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寂静得很，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到了半山腰随处可见的坟包，茉莉喘咳了几声努力抬眉睁着双眼，走几步便是一个坟，坟前插着木牌写的姓甚名谁，她从地上捡起来一根木头用那磨的不成样子还脏兮兮的袖口抵住想省去一些硌的这些已经见血皮肉的疼
整个手掌心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连带着十跟纤细的手指，竟没有一处好地方，她吃疼，哆哆嗦嗦的又抖了抖袖子让它余出来的地方再大些，正午当头，她站在这数不清的坟包里浑身是血，若是出来个人见到她，定是吓得屁滚尿流的跑开，这样子，和鬼又有何分别，她自嘲的低头看着脏乱的裙子，带着她极其讨厌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阿娘……阿娘……”她迷茫的看着这些坟头，难过的连下巴也微微抖动着，不一会眼泪就像珠子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她拄着木棍一个坟头一个坟头这样去看，去找，围着硕大的山林这样一圈一层的往山顶迂回着找
这后山一向是无人来的，她一人在这大山里走着，空旷得很，偶尔头上会飞来两只鸟，她就呆愣愣的看着那鸟，边看边问“你可知我阿娘的坟在哪？你看到我阿娘了吗？”一张惨白的小脸上几道伤痕出的血早已凝固混着泥土粘在上面，黑红黑红的，颜色突兀，那双眼睛肿的高高的，眼里的红血丝像是蜘蛛网密密麻麻的分布在瞳孔周围，从远处看，这双眼是血红的
走不动了，脚疼的受不住，茉莉忍不住疼直接摔在地上，胳膊没有支撑住身子，左半边脸直接杵到地上擦出一片血淋子，顿时火辣辣的一片，半张脸已经木了，她倒抽着凉气，尽管疼也不敢用手去碰，颤颤巍巍的坐起来看着眼前的两座坟，不是阿娘阿爹的……
她苦笑着，委屈的看着头上的天空“阿娘……怎么办，我找不到你……”
已近黄昏，林中的鸟儿也已回巢，一家团聚，玫红色的夕阳透过林中缝隙照在她身上，她僵坐在那眯起眼睛看着那抹红光，不知是否因在山上的缘故，好似离这天边更近了，她木讷的看着太阳的方向向着那片还没去过的坟包起身，似是起猛了一个不稳向后倒了下去，重重的摔在地上，也不顾及疼与不疼，拄着那木棍再次晃晃悠悠的站起来，这次稳了不少，平平稳稳的站在了地上，追着那抹光一直向前走着
终于在太阳即将落山之前，他看到了那些新坟，刹那间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欣喜的向着哪里走着，哪里想到走的太快，根本站不稳，有一次的摔倒在地，她笑着向母亲坟的位置爬去，地上的碎石和断树枝不断的挂刮着她胳膊细嫩的皮肤，疼的她把嘴唇都咬破了也没停下来，在看到却为母亲的坟包时，她如释重负般的靠在母亲的坟上，小小一团，像是依偎在母亲怀里，和从前一样撒娇打泼
“找到没有啊？”张大婶看着太阳都下山了这么多人都没找到一个孩子，心急的直跳脚
“镇子里里外外都找了，没有啊”
“我连我家后院的羊圈都找了，找不到啊，这孩子哪去了”
“这镇子外面也没有，再说那镇子外又有啥去的啊，都是些林子”
“她会不会是去后山了？所有被官府抄斩的人最后都埋在后山了”
“不能吧，后山那么多坟，她一个小姑娘如何找得，而且她连鞋都没有穿，哪能走的那么远”
“后山都是坟，她一个姑娘家家如何敢去？传闻那里闹鬼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像是咱们这大老爷们也不敢随便去啊”
你一句我一句这样说着，谁说的都有理，都在犯难之际贾医师再次开了口“天也晚了，大家回去歇息吧，你们今天全在找人无一店铺开张，一天找不到还能天天不干活去找她吗？生意要不要了，老婆孩子要不要了？吃的米面油不要钱吗？穿的衣服不要钱吗？家里娃娃上学堂不要钱吗？散了吧散了吧，她自己的路让她自己走”
听了贾医师的话，众人分分安静了，心里面都开始盘算起了今日亏损了多少银子，如若开张又会大概赚了多少钱，沉默着，后退着，各自回家
那条大黄狗，依旧还是无人发现它的去处
