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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世难孤女宿野山

    “衙门贴榜了,有钱发,都来看一看啊!”

    戴交脚幞头的公吏们手持榜文,一边敲锣吆喝,一边阔步走向城门。祥和的大街渐次翻起喧闹,摊贩书生、脚夫闲汉纷纷围拢上来,在城墙前垒出一堵人墙。

    公吏挤出人群,榜文亮出,前排立即有人念诵出声:“凤翔府郿县示:今有奸贼辜氏,原系京中教坊官妓,因脱籍不成,媚惑暴徒杀人放火、残害官民,命丧其手者至今几逾千数,罪行惊世骇俗,故此特出赏钱……三、三千两……”

    “多少?三千贯吧?”

    “三千两黄金!”

    人群霎时滚沸。

    “一个娘们,还是一个□□,把她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吧!”

    “诶,兄弟,闭目塞听了啊,这可是最近轰动京师的大事,为了抓这群恶徒,禁军都出动了!”

    “禁军?!这么说这窝贼伙有千百来人?那她媚惑的是首领?”

    “什么首领,哪有首领……加上这娘们一共三个人!”

    “啊?我怎么听别人说,这伙人不光青天白日杀人放火,连朝廷命官都敢杀?这是三个人能干的事?”

    “嘿嘿,乡巴佬!你这样老实的,给你一张狐媚脸也干不成什么大事。人家要勾引,肯定勾引那些以一当百的高手,能把他们当一般人想吗?”

    “何止以一当百啊?听说,其中一个武功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另一个就更离谱了,会妖法!”

    “这么厉害还为她死心塌地啊?她是什么样的人?看这画像上的相貌,是个千娇百媚的二八少女吧?”

    “可别,你不见这榜上说,她身边老带个小女孩?听说那是她女儿呢。”

    “啊,原来是个美妇。情史颇丰啊,不愧是娼妓……诶,咱们要是真走运碰见她,先风流一场,完事了绑她去领赏金,从此吃穿不愁,那才叫痛快呢!”

    “哈哈哈!做你的春秋大梦!她那两个情郎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虽然现在被禁军拖着,保不准过不了几天就脱身找她去了,我看,还是少招惹的好!”

    “噫,你这怂货……”

    众口喧嚣中,一个身材瘦长的乞丐默默挤出人群,手提药包,扶着斗笠利落离开。健步如飞,很快行至客栈,掩紧房门,脱下斗笠,露出一张即便搽着刻意的泥污也难掩绝色的面容。斗笠丢在圆桌,她一刻不歇地提着药包进内室,手背探向床上孩子的额头。

    那孩子八岁大小,一袭粗布长袍,葛巾抹额,男孩打扮,但生得肤白如雪,眉目纯净,是位极俏丽的小娘子。此时她正睡得安静,脸颊因高热染上一层红色。

    尤带室外春寒的手指覆上额头,立即被烫得缩回,辜念群担忧地轻叹。她提着药包轻轻走出房间,两刻钟后,重新推开门,手上端了碗汤药。

    托盘轻放在床头桌案,她在孩子耳边呢喃:“舟儿,舟儿,起来吃药啦。”

    辜舟悠悠转醒。辜念群扶她起身,帮她把枕头垫在身后。汤药一勺勺喂完,辜念群放下碗,拿块香糖果子给她解苦。

    辜舟悒悒不乐地看着手中果子,试着放进嘴里咬一口,细细嚼烂咽下,舔一圈齿上的残渣,扁起了嘴。停了一会,她哽咽道:“娘亲,吃不下,嘴里发苦,感受不到甜味。”

    辜念群正收拾包袱,闻言回过身,愣了会儿神,去圆桌倒杯热水端给她,柔声道:“吃不下就算了,来,喝水。”

    辜舟咕咚咕咚将水喝光。辜念群接过杯子,问她还要不要喝,见她摇头,便将杯子放在茶几,扶她躺下,帮她掖好被角,道:“舟儿再睡一会儿,娘亲收拾完行李叫你。”

    辜舟点头,整个人缩在被窝,露出红红的眼圈。她静静看辜念群叠衣服,问道:“娘亲,我们又要走吗?”

