了句“外祖母”。

    宋氏也知她羞赧,轻叹口气:“你当如何?”

    秦卿绾自是愿意和宋氏离开这里,但是现在她不能。

    宋氏若回了苏州,她还要周全宋氏在苏州的安全和生意。在京城,她还需要借萧霁的身份去靠近她想寻求的真相。这个亲王妃的名头,她还要借来用。

    “外祖母,我……”秦卿绾在宋氏旁边坐下,开始叙说心思。

    烟霞则被秦卿绾遣到润心堂送粥,结果连萧霁的面儿也没见着,等半天出来个嬉皮笑脸的人。

    不是萧远是谁呢。

    “大早上的,我们烟霞姑娘过来做什么呢?可是王妃有什么事?”

    烟霞现在见着萧远也不烦了,她搞不明白这人为什么永远笑呼呼的。大冬天早上冷得厉害,萧远一说话白气就在他脸前散开了。

    一见烟霞手里还提着东西,马上接过去。

    “这么冷的天儿,你赶紧把手揣回去。”萧远搓搓手,拎过食盒。

    烟霞虽是女儿,也是习武长大的,平日根本不在意这些小节。萧远接过她的食盒后,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冻得红彤彤,手指像细长的胡萝卜似的。

    她突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情感,好像不愿意让萧远看见自己手的样子,于是第一次没跟他呛声,默默把手缩进袖子里。

    萧远还是一副小模样,等着她说来做什么。

    烟霞就从来没见过这么好性子的人。

    也是,在萧霁那阎王旁边,不是被连累受罚就是被萧霁罚,不乐呵呵的能活下去么。

    烟霞有些同情起萧远来。

    “我们姑娘亲手煮的粥,让我给王爷送过来。”

    萧远瞪大眼睛:“王妃亲手做的?那岂不是十分美味?好想尝一尝。”

    一副馋样子。

    烟霞有些嫌弃:“我们姑娘难得下厨,做的用心,自然是好滋味。今儿做的不多,怕是没你的份。而且,你家那王爷,能给你吃么……”

    “‘我们姑娘’,‘你家王爷’,这么见外?王爷和王妃是一家的了,而且王妃嫁人了,你该改口了,昂。”萧远十分耐心地纠正她。

    “‘王妃’?你见过被丢在院子里不闻不问的王妃么?你见过家人来了夫君面都不露的王妃么?”

    说着烟霞就来气,转身就要走。

    “诶诶,”萧远一伸手拉住她,“别生气呀。”

    萧远有点着急:“我们王爷就是不知道怎么疼人,其实他可在意王妃了。”

    “真的?”烟霞不相信,“他不是一向流连酒楼歌舞,怎的说的跟不近女色似的。”

    萧远凑近来,神神秘秘道:“真的,我们王爷去酒楼只是喜欢喝酒,那些酒楼非要安排舞乐。王爷实际非常自持,不然为何王府几乎没有女婢?王爷身边也就一个我。”

    烟霞一思量,这倒是真话,不过还是忿忿:“那对我们家姑娘也不像话。”

    萧远点头:“回头我也劝劝王爷,不能这么不好意思。”

    “你劝?你小心惹恼了他,他又罚你。”

    “你担心我?”萧远一下子抓错重点。

    烟霞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萧远怎么想到那去,却又有些脸热。

    “你们主仆的事儿,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吗,走了。”

    说着就转身快步走了,背后传来萧远哧哧的笑声,烟霞走得更快了。

    萧远谨慎地拎着食盒进院子,小心翼翼的,怕粥洒出来。

    刚进门就见萧霁精精神神立在书架前选书。

    他身着月白色银色暗纹团花长袍,丝毫没有刚起床人的样子,一丝不苟地似要上朝。

    听闻身后有动静,转过身来,看萧远一眼,拿着选好的书,自顾自在桌前坐下。

    尽管萧远日日见到萧霁,却还是会被自家王爷惊艳到。

    萧远上前把食盒放下,边打开边说:“世家公子排名,王爷竟然才排第三,这真是世人无知。”

    京城世家公子排名其实是百姓们自己一起浑讨论呢,不知道怎么就流传开了。

    按照家世、学术、样貌、品行排,萧霁排第三。

    原本是更靠后的,因为据说萧霁学无所长,品行风流,但是念在家世除了太子无人能出其右,样貌又极好,还是位居前十。这次征战立了功,一下子成了第三。

    “谁知道这传说中风流王爷府里连个女眷都没有,不学无术的王爷早上都抱着书开始读了哟。”

    萧远是真真切切为萧霁鸣不平,但是也没处说理去。

    萧霁单手握书,手指修长,从书中抬头,挑眉看着萧远,应是头一次听到这说法。

    “我第三?”他另一只手指向自己的鼻子。

    “谁能排第一第二?”

    听那意思,萧远端出粥的手抖了一下,笑萧霁那无敌的自信自持。

    “就是,只能我们王爷第一,一群没见识的草民瞎胡说的。”

    “第一第二是谁。”萧霁还来劲了,把书放一边,又问。

    “第二嘛,是太子殿下。毕竟太子殿下,什么都无人出其右。”

    “第一,第一……”萧远现在才发觉自己说错话了,“王爷,您看这粥怎么样?”

    “是萧乾。”萧霁垂下眼皮,看不出表情。

    “萧朗在萧乾后面,”萧霁语气冷得能结冰霜,“因为腿么。”

    萧远手一抖,食盒和盖子噼里啪啦摔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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