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你

    没几日,天气就肌肤可触的凉了。

    早读课总有姗姗来迟的学生。

    为了打磨学生的精气神,顾守理规定每天早读课前先晨跑两圈。

    郁楚楚刚起床时,窗外是墨蓝的,整片整片的。

    待走在梧桐树下时,城市的边缘起了濛濛的白,浸润着房屋、远树。

    教学楼里的灯,看过去,溶溶的。

    西面操场里,青春的身影林林散散。

    心里的身影,总是那样光耀夺人,哪怕再多拥挤,依然能一眼看穿。

    黑白相间的校服,流畅的身影,边上是覃川和虞凌霄。

    “在这儿。”远远地,田园和她招呼。

    香樟树下,一圈人儿在热身,青春的模样在将明未明的天里,是耀眼的星辰。

    陈挺是漫漫星河里最璀璨的星。

    “嗯。”郁楚楚扫了眼长长的身影,加入了热身队伍。

    “虞凌霄,组织下队伍,跑两圈。”顾守理拍了拍手掌,走到跑道上。

    虞凌霄指挥着男生、女生各两排站定后,慢慢起跑了。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渐渐地,脚底热起起来。

    跑不久。

    郁楚楚感觉右侧腹部开始一点点疼痛,有些急促的疼,钻心地往里牵扯的疼。

    她的脚步开始放慢。

    周边的同学一个个从她身边跑过,她听得见他们粗重的呼吸声。

    一开始,郁楚楚咬牙忍着。

    后来实在疼得厉害,她就用手按着痛处。

    越来越多的同学从身边跑过。

    有人拍她肩膀,示意她加油;

    有人侧头看她,鼓励的话淹没在急促的呼吸里。

    郁楚楚茫然看着远去的背影,听着杂沓的脚步声。

    坚持还是停下来?

    她在犹豫。

    直至撞进一个温暖、安全的怀抱,并不剧烈的着落。

    一切都像是自然的、计划内的靠近,像是有人在等着她降临。

    郁楚楚的背靠在了陈挺的坚实的胸膛上。

    鞋子踩着他的鞋子,少年的蓬勃的朝气满周身地拢着她。

    温柔的,放心的,可靠的。

    陈挺的双手稳稳地抓住了她的肩膀。

    是的,他早就发觉她的不对劲。

    他一直在等着她的降落。

    好像今天起个大早来跑步,就只为避免她受伤。

    他的身体。

    经过几次和她相撞,仿佛有了记忆,不再抵触,坦然地想要保护她。

    其状光明如晨曦,璀璨破晨雾,带着不容回绝的笃定,情势万千。

    少年的躯体是温热的。

    带着喘息的起伏,渗透到郁楚楚的后背、手臂上。

    周遭起了层层的麻,缓解了腹部拉扯般的疼痛。

    那一刻,心如悬旌。

    那一刻,如堕烟海。

    郁楚楚感觉到被包裹着的安全感,汹涌着扑来,轻柔,蓬松。

    他们俩留在了队伍的后面,单独的。

    顾守理在跑道的对面,隔着偌大的草坪。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那熟悉的味道,那万千时辰里临摹过的身影。

    “对不起。”脱口而出的道歉。

    “怎么了?”

    “肚子突然痛了。”

    “你吃早饭了?”

    “没。”

    “还好吧?”

    “停下来,好多了。”

    “估计岔气了。深呼吸会好点。”

    “嗯。”

    陈挺扶着郁楚楚走到树下长凳上。

    “你坐会,我和老顾说下。”

    “嗯。”

    陈挺朝顾守理挥了挥手,然后跑了过去。

    跑操的队伍在她眼前闪过。

    郁楚楚看到陈挺和顾守理说着什么,还朝她这边指了指。

    之后,少年朝着她的方向跑来。

    柔顺的黑发在风里冉冉,白云肥胖,夹杂着朝霞的红。

    天是完全透亮了,诸色毕陈。

    陈挺在他面前站定。

    远处的队伍渐渐松散,跑步结束了。

    “你是不是挺喜欢撞我的?”

    “啊?”郁楚楚看到陈挺说话时,深黑的眸子里有星星在跃动。

    “开学第一日,鲜花店前故意撞我,后来拿开水撞我,买番薯的时候撞我,今天又是。”

    陈挺的嘴角轻微扬起,如夏日的清风拂过山岗,树摇,人心荡。

    陈挺一连说了这么多,真让她惊奇。

    更惊喜的是,他居然记得她,记得鲜花店前的她。

    “不是故意的,意外。”认真地解释。

    “再说,买番薯,是你撞我的,我往前走得好好的。”又补充解释。

    “那你那天跑那么快,干嘛。”

    “跑快不一定是有错吧。”无辜的声音。

    “那是什么?”