    辜念群动作顿了顿,低声应道:“嗯。”

    辜舟委屈地道:“可是我们才住一天。上回我们住了三天,再上回五天,我们下回还有地方住吗……”

    辜念群默默包着衣物,良久,抽了抽鼻子,道:“那么多房子,怎么会没地方住呢?舟儿放心好了。”

    收拾妥当,辜念群帮辜舟裹上棉氅,戴上毡帽,自己戴了斗笠,挎了包袱,携辜舟出门。穿过院落,发现前厅空荡荡不见一人,她犹疑地走进,看到客栈门口一群持械恶少。

    正中恶少道:“罪女辜氏,还想往哪逃?”

    周围恶少大笑着附和:“孤儿寡母的,不如跟了我们?我们保护你啊!哈哈哈!”

    辜舟畏惧地后退一步。辜念群蹲下,脱下肩头包袱递给辜舟,柔声道:“舟儿帮忙看好我们的行李,好不好?”

    辜舟点头,抱着包袱在饭桌旁坐下,看辜念群轻轻跃出门,反身一肘击在正中恶少小腹。众人失声惊呼,辜念群不敢拖沓,利落出招,三下五除二将十来恶少打倒在地,回来挎上包裹,抱起辜舟,飞身向城门而去。

    将至城门,辜念群稳稳步子,抱着辜舟低头泰然走过去。门口兵卫闻到她身上的酸臭,嫌弃地扇鼻子,她自惭形秽地往旁边避了避,连连俯首道:“抱歉,官爷。”

    “行行,赶紧走吧。”兵卫不耐烦地挥手。

    “诶。”辜念群俯首答应着,慌里慌张地走开。刚进门洞,忽听身后街道脚步纷乱,人声嘈杂,一群汉子大步追来。

    “官爷,那是贱内,要带着我儿子跟别人私奔!快快,快帮忙拦住啊!”

    兵卫闻言,立即追过去,喊道:“兀那妇人,先站住!”

    一只大手抓上肩头,辜念群被掰转过身。她垂着脑袋,做出手足失措的样子,道:“官爷,我不认识他们,他们把我堵巷子里,不知道要干什么,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兵卫嫌弃地道:“你一直低着个头干什么,忸忸怩怩的,身上都臭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好羞的?斗笠摘了,抬起头跟他好好对质,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什么好慌的?”

    辜念群正焦心,兵卫忽抬手,强行夺过她的斗笠。自己脸上抹着泥,一时半会应该不会被认出来,她沉吟片刻,正要抬起头,辜舟忽探身挡在她面前,惊惶地道:“娘亲,你的脸……”刚刚一场打斗,又飞身奔跑那么久,她脸上污泥已被汗水洗去七七八八。

    “奸贼辜氏!”兵卫一瞥之间便认出了她,瞠目呆在原地。

    辜念群一惊,后退半步,勾起兵卫胳膊,同时一腿扫过他的下盘,瞬间将他撂倒,转身疾步逃出城门,飞身离开。

    慌不择路地隐入一片树林,气喘吁吁地放缓脚步,正拉着辜舟且走且歇,林外传来浩荡的踏步声,夹杂零碎的甲胄声响。时至早春,林间已焕发青葱绿意,甲胄隐在嫩绿的灌丛,窸窣声响绵绵向前延展,不多时,已笼至四面八方。

    辜舟不安地拽拽辜念群衣袖,小声道:“娘亲,好多人,你打不过的。要不、要不我们躲到树上吧?”

