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平凡的一天并不平凡的经历也没有阻挡住沈月的瞌睡虫。

    晚上，沈月梦到了一个很喜欢的人。她梦到她喜欢玩的游戏还在，她梦到喜欢玩的游戏已经更新到全息模式，她梦到她上线后喜欢的人立刻来找她，然后，他质问她。

    “你是谁？”

    沈月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很清楚她消失在了过去的时间里，也许一句轻飘飘的消失不能让人获得实感，那么换一种说法：在过去的时间里，沈月已经死在她消失的那一刻。或许会有人坚信她还活着，只把死亡描述成永久失踪。

    蓦然后退了一步，沈月突然意识到，对于过去的人来说，她已经死亡了，那么，他也会同样的以为。面前的他顶着游戏角色的脸，因为沈月还未见过他长什么样。

    忽然遗憾，再也没机会见到了吧，他的样子……

    门外的喊声把沈月从梦中惊醒，掀开面前的透明仓，沈月从躺椅上坐起来。

    “沈月小姐，王老有事找你，请问你有时间吗？沈月小姐？”门外的敲门声不间断，宛如催命符。

    ‘沈小姐今晚好好休息，接收了这么多信息，需得有私密空间好好处理一下。’坐在躺椅上的沈月想起王老给她安排住所时说的话。

    她冷冷看着催促声音传来的方向，打开了王老给配备的新式腕表，凌晨十分。

    什么着急事非得这时候说？

    忽视门外的声音，沈月觉得这个房间角落的躺椅也不再安全，她光着脚掀了床，小心翼翼把地铺打到一个从门的方向看不到的地方，途中警惕着门外不断的声音。

    或许是事情不紧急，门外叫不应沈月的人没了声息，只是沈月未曾听到离开的脚步声。

    迷迷糊糊快要再度睡过去的沈月听到零零碎碎的声音从外边传来，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一夜无梦。

    “‘明天’今早发来消息，他们会中途拐一趟苏城那边，找一下苏教授早期的资料手稿，来到这边的时间恐怕还要延后。”一丝不苟的小年轻站在台上报告。

    沈月被邀请参加了基地的周会，王老把她安排在一个角落，许是看清沈月不爱和陌生人相处的微妙社恐性格。

    有人明里暗里看了角落的沈月一眼后移开视线，“‘明天’的人何时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手上一起带过来的资料。基地的剩余资源不多了，如果没有‘明天’的那批人新研究出来的技术打底，恐怕基地无法撑过下个月。”

    “‘明天’的技术更新每半年一次，如今还远远未到期限，能提前拿到技术更新得感谢沈小姐，基地还剩下一百人不到，能再撑撑就再撑撑。”王老看着好像更年老了一点，一副压力山大的样子。

    会议持续的不久，沈月也听不太明白他们在聊些什么，只是观察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有时能敏锐的察觉到一些人对她的恶意。

    “沈小姐有什么疑问就问吧。”会议结束后和沈月一起离开的王老善解人意，十分清楚沈月有不懂的信息想问。

    “基地是指这个地方？剩余资源，技术更新都是什么？”沈月从善如流，她也确实有很多不懂的地方。

    王老点点头回忆着前些日子摆在自己桌上的数据资料，“基地就是这个地下聚居处，目前还剩下一百人不到，这些人每日的饭食被称为资源，都是够维持生命活动的量，至于技术更新就说来话长了。

    自放射物含量超标开始，人类就开始计划科研培育蔬菜，用以减少食物中富含的放射物含量，最开始颇有成效。随着时间缓慢推移，放射物辐射到蓝星上的每一个地方，包括空气，科研培育计划被迫搁置。

    人类搬入地下建立起防辐射的聚居地后，培育计划再度启用，最大的幸存者聚居处‘明天’专门拨出一部分研究员研究怎么更少花费的培育出更多资源，久而久之形成了半年更新一次的传统。”