贾医师整了一下衣襟喝口淡茶神色自若的拿起蒲扇起身进了身后的医馆“人各有命啊”说罢“砰”的一声合上了医馆的大门回去睡觉
不知不觉月亮已经上了半空，像盘子那般圆润的高高挂在那处“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日是月亮最圆的一天”茉莉倒在她母亲的坟上口中喃喃道“是不是十五和十六都是月圆之夜，我们也就一直都在团员呢？女儿不知该怎么办，阿娘，女儿想你……”她抓着母亲坟包的土，捏了整整一把不稳的站起来像山后走去
好在今夜月亮又大又亮，给这原本应该漆黑的山林里添了许多光亮，此刻的茉莉眼里多了一分坚定，绕过这树林就是下山的青石路，据说当年镇子里的人就是去后山的那片海打鱼的，才刚修了下山的路，不等修上山的那片海就开始每天都波涛汹涌，无人再敢去，这上山的路也就此作罢，整片后山沦为坟地
她双腿颤抖着，手也没了力气拿不住那木棍，茉莉皱着眉看着那长长的一道青石板路，晚上湿气重，又湿又滑，常年也已无人走上了一层厚厚的苔藓，虽有月光但她也看不清了，只道是觉着这路有些长，刚刚迈上去一步便被苔藓的滑腻弄得直接摔倒在地，这一直通往山下的青石板根本不给她站起身的机会，一直向山下这样滚去，直至磕到了一块坚硬凸出的石头也才只是慢了一点
茉莉的后腰撞在那石头的坚硬初，当下直接喷出了一口鲜血，也顾不得疼想抓住那长草停下来竟也是一点用都没有，直至摔倒在后山脚下的沙滩上才算停下
她躺在地上连气都不敢大喘，对比身上的这些擦伤磕伤，刚才被石头尖撞这一下好似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咳咳……”嗓子疼得难受但也不敢用力，轻飘飘的咳了两声又是眉头一皱吐了一大摊血在沙地上，她不敢动，任凭自己倒在那，过了片刻她看着那反着月光色的大海，一点一点的爬过去，每爬一步身上都是钻心的疼，好在这沙地不过是沙子硌进皮肤的伤口而已，不似山中的怪石和树枝草叶那般折磨人
爬了不多一会就躺在沙滩上不动了，半睁着眼睛去看月亮，她已无力，一天一夜没有喝水没有进食，血腥味在她嘴里蔓延着，胃里不断翻腾向上反着酸水，恶心的她直接忍不住吐了出来，可吐出来的，也只有混杂着唾沫的血液，她抬着头看着不远之外的大海，伸手向前爬去，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一只手还紧紧抓着她母亲的坟土，一只手往前艰难挪动
摔成了那样，手中这一点属于阿娘的土一点也没丢
月光之下
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沙滩上像只小蚂蚁一样挪动着，缓慢且不停地一直爬往大海，像是那里有她想见的东西，想要的宝物，坚定决绝的丝毫不后退，留在地上的是那一趟拖痕
后山下的沙滩面积大，天正直暑伏，热得紧，哪怕是到了晚上这沙子也烫人的厉害，一粒一粒触碰到肌肤像是针扎在心口那般难耐，外加这环山绕水，闷热的让人喘不过来气，似是有东西压在胸口每喘一下都要把那重物给顶上去在落下来，周而复始连头也开始晕晕的，有些神志不清，可手中的动作依旧没有停，细细的胳膊已经满是伤痕，还能看见那被树枝刮得，在下山被青石板划得翻过来的烂肉，还在不断的向外冒着血
家里老人说过，后山的那片海，看着岸边浅，等掉了进去想爬都爬不上来，那下面是无尽的深渊，多少个一开始不懂得下海的年轻人因为贪图省时省力从那里下去就再也没上来过，他们的家人也是在附近的海岸寻了又寻始终找不到他们的人，直到几年后出海用渔网捞出来的已经化为骷髅的死尸看着他们的衣物才认出来是当时下海失踪的家人，有了这个教训，以后的出海都是绕到最西边礁石那里，再无人贪图这点时间这点路了
她的手终于触碰到了海水，茉莉笑的悲凉，坐起身来靠在一颗大石头上将手中的土捏啊捏啊捏的，也不顾的疼与不疼，在那里像个小孩子般玩弄着
她垂着眸，尽管身上疼的已经开始麻木，身体开始变得有些僵硬，迟缓，她依旧没有停下来，把那搓成球的土攥在手心里捏的变形再重新捏回去，反复几次像是捏的累了，放在手上不动了，双手在身体两次自然的下锤着，头靠在石头上眼睛费力的抬了几次想看看后山，她牵动着泛青的嘴角微笑，握着那泥球拼劲身上最后一点力气跃进了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