    树丛间兵卒已然依稀可见,辜念群点头道:“好。”辜舟走向一株大青杨树,一只手举起,手掌挨向树干,正要闭上双眼,辜念群嘱咐道:“舟儿,你还病着,要是受不住就跟娘亲说。”

    辜舟点头,轻轻闭上双眼,灵气从手掌涌入青杨树,她听到青杨树连连呼痛怒骂,声音刺耳,她紧皱眉头,小小的肩膀高高耸起,将半个脑袋埋进肩窝,神情痛苦万分。辜念群听不到这些,在旁静静看着,忍不住走上前,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任凭青杨树呼痛咒骂,辜舟仍将灵气源源不断传输过去,很快,上空响起枝叶生长的咔嚓声,青杨树顶一根树枝飞速生长,垂下,圈住二人腰肢,将她们带上树冠。

    “张都监,快看!她们在那儿,飞上树了!”林中有人喊道。

    张都监仰头盯过去,咬牙道:“果然是妖女!兄弟们,围上去,抓住她们,立的可是为国为民的大功!”

    四方兵卒纷纷冒头,争相围拢上来,几个勇武之人当先分站树下,一边挥刀砍树,一边大力晃动树干。辜念群抱着辜舟站在树杈。树身晃得厉害,她脊背紧贴树干,仍稳不住身形,眼见怀中辜舟被颠得几欲呕吐,她微一屈膝,纵身跃至另一株大树。兵卒们如法炮制,换个位置继续砍树,辜念群只好再跃。踩着树杈渐渐挪至林缘,又被众兵卒赶回林中,就这样僵持至傍晚,众人皆已是疲累不堪。

    兵卒们一波波赶去附近小镇吃饭,但始终留百十个精悍之人守在树下,显然是想将她们困死。

    辜舟药效过去,又发起高热,迷迷糊糊软在辜念群肩头,小手轻放在辜念群脊背。包中还有胡饼,辜念群问她要不要吃,她没有食欲,只摇摇头。浓浓的睡意袭来,她努力睁眼抗拒,睡着之后身体一动不动,会变成娘亲的负担。

    下方的兵卒在刻意嚼肉吃酒,想诱她们下树。一片喧嚣中,辜念群望向林缘不远处的太茫峰。暖照落入苍翠的山峰,无声迎接着归林的群鸟,辜念群静静看着,喃喃道:“他说,只要逃进太茫山,一切都会峰回路转……”她迟疑着。转头向镇中望去,张都监正带兵复还,身后兵卒手持火把,是想放火烧林;舟儿在耳畔低声□□,晚风寒凉,舟儿脸颊却烫得吓人。她做出决定:“再信他最后一次。”

    她从包袱中取件衣物,将辜舟牢牢绑在背上,深吸口气,踩着树枝疾步跃向林缘。身后兵卒即刻呼喊着跟上,辜念群加快脚步,看准林缘一片矮树,借着树枝一截截落回地面,飞身狂奔,同时一手探向腰间佩囊,抽出一柄短剑。

    奔出不远,已有五六兵卒追上来,辜念群反握剑柄,回身与他们缠斗,几个回合将他们刺伤。落在后面的百十兵卒已借机追来,辜念群转头继续逃奔,脚下地势渐陡,她且跃且跑。

    兵卒喊声渐渐逼近,转眼已在耳畔,在他们围拢上来之前,她一头扎进山中密林。借着冲势直向上奔,却因山路崎岖踉跄一步,脚步不由减缓。她心中一慌,紧握剑柄回过头,身后却已不见一人。

    眼前出现一幕怪景,山脚群木自行伸缩枝条,嫩枝相互缠绕,在前方编出一道巨大的绿色屏障。林外兵卒挥刀疾砍,在屏障上劈出缺口,立即有新枝长出,瞬间将缺口堵上,且损且修,屏障始终密不通风。