    “……”沈月沉默，资源有限的话，像王老他们的这种小基地，每多一个人就会多一份负担，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虽然基地有净化系统能稳定保持空气中放射物的含量，但有些东西还是得去地面收集，因此幸存的人都或多或少体内放射物超标，不再符合自然人的标准。”王老嘟嘟囔囔给沈月灌输后世的知识。

    “自然人很珍贵吧？所以发现我之后你们立刻通知了‘明天’，并用我这个自然人做交换，换来了提前更新技术的机会，寻求更加节省的生存之法。”沈月语气平淡，好像没有发现一直以来对自己表达善意的王老把自己当做资源的一种用以交换好处。

    王老的脚步登时顿住，哑口无言，看着沈月那张平淡到冰冷的脸，内心涌上些许歉意，“我，并不是……”他语音有些沙哑，一时想不到该如何说话。

    粉饰太平不过一晚，现实就撕破了脸皮，将沈月对掌控自己命运的无力血淋淋地摆上桌面。

    “我理解，”沈月说，“你负责着基地里的人，比起那一百人，我无足轻重。”

    “不是的！”王老飞快的否认，他微妙地被沈月冷淡的态度刺了一下，“我希望你可以选择自己的未来，这不是谎言。”

    “是吗？”沈月不信，她往前走的脚步没有停下，只留给王老一个看不清表情的背影，“我想知道自然人为什么珍重？”一定是有什么用处，事关剩余幸存者的未来，否则同为人类，自然人为何特殊于其他人？

    “‘明天’是最大的幸存者存活基地，能更好的保护你，人类曾对变异深恶痛绝，沈小姐一定不想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王老跟上沈月的脚步，“这里只是一个很小的聚居地，无法保你依旧像现在一样。”张了张口，犹豫不过两秒王老继续说，“自然人对未来确有更为重要的意义，那个意义也确实会在明天最大化，只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像是一把锥子猛地砸到沈月心上，她的心脏狠狠一纠，酸疼酸疼的，进而无力感漫至全身。初生的鸟儿会有雏鸟效应，沈月对睁眼看到异样世界表达善意的正常人有好感也正常，就像依赖家人一样……因此才会更痛。

    “我想的哪样？”沈月平静反问，看上去一如寻常，她情绪不常外露，更习惯把一些情绪压在心头，直到承受不住崩溃才会宣泄崩塌，“我什么都没想，”沈月说，“我想知道昨夜凌晨你让人喊我做什么？”

    “昨夜凌晨？”王老摸不着头脑，这话题转的太快了，“我没有让人喊你啊。”

    沈月脚步一停，二人对视，都看到对方眼里的疑惑。

    王老先反应过来，“你没开门吧？”

    “没有。”沈月摇摇头，她语气凉凉的，有些微妙，也不知是庆幸还是什么，“我前天晚上熬夜看小说天亮才睡，白天十点又被喊了起来，晚上睡觉的时候很困很困，被吵醒也有些不太清醒，换了个门口看不到的地方继续睡了，根本没答应门外的人。”也是早上在地铺醒来时沈月才确定凌晨被吵醒不是做梦。

    “……”王老也是十分服气，竟然因为这种原因逃过一劫，神情复杂看了沈月一眼，王老没再说话。

    如果没有放射物超标的人祸，恐怕所有的年轻人都不会在生死间徘徊，而是会像沈月一样沉溺于自己的小爱好，想熬夜熬夜想睡觉睡觉。偏偏生在这样一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时代，每日担忧着明日的生存，麻木地守着没有希望的明天，日复一日。

    回到安排好的住处的门口，沈月打开了门，“我不喜欢别人自顾自的安排我的未来，即便是打着为我好的名义，你怎么知道你居高临下为我安排的未来是不是我想要的？接下来的几天我不想再出门了，以免遇到一些心怀不轨的人亦或者发生一些不必要的冲突。”

