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雪尽，让你上综艺你不上，让你拍杂志你不拍，我们都跟人签合约了，你不干是要赔钱的！”
过去周传宗和蒲漫经常这么嚷嚷，每一次嚷嚷就从傅雪尽的片酬里卷走一大笔，慢慢地，傅雪尽就什么钱都没有了，一穷二白。
此时此刻，傅雪尽呆呆愣着，不敢相信，萧和宇会一脸严肃地说要扣她的钱。
这种吸血的事，明明是周传宗和蒲漫才会做。
她又恍然大悟，凭什么觉得萧和宇不会扣她的钱呢？现在萧和宇是老板，老板要扣员工的钱，再正常不过。
是她太迷恋萧和宇了，盲目地以为他是全世界最温和善良的人。
“以后不会了，萧先生。”
傅雪尽说完，自己都有些惊讶，她的语气格外冷漠，明显带着不满的情绪。
萧和宇面不改色，和大多数不相信下属的老板一样，轻飘飘又不信任地说：“最好是。”
一旁的霍浅彻看不下去，开口道：“傅雪尽，一起吃个饭吧，正好叙叙旧。”
面对吃饭邀请，傅雪尽下意识凝望萧和宇，眼里一抹贪吃的光芒悄悄闪烁着。
但她已下定决心远离萧和宇，划清界限。
“不了，我……”
傅雪尽的大脑一片空白，面对萧和宇深沉的目光，很难拒绝这个邀请。
“傅雪尽？”
听见有人叫自己，傅雪尽回头，看见一个男人拉着行李箱走过来，脑海里灵光一闪。
“不好意思，我约了人吃饭的，就是他。”
-
霍浅彻没见过，有人可以当着两方老板的面，公然早退，丢下一整个剧组回酒店，又当着两方老板的面，大方承认早退是因为约了不相干的男人吃饭。
霍浅彻更没见过，有人为此连饭都吃不下，将酒店的监控室清场，执迷不悟般紧盯着餐厅大堂的实时监控画面。
钱有用手机查了一下，言简意赅地汇报说：“牛茂，三十岁，海纳影视的电影导演，五年前拍了第一部电影《风之影》，主演是傅小姐。”
萧和宇听着，若有所思的目光就像激光枪似的，几乎要把显示屏盯出洞来。
没再听见钱有的声音，他问：“就这样？”
钱有心领神会，道：“牛茂和傅小姐只合作了这一次。”
萧和宇蹙起眉头，“五年前的同事，还是个男人，现在还能约在一起吃饭？”
一听又是海纳影视的人，霍浅彻哭笑不得，决定保持沉默，免得萧和宇醋意大发，把账算到他头上来。
“钱有，去叫个服务员，站他们旁边去。”萧和宇果断吩咐道。
钱有毫不拖泥带水，应一声“是”，便走去办事。
霍浅彻愕然，“你要偷听他们说话？”
萧和宇风轻云淡道：“我只是让服务员站到他们旁边，说不定他们刚好要叫服务员。”
霍浅彻：“……”
与此同时，酒店二楼的餐厅里。
牛茂把房卡放在桌子上，有几分惊异地问：“傅雪尽，这个时候你怎么不在片场？”
傅雪尽心不在焉，老实说：“不想拍了。”
看一眼牛茂的行李箱，问：“导演，你怎么忽然来宜安了？”
牛茂的脑海里闪过昨天关于傅雪尽的各种资讯，担忧的心此时已经平静，笑道：“这不国庆了吗？我就想旅个游，不过应该到处都是人山人海。正好柴思问我要不要来探个班，喝个酒，因为你和闻修都跟我合作过，我就来了。”
傅雪尽出道的第一部作品，也是牛茂拍摄的第一部电影。
那时两人都是新人。
去年，闻修出道的第一部作品，也是牛茂的电影。
傅雪尽不疑有他，“原来是这样。”
牛茂问：“刚刚和你在一起的，就是和风跟海纳的东家吧？我听柴思说过，他们两人在这。”
说到萧和宇，傅雪尽点了点头。
想到两人急转直下的关系，她就感觉像钝刀子割肉，一点儿也不利索。
明明是她主动要和他划清界限的，结果还是依依不舍。
“你好像故意要避开他们？”
作为一名导演，牛茂有敏锐的观察力，刚才遇到傅雪尽的时候，仅仅只有几十秒，他也迅速看出来。