    辜念群疑惑地皱眉,又惊喜地笑出声。缓缓向上走几步,踏进林下一片绿茵地,轻轻放下熟睡的辜舟,自己也在侧旁躺下,大口喘着气,含笑看斜阳在林梢悠悠移转。

    之后接连几日,怪异之事层出不穷。张都监赶来,在山脚大呼小叫,说要放火烧山,岂料火引扔进林中,仿佛仍进海里,瞬间熄灭得星火不剩。辜念群想做口石锅帮辜舟煎药,刚喃喃出声,眼前被各种树枝递来各色容器,容器形态粗陋,多是天然形成,但很实用,稍加收拾便能烧水煎药。她拿火寸点火,附近植物就帮忙递干柴;她拿衣服给辜舟当被子盖,附近草藤又编出几张藤网,藤网在空中自行枯干,变成几张草苫,被一根树枝卷起递给她;晚上睡觉,附近植物甚至会帮忙遮风挡雨、驱虫赶兽……

    辜舟身子一天天恢复,听辜念群说起这些怪象,甚感惊讶,询问周边植物,原来它们是眼馋自己的灵气。可她记得,自己从前用灵气控制植物生长,分明会让它们感到痛苦。植物们于是告诉她,它们痛苦是因为非正常生长,不是因为接受她的灵气,她的灵气可以帮它们消灾解病,只要她不强行控制它们生长,它们很愿意吸收。辜舟又问它们现在这样群魔乱舞般的生长,难道不是“非正常生长”?植物解释说,这座山的植物都可以这样肆意生长,从大概五年前开始就渐渐变成这样了,它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辜舟听了好开心,指挥植物搭了座小木屋,又做了许多草席、木盆等等生活器具。二人饮溪水、烤野味、食山果,一起登山看日出,一起泡在暖乎乎的浴汤里,一起躺在木屋前草地上数星星……数月仓皇奔逃,她们终于有了安闲快活的时刻。

    日子一天天过去,辜舟很喜欢这里,已渐渐适应,蹦蹦跳跳在树丛采花。辜念群抱膝坐在门槛,含笑看着辜舟的背影,思绪徐徐飘到远方,移时,她笑意渐敛,面容间染上忧色。她低头拨弄地上的小草,喃喃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呢?还在被禁军围攻吗?应该不会被抓到吧?倘或真被抓到……”魂不守舍地过了几天,她出山采买布匹和针线,途遇官兵,耽搁数日。狼狈地赶回来,她立即寻找辜舟的身影。

    辜舟正颓萎地躺在木屋前,一卷草苫紧紧搂在怀里,眼睛已经哭肿,但并无受冻挨饿的虚弱之状。她身边堆着许多山果;不远处五花八门的树枝聚拢在一起,在帮她烤鱼;一株藤蔓正卷着一碗水送到她面前,她不喝,赌气翻身转向别处。辜念群愣了会神,心中渐渐有了打算。

    娘亲失而复还,辜舟好欢喜,愈发粘着娘亲,缠着娘亲讲故事,娘亲的故事太老套,她在书里都看过好多遍了,于是变成她给娘亲讲故事。又过了几天温馨甜美的日子,娘亲说要进城窥探形势,如果有和缓,就买香糖果子给她吃。她开心地答应。临走时的几天,娘亲突然教她好多东西,烧水做饭、缝补裁剪、换洗衣物……她学得很快,娘亲夸她聪明,叮嘱她照顾好自己,便拿了些许银两,缓缓迈步离开。

    当晚娘亲没有回来。辜舟躺在木屋辗转反侧,抱着草苫坐在门槛,望了一晚的星星。第二天,第三天,娘亲仍没有回来,辜舟哭得撕心裂肺。第四天一早,辜舟睁开红肿的眼睛,即刻就要跑下山找娘亲,被一株山杨卷着腰肢带回来。她扑腾着身子抗拒,趴在地上滴水不饮,要等娘亲回来照顾她。嘴唇渐渐干裂,身体饿得发虚,五花八门的枝条围在她身边,苦口婆心地劝慰,她终于坐起身,一边抽噎,一边接过它们递来的烤肉和水。