    门在王老面前关上，轻轻的咔嚓一下锁了起来，好像有人被拒之门外，又好像有人亲手把自己封锁在屋内，屋内与屋外界限分明的成了两个世界。

    “唉。”一声沉重的叹息回荡在空荡的走廊，王老缓慢又坚定的离开了这里。

    经此一事，王老明白，他与沈月永远不会像昨日一样了，有些东西，永久的变了。

    次日一早，沈月收到了一则信息，送信人不知为何，目的不明。

    信中言明，有位姓苏的教授在五十年前提出一个假设，若由注射过PHS-5的幸存者同自然人孕育一个孩子，在孩子生长期间由研究室加以干涉，说不定能生下天生带有抗变基因的孩子，有此基因做底研究新型抗变药物，指不定人类就有救了。

    信中奉上了PHS-5的详细资料。

    畸变发生初期，曾有研究员研发了一种抗变药剂名为PHS-5。PHS-5可以抑制畸变的持续发生，效果显著价格昂贵，放在没有药物的当时，PHS-5的出现让人趋之若鹜疯狂至极，曾一度受到人类的强烈追捧。

    而世人不知的部分是PHS-5只是半成品，不可控性很强会反噬人类本身，也无法真的消灭畸变。

    像烟火，PHS-5的追捧狂潮转瞬即逝，这种在上层社会流通的药剂‘噗通’一下消失在水面，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浮于水面的真相只是很少的一部分，真正的秘密总是被掩盖于水下。

    信中指明根据实验记录，注射PHS-5的人体内会出现一种病变物，病变物以杀死人体畸变细胞的方式繁衍，该病变物无法被人体免疫系统收录，在畸变细胞的数量不足以维持PHS-5的繁衍时，PHS-5会开始攻击人体内的正常细胞直至人类死亡。

    沈月拿着信的手颤抖着，她继续往下看。

    幸运的是，注射PHS-5药剂的人类中有级小一部分幸存，研究数据指明，幸存者体内除病变物外还存在一种抑制分子，该抑制分子出现方式不明，可以抑制病变物的繁衍速度，将病变物和畸变细胞的产生维持在某种微妙的平衡上，从而保护人类的生命安全。

    抑制病变物的分子具有不可复制性，无法通过复制手段转移至他人体内，只可通过繁衍遗传的方式出现在他人体内产生，可惜注射PHS-5的幸存者与畸变人幸存者体内细胞存在绞杀关系，胎儿往往夭折，注射PHS-5药剂的幸存者本身又无法互相繁衍，抗变基因的研究遇到瓶颈，一度搁置。

    直到苏教授提出假设，由自然人与抗变药剂幸存者结合，有五成以上的可能能获取到抗变基因，抗变基因的研究才重燃希望的火花，在无望的当时，苏教授的假设是全人类的希望。

    人们很快意识到一个恐怖的事实，世界上已经没有自然人存在了，他们的希望只是一个空谈。这个理论席卷了整个华夏幸存区，很多人在看过希望的火花后绝望，选择走入黑夜的人源源不断，死亡人数短短几天累积数十万，自然也有人选择继续麻木的活着，宛如行尸走肉。

    现在，沈月出现了，他们的希望也出现了。

    沈月不懂当初幸存者看到她的狂热，也不懂抗变药剂的存在合理性，更不明白苏教授假说对人们信仰的统领性，她只觉荒谬。

    怎么可能自然人生一个孩子就能解决人类的危机啊？沈月想想就浑身发抖，恶心呕吐，提出假说的人肮脏！下作！丑陋至极！

    放射物对人体具有不可逆转的损伤性，若仅仅只是生一个孩子或许无足轻重，只是PHS-5的抑制分子含有少量放射物，曾有数据对比表明，一个畸变人，在怀PHS-5幸存者的孩子前和后体内畸变细胞有超出额度的增多。

    一个曾有系统性注射治疗药剂的畸变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沈月一个普通人了，换成沈月之后，或许母体畸变增多的少都是幸运概率，更大概率的，是像曾经死亡的大部分人一样，在畸变缓慢的影响下走入死亡。

    沈月浑身失力坐到了床上，手中的信滑落到地面，她希望，这个信里的内容，都是假的。

    只是，在朝不保夕的如今，谁会兢兢业业整理编造这么多资料来恶作剧呢？谁会有这个精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