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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幽篁

    第八章

    一行人转入山林。

    林中鸟鸣啾啾,露水沾袖,凉荫有风。袁彩素行于前,两少女随行其侧。李信棠落于后,捻花在手,缓行如蝶。一旁文诚感叹道:“你呀,未免太好脾气。”

    李信棠道:“倒也未必。”

    岂是她好脾气?宽以待我,宽以待人。

    她垂首,轻轻一嗅手中花。

    谁人无错?可无一念之差错乎?

    不过是忘了。

    渐行渐闻水声淙淙。

    浅浅草地,涓涓溪流,浮现眼前。溪畔已铺锦缎,置几案,以供流觞曲水之乐。

    这“迎夏宴”,也有男女相看之意,不过于讲求尊卑等级,男女大防。但以崔觉身份最贵,由他最先挑席落座。坐于上游首位。

    崔觉坐定,众人也便纷纷落座,而不必分先后。李信棠挑了水弯一处,水声更清明。与崔觉隔四席。

    文诚见她坐下,也就近坐下。

    袁彩素本想坐在崔觉一旁,但见他眸色阴沉,心生惧意,便只坐了第三位。

    此番“流觞曲水”,恰如王羲之在兰亭一般——将漆杯斟浅酒,置于溪中随水漂流,停于谁人前,饮酒一杯,作诗一首。但因有女客,便非止漂酒,一应茶点俱全,而变作了“流水宴”。

    既落座,便“开席”。

    只见缓缓漂来杯盏盘碟,上各置酒水瓜果点心,间或新奇玩意。有水晶糕、杏仁佛手、吉祥果、香薷饮……诸人身边皆有童仆候侍,可差其以木钩、藤勺,于水中取用。

    严辞位于崔觉下首,率先为袁彩素献上一盏熟水。行敬酒礼,而后道:“辞不才,愿以一趣事,博佳人一笑。”

    袁彩素回礼道:“有何趣事?愿闻其详。”

    严辞一清嗓子道:“文诚家中美姬十余,常爱逛乐坊听些淫词艳曲。别看他似个风流公子,其实还是个童子身哩!”

    众女皆讶,俱奇之。

    按惯例,男子行冠礼后娶妻。但大多十六七岁便有了姬妾,至少也有个通房丫头才是。

    袁彩素掩笑道:“文公子甚洁身自好。”

    另两名面薄的少女,见文诚面色窘迫,竟似真事,也忍不住吃吃地笑起来。

    文诚面红耳赤,恼火地对严辞道:“全天下就你长了张嘴!”

    文诚身强体壮,又不似不好女色,难免叫人觉得他是不是身患隐疾……

    严辞只管笑笑。这样有女客的场合,其实不好讲这样话题,倒要叫人觉得他不正经似的。严辞看似轻嘲文诚,其实是为之辩。消解袁彩素可能对他怀有的怨怼。

    严辞品一品酒,欣赏完文诚的窘样,才续道:“他自幼武痴,其实莽夫也。十二岁跟随一高僧学武,五年学成。他师傅跟他说,须戒色至二十五岁,方有大成,否则前功尽弃。我看是那和尚诳他的,他倒深信不疑。还常说,三年后神功大成,要我好看。”

    众人被逗笑,小溪边一时气氛快活。

    文诚晃了晃脑袋,很是羞恼。

    其实他近来也有所疑,只是宁可信其有。不然他十年功力白费了怎么办?

    见李信棠也笑,不由冲她发火:“你笑什么?”他帮了她,她还落井下石。

    李信棠道:“笑你蠢嘛。”

    文诚更怒。

    却见李信棠倾身向他,用旁人不可闻的声音,轻轻道:“蠢得可爱。”

    文诚那如火山爆发直冲穹顶的怒火,便忽然变了绵绵白云,飘飘忽忽,没了着落。

    他邀她共骑,教训袁彩素,她都没有更多反应。此刻忽现亲近,他一时受宠若惊,心中雀然。

    “流水宴”继续。又有男子为少女取一碟樱桃,并献诗云:“樱桃唇色浅,腮边梨花雪。”

    少女亦回以赞美、祝福语。

    此时,溪流中又漂来一小木碗,内蹲一只绿毛小鹦鹉,憨态可掬且不怕人,引来少女怜爱地惊呼。

    文诚见李信棠亦注目,便挽袖取过童仆掌中钩,要亲自去勾取。只是位处下游,倒叫人捷足先登了。但又见一篮野花,活泼灿烂,不知为何,觉得像她。

    拿了花,却又不送,只坐在那里,将那叶子摸来摸去。倒不是羞怯,而是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一句诗。自己作是不会的,背过的几首,也想不出什么应景的。当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文诚不送。崔觉也不送,只把玩杯盏。为了不冷落佳客,严辞只好“朝三暮四”一回。最后还剩了李信棠未曾收到赠礼,严辞见文诚这幅拖拉样,便激他道:“你这花是要送给谁?莫非佳人,不在此处,在水一方?”