    呆呆地萎在地上,任由植物们为她烤肉烧水,起风时帮她盖被子,下雨时帮她遮护……就这样胡乱过了好些天,辜舟起身,烧些草木灰,换洗身上脏得一团糟的衣物,又烧水洗干净自己,进屋安安稳稳睡了一觉。再次起身,辜舟一一感谢照顾她的植物,向它们传了灵气,便自行采摘食材,打水做饭,尽量不再麻烦它们。

    她静静在山中游逛。爬过流石滩,登上山巅的拔仙台,看谷间云雾层层涌过山脊;站在大爷海畔,看湛蓝的天空映入平滑如镜的湖面。后来她发现一处唤作“开天关”的地名,想到太白的名句,欣然迁居到此。

    她甚至开始养花。百合、铃兰、鸢尾、蔷薇……五颜六色、大大小小都养一些。要问这么多花,她对哪枝最上心,无疑是她的渡霜。

    渡霜是一截忍冬藤。辜舟看到它时,它正扎在山巅拔仙台的石缝中,藤身已然萎蔫,被寒风随意拉扯。辜舟拉它出来,发现石缝中竟有一截尚存绿意,诧异地观察了一会,将它带回小木屋。应是受寒太久,渡霜长势极缓,辜舟不断向周围的忍冬藤请教,好生伺候,它才终于生出新绿,后来又开出了小白花,辜舟好欣慰。

    天气渐渐转寒,她照例坐在木屋外,歪歪扭扭地缝制棉衣,从早缝到晚,终于阴差阳错地缝制完成。好丑,但好在能穿。她伸个懒腰,回屋睡觉。第二天醒来,她推开窗,屋外草地上,照例整整齐齐叠了一床崭新的棉被褥,被褥之旁,还有几套绒里裘衣,三双绣花棉鞋。辜舟不懂做工和用料,但也看得出它们精良无比,在这深山野林之中,显得甚是突兀。

    这些御寒之物,从她在这里第一年就开始出现。第一次发现它们时,她惊喜万分,以为是书上说的那些神仙显灵,转着圈鞠躬,感谢九天玄女、圣母元君、太白金星、南极老人……将它们抱回木屋,暖暖和和过了冬。

    第二年春,和风扇物,屋外姹紫嫣红。她趴在木屋窗边,看闲草野花在阳光下摇摆,惹来鸟兽蜂蝶相互追逐嬉闹,它们同类相亲的样子,像是在无声推挤她。红着眼圈盯了一会,她喃喃出声:“好想看李商隐的诗。”闷闷不乐地睡了一晚,第二天推开窗,窗外草地上,放了一套崭新的《李商隐诗集笺注》。

    她惊喜交集,跑出门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尘,站在原地翻阅。字迹清晰,注解晓畅,实是上佳版本。她错愕片刻,仰头对空中犹疑地道:“还想看李太白的诗。”当晚满怀期冀地睡下,第二天迫不及待推开窗,她看到一套崭新的《李太白诗集笺注》。

    跑出门捡起翻阅,仍是上佳版本。惊喜渐渐变作惊疑,她询问周围植物,这些是谁放来的,它们只懵懵懂懂地说是一个人。

    她思量片刻,又对空中道:“想吃旋炒栗子。”晚上她悄悄给窗户开条缝,假装睡下,至夜半万籁俱寂,她听到窗外窸窣响动,立即起身窥探。一人正手提食盒,僵硬地走到窗下,放下食盒后,又僵硬地走开。

    天黑看不清楚身形,但只有娘亲会这样关心她、这样想方设法帮她实现愿望。她大喊着“娘亲”,开门追过去。那人却像是怕她一般,开始疾步奔逃,她追得气喘吁吁,喊旁边植物帮忙:“连香树伯伯,你能帮我抓住他吗?”连香树答应,伸枝卷住那人腰肢,将他按倒在地。