    “回家复习功课。”郁楚楚一个撒谎完,耳根就红了。

    “哦。”陈挺戏笑地盯着她看,一幅我了然于胸的表情。

    “还走得了么?”

    “可以。”

    “要不要扶?”

    “不用,好多了。”

    陈挺跟在她身侧走着。

    郁凌霄跑到了跟前。

    “怎么了?”眉发里滚烫的汗滴在流。

    “没事,刚才肚子痛。”

    “走了。要不要带早饭?”陈挺看着郁楚楚。

    “不用了,我自己去。”

    “走了。”陈挺再没他话,温和地转身。

    “帮我带呀。”虞凌霄想起什么似的,冲着背影喊了句。

    没有回答。

    “真没事?”虞凌霄又问。

    “嗯。没事。谢谢。”郁楚楚笑着表示感谢。

    田园在香樟树下等着郁楚楚。

    顾守理走来问了情况,确认没事,回办公室了。

    食堂。

    刚一落座,就听丁隽菲的“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的嗓音。

    “被我男神抱了,好羡慕啊。”

    “有没有心旌摇荡?”

    “明天跑□□要晕倒。”

    “一起晕。”

    “不是吧……”

    郁楚楚挤出个笑脸,算是回应。

    埋头吃起来。

    偶然的抬头,却是搜寻那熟悉的身影。

    郁楚楚看到陈挺正端着个碗,喝着什么。

    一个舒展的背影,大口地吞咽着,隔着重重的人影,郁楚楚似乎能感受到食物的甘甜传递到了她这里。‘

    ’

    周身是食物带来的芳香、愉悦。

    真是一个美好的清早。

    风里秋意渐浓,心里却极端宁静。

    一切赏心悦目。

    郁楚楚在回教室的路上,心被喜悦填上,满坑满谷,没有罅隙。

    她真的好爱这清晨里所有的一切。

    今天的课上得特别快。

    理查德的音乐在余晖下响起,秋风辗转中,旋律越来越缥缈,直至融入万物。

    又是一周熬过去了。

    这周周五下午就放假,明天教室被社会考试借用。

    匆匆踏出校门。

    “真好,终于有两天可以休息了。”同行的田园也有卸下紧绷后的畅快。

    在郁楚楚看来,勤奋如田园,天明时埋首,日暮时抬头,就算四季幻化,她也日复一日,时时不怠。

    “我还以为你和我不一样呢。”郁楚楚转头取笑田园。

    “谁都一样。谁都想放松。”

    “祖国未来的栋梁,社会主义大厦的建设者,辛苦了。要不要给你捏捏?”郁楚楚笑着绕到身后,举起手来。

    田园小跑着逃开。

    梧桐树下两个年轻的身影,在追逐。

    一片阔大的叶子落下,停留在粗壮的枝干旁。

    一个男生转了头。

    对着他们一笑,又低头继续走着。

    身旁熟悉的几个身影也渐次回头。

    “这年头的女生,一出校门,就野了。”覃川故作老成。

    “谁早上跑步,还病恹恹的呢。”虞凌霄看着郁楚楚。

    郁楚楚和田园相视一笑,放稳了步子。

    “早上,谢谢你。”郁楚楚对虞凌霄笑了笑。

    “难得,你原来是会笑的。”

    郁楚楚无奈地一侧头,不再理会他。

    “谢他干什么,谢他领跑跑得快啊。不是更要谢我身边这位大佬。”覃川拿肩轻撞陈挺。

    陈挺提肩紧了紧背包带子,没有说话。

    “谢谢。”郁楚楚对着陈挺的背影在心里说。

    前面的人影依然往前走着,只是手搭上了覃川的肩。

    “要不要这么亲热?”覃川侧头,假装要推开。

    “无聊。”轻嗤一声。

    “喂,覃川。”马路对面小卖部有人在招手。

    “等我,我过去下。”

    郁楚楚和田园也放慢脚步看过去。

    是丁隽菲和隔壁班的几个女生。

    陈挺看了眼马路对面,转头又看了停下来的郁楚楚。

    为早上的事,郁楚楚主动地报以一笑。

    然后,拉起田园从陈挺身侧走过。

    风扬起他的发丝,余光里,她看到了他一瞬间扬起的嘴角。

    那月牙般的唇角,是云淡风轻里的日常,极其温柔,填满她心间的褶皱,长出玫瑰的蓓蕾。

    她听到陈挺和郁凌霄也跟着走上来的脚步声,缓慢的。

    风扫过街角,郁楚楚转进了小区。

    邻家儿童在骑车,车铃阵阵。

    郁楚楚家在一楼,当初郁恒林买低层,就考虑方便老人走动。

    一楼还有个小院子,养着一些花。

    天气晴好时,外婆就在院子里摘菜、晒被。

    一推门,就见桌上放着熟透的柿子。

    “外婆。我回来了。”

    “嗯。”

    “哪来的柿子?”