    文诚怎肯叫李信棠误会?当即转身递出花束,道:“送给你。”

    见李信棠抱了花,睁着一双明眸,望着他。不由尴尬地挠挠头:“我不会作诗。”

    众人皆笑。

    李信棠也笑,而后道:“恰巧,我也不会。”

    文诚看到她笑,便没听见其他人笑。

    她又道:“你伸手。”

    文诚低头一看,手心躺了片地瓜干。

    他有些困惑地抬头,不由地思索:他送她山花,是觉得她像这花。莫非她觉得他像个地瓜?

    “投我以野花,报之以地瓜。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她冲他眨了眨眼。

    双眸皎皎,如水波动人。

    文诚心中怦然跃动。

    “砰”,乍然一声剧响。

    却是崔觉掷碎玉杯,拂袖而去。

    白玉杯击中木盘,碎成飞沫,木盘亦应声而四分五裂,随水而浮荡。

    众皆愕然,不知所措。

    袁彩素见崔觉离席,提步欲跟,又心中惶然畏惧,终是止步。余人亦不愿上前触其霉头。

    李信棠不明所以:“怎么?”

    严辞若有所察,只不敢轻易下判断。

    宴饮气氛一时低迷,不复如前。不一会儿,林中传来琴音。众人也只是低低交谈,心不在焉。

    李信棠心中愈感烦闷,初以为是严辞数次扰了她与文诚交谈之故。但听得琴弦铮然,心中陡然一惊。方知心境受琴声牵引,莫名添了许多烦闷。

    她回首而望,循声入林。遥见一片竹林,而崔觉独坐其中。竹林幽幽,琴音森森然,使人如入鬼冢。李信棠怯而止步,小心地远远观望。

    崔觉淡淡扫了她一眼。

    俄而乐声调转,不复狂魅,一如冷霜峰雪。李信棠徘徊片刻,缓步靠近。不知是山中阴气,抑或琴声萧瑟,使人肌肤生寒,泛起阵阵冷意。

    李信棠跪坐琴侧,便看见崔觉于竹阴中冷白的手。看见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抚过琴弦。琴声渐渐如山泉,清寒。李信棠眉色舒缓,想起一事,便问:“那日是你替我换了衣裳么?”

    弦音略一顿。

    崔觉应道:“是。”

    声音一贯的如清霜微寒。

    指尖拨弄着一段温和的曲调。

    李信棠不禁瞪大眼睛:“那你岂不是……”把她看光了?

    “非礼勿视。”

    崔觉抬眸看她,“我蒙了眼。”

    李信棠先是松一口气,转念一思量,更觉不对:那看不见,不得摸索着……岂非更糟?

    “你……你……我……”

    李信棠指指崔觉,又指自己,“可是……那……”

    崔觉一抖眉梢,望着她。

    李信棠尴尬已极,又有点说不出的委屈。偏又说不清,眼中不由起了雾意。

    曲声停住。

    崔觉从怀中取出一根嫣红发带,绑上眼睛,举止娴雅而从容。而后行云流水一般,俯身而近李信棠,手指精准而轻巧地解开她腰带的钩扣……

    李信棠吓了一跳,惊慌逃开,躲到竹枝后,探脸来觑。

    “你、你做什么?”

    “自证清白。”

    崔觉抽下绸带,袖手而立,“叫你知道,你我并无肌肤之亲。”

    他是说,他的手指只碰了衣物,不曾碰到她?

    “哦,”李信棠怔怔应道,“知道了。”

    崔觉不再发一言,只是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李信棠。当李信棠回望他,他也丝毫不回避。

    冥冥中,李信棠感觉到,眼前的人,虽然如君子,如雅士,看来清贵自持。却有一种不死不休的百折不回……

    李信棠行礼道:“多谢。”

    崔觉不答。

    李信棠告辞而退。

    崔觉看着她的身影,漆眸深深,似夜焚之色。

    已而日薄西山,先送走娇客,几个权贵青年也便要准备动身归去了。文诚转身几步,走向自己那仆役候侍的马车,却被崔觉扣住了肩膀。

    崔觉在他耳畔道:“宴会是我叫人办的,人是我请的,你是个凑数的。懂了吗?”

    “……”文诚变色,其余两人亦止步。

    山脚一时寂无人声,只闻风声萧萧。

    良久,文诚垂首道:“……是。”

    崔觉松开手,指背轻轻抚了抚他肩上褶皱,闲淡道:“晚来风急,走吧。”

    晚上,文诚洗澡,看见肩上淤紫,不由得苦笑。

    氤氲水汽中,他以脸帕覆面,掩住颓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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