    她走近一些,看清那人的身形,身材瘦弱矮小,看起来不堪一击,不是娘亲。她蹲下观察,看到他死白的皮肤,和一双没有光亮的死灰色眼睛。

    那是一个死人。

    “啊!!”她大叫,一下窜出几丈远。她想躲进木屋,情急之下心念电转,想到屋里那些棉被冬衣,难道那都是死人的陪葬品?她干呕几声,拔腿往山下跑。

    飞奔着冲下山,至出山口,她突然撞到一面坚硬之物,吃痛叫出声。整个人被撞飞,一阵天旋地转,身体压过几条树枝,迅速坠落下去。晚风呼呼划过耳畔,她本能地紧闭双目。并无预想中的猛烈冲击,两株清风藤枝蔓伸展相编,重重托住了她。

    她直起身,怔怔向前望去,一道金光从出山口亮起,向太茫峰四围流转,映出一层巨大的结界。结界从巍峨的太茫峰顶罩下,直入山脚,将山峰遮得严严实实。

    当晚她留在山脚,在几株藤蔓的怀抱中睡下。第二天白天,恐惧被明媚的阳光稍稍消融,她魂不守舍地回了木屋,那个人已经不在。周围植物说,又有一个人过来带走了他,走着走着,他们突然消失在空气中。

    她进屋,大开门窗,往屋里撒五颜六色的花瓣,让屋子看起来明丽鲜活;又收拾出那些棉被冬衣,想烧掉,又不忍心糟蹋好东西。想了想,指挥周边树木搭出一间小阁,把那些死人带来的东西都堆进去,又请构树阿姨脱下几片白净的树皮给她,用木炭在上面画几道意味不明的图案,假装那是书里说的符箓,贴在小阁上。

    之后还是会有死人趁她熟睡时过来,给她带衣物、布料之类的生活器具;带糕点、茶饮之类的美食佳肴;甚至会在她受伤时,悄悄为她涂奇怪的药膏。她见那些人并不伤害她,也渐渐不再惧怕,但对他们带来的东西仍然拒之千里,戴着手套捡起来,要么堆进小阁,要么喂给松鼠和野兔。她自此多出一个习惯,隔三差五就要下山,探察那层莫名其妙的结界有没有消失。

    她在满山的空寂中慢慢长大。最近她愈加迫切地探察那层结界,有时甚至一日下山数次——眼看当年娘亲带来的布料针线快要用完,再不出山,她只能夭亡山中了。

    辜舟觉得,自己一个小丫头,莫名其妙被封在山中,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可她还是不想就这么随随便便死掉。想念娘亲,想念鲜活的人,想念记忆中繁华的人间……

    她躺在屋前,两张草席一张铺在身下,一张盖在身上,眼望星空,耳听林间晚风,迷迷糊糊睡去。

    清晨的亮光随鸟鸣侵入梦中,辜舟缓缓睁开双眼,看到从林梢漏下的蓝天,翻个身,想再眯一会儿。突然,一阵沉重的闷响自四方升腾,震得她五官通透,困意全消。响声从山脚传来,划过她头顶的天空,攀至峰顶,余音如游丝般缭绕片刻,最终重归平静,留下早莺婉啭的鸣叫。

    辜舟错愕片刻,没能想出所以然。睡意已无,她决定先去洗漱。

    清蓝的溪水映出她的身影。身躯瘦小但并不孱弱,纤瘦的腰身被散落的墨发包裹。套一袭粗布麻衣,上面歪歪扭扭缝着几块补丁,卷起的袖口露出雪白的肌肤。手背挨上雪白的脸颊,沾下脸上要滴落的水珠,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迎着阳光绽开一个笑容。笑起来时,眉眼弯折下去,睫毛的阴影扫过右眼角一颗小小的泪痣,更加衬得她肤白如雪,是位出水芙蓉般的清丽佳人。

    明媚的阳光照入清寒的空气,晃得人身子犯懒,她便没有下山探察结界,懒洋洋在木屋看书。就这样过得几日,一天清晨,窗外喜鹊突然齐齐长叫着飞向林梢,随即众鸟纷纷腾空,林中喧闹一番,再归平静时,有交谈的人声细细传来。

    有人?

    结界被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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