    “你婶婶下午带来的。”

    老家乡下的院落里有棵柿子树,比瓦屋高得多。

    往日里并不照看它,可一到秋季,枝头就缀满沉甸甸的果实。

    那时候,堂姐郁明媚、堂哥郁明澈一放学,便拿竹竿去钩高处的柿子。

    郁楚楚只顾抬头看。

    放几天,柿子就熟透了,泛着红,皮子是薄薄的,却是顶甜,那是大地的味道。

    郁楚楚最喜欢吃。

    “你婶带来半麻袋。怎么也不肯吃晚饭,就回去了。”外婆指着角落的柿子说。

    边上新鲜的萝卜、蔬菜,也是婶婶带来的。

    “你先给对门陈婶,还有二楼的邻居送些去。”外婆拿手擦着围裙,分装好三小袋柿子。

    等郁楚楚送好柿子进门,外婆已经摆出了饭菜。

    今天又有土豆丝,郁楚楚满心欢喜地吃着。

    “你大伯一家二老都是勤勤恳恳,你堂姐也听话,考个好大学,只可惜,你堂哥不省心,工作换了一个又一个。”

    堂哥郁明澈初中毕业就不愿意读书,去了村里一家机械厂上班。

    没干多久又折腾着要换地方,没攒下什么钱。

    大伯和婶婶说多了,郁明澈就嫌烦开吵。

    有次,大伯气得抄起圆木棍去揍他,被郁明澈一把夺下,并放话,以后要是再敢动他,就不回家了。

    “你婶小时候太溺爱他了。”外婆又是一番感慨。

    又说了一些老家的闲话。

    外婆起身去打电话。

    找出老花镜,翻出电话簿,一下一下仔细地按着电话按钮。

    “霄奶奶,我是楚楚外婆。”

    郁楚楚一听,就知道外婆在给虞凌霄奶奶打电话了。

    这俩老人倒是挺投缘的,几天不见面,就通个电话。

    “老家带了一些菜蔬,在家吗?”

    “好,我过会过来。”

    闲话几句,外婆搁下电话,收拾饭桌,郁楚楚一同帮着整理。

    收拾停当,外婆装了一袋子柿子,还有一些萝卜、蔬菜要出门。

    “外婆,我帮你拎过去。重的,你腿脚也不好。”

    “不用,你做作业吧。”

    “没事,饭后我走动走动。”

    “好。”

    俩人出门。

    秋凉后,天黑得快。

    四周星星点点的灯。

    外婆牵着郁楚楚的手走着,很慢很慢。

    郁楚楚想起,小时候外婆就是这么牵着她的手的,走一步侧头看她一眼,笑着叫她:“我的小磨头。”

    小时,她很胖.

    外婆说,抱不动了,就像石磨一样重,后来,就一直叫她“磨头”。

    上了小学后,才渐渐不叫了。

    走到小区转角,路过一个篮球场。

    她们小区的这个篮球场一直很热闹。

    每次放学,郁楚楚总是忍不住多看起眼,打球的总是那几个男生。

    挥洒汗水的青春是明媚的,勇往无前,无所畏惧。

    跑步声、运球声听得分明。

    郁楚楚看过去,伴随着手臂自然有力的动作,一个轨迹优雅的空心球出现。

    带着时间、空间刹那间凝固的魅力,篮网为之摇动。

    郁楚楚看到那双骨感有力的手,在空中顿了一顿。

    然后,流畅下落,带着了然,带着笃定。

    “楚楚。”一听,就是虞凌霄。

    球场上的人也回头望了。

    陈挺看了她一眼,拿手抹了下额发上的汗珠。

    “外婆。”虞凌霄这声叫得,好似这外婆是他的亲外婆。

    “霄,打球呢,汗涔涔的。”外婆终于看清了,说道。

    说话间,虞凌霄把球给了同伴,走近了些。

    “外婆,去哪呢。”

    “找你奶奶去。一放学就打球,不累啊。”

    “不累。”虞凌霄笑着抬手抹了一把汗珠。

    “打去吧。”外婆挥手。

    “嗯。您在我家多坐会。”

    “这孩子乖的。”外婆看着郁楚楚夸赞。

    郁楚楚也只得笑着。

    再往球场看去,许是自己关注的缘故。

    那年轻的身影在朦胧的光下,尽是这样的清灰俊朗。

    郁楚楚和外婆去了虞凌霄家,虞凌霄奶奶又送了好大几罐核桃,聊了一圈,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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