傅雪尽拒绝了两方金主，拉着他到餐厅。
现在冷静下来，牛茂有点怀疑，不知道姓萧和姓霍的两位会不会记恨上他。
“哪有。”傅雪尽矢口否认。
牛茂好笑道：“自从《风之影》之后，我们再也没联系，可是刚才——”
傅雪尽连忙打断他，“导演，我们有联系。”
牛茂迟疑，“有没有联系我会不知道？”
傅雪尽一本正经地说：“逢年过节，你不是都有给我发祝福吗？”
“……”
牛茂怔了一下，忙解释说：“那是群发。”
傅雪尽认真地说：“那也算联系了。别人群发给我的，我都没回，只回你的。”
“……”
傅雪尽所谓的联系，所谓的回复，就是牛茂发了或长或短的祝福，最后一句是“节日快乐”，她便跟着回复一句“节日快乐”。
没有什么感情，没有什么情感，像系统设置的自动回复。
然而，傅雪尽说的是——
“别人发给我的，我都没回，只回你的。”
突然，就像天空放晴，晴空万里，照亮了牛茂微愣的眼睛。
他不自觉放轻了呼吸，放轻了语气。
“为什么……只回我的？”
傅雪尽直白地说：“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导演，也是我遇到过最好的导演。”
最好的导演。
牛茂对这声恭维并不陌生，以前傅雪尽在接受采访时，她都是这么称赞他的。
当时的他还是新人，自然没把一个十六岁小姑娘的话当回事。等到电影上映，斩获七千万票房，入选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他一度以为自己真的要成功了，开始心安理得地相信小姑娘的赞美。
可是后来，靠《风之影》小有名气的小姑娘被和风影视的陈风微看中，主演了一部电视剧，一经播出便凭借绝色容颜一夜问鼎一线演员。同时，他的第二部电影上映，以一千万票房惨淡收场。
从此，小姑娘的身价水涨船高，他却每况愈下，提名了也总拿不到奖，极其不对等的名气令两人再无合作机会，也就没了联系……
牛茂从来没想到，傅雪尽对他的赞美，一如既往，没有变。
他本来都不相信了的，在这一刻，久违地听见她的良言，终究还是老脸一热。
-
“傅雪尽夸牛茂是最好的导演？”
“是的。”
坐在监控室里，拿着饭盒，听完钱有的汇报，萧和宇顿时吃不下了。
监控画面里的两人倒是吃得很香。
“这玩意好在哪？”他语气冷淡问，从没见过傅雪尽这么夸一个……男人。
一旁的霍浅彻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忍着笑，吃自己的盒饭，不发表任何看法了。
心里极其幸灾乐祸，没想到堂堂萧大少爷在傅雪尽这棵铁树上吊得这么死。
钱有拿着手机，面不改色继续汇报说：“他目前最高的票房成绩是七千万，来自五年前和傅小姐合作的《风之影》。提名过不少奖项，但没有获过奖。”
萧和宇难以置信，听来只觉牛茂一无是处，可是傅雪尽说他是最好的导演。
《风之影》他看过，注意力都在傅雪尽身上，没看出来导演水平有多好。
霍浅彻忍不住说：“看来傅雪尽要求不高，也对，她如果要求高，高中的时候就不至于把我们当成透明的。”
听到霍浅彻的话，萧和宇又想起来傅雪尽说过，高中的时候，她和他不熟。
“我记得，海纳有个叫岑让的，是不是营销过和傅雪尽关系匪浅？好像也是三十岁，跟这个牛茂一个年纪。”
霍浅彻大胆假设，“有没有可能，傅雪尽对年长她九岁的男人比较有好感，所以也格外宽容？”
萧和宇的脸色阴沉下来，想到傅雪尽和自己单独吃饭时笑盈盈的样子，他笃定说：“不可能。”
同样二十一岁的闻修，还是傅雪尽自己选的。
看中监控画面里的牛茂，萧和宇道：“钱有，把他们两人合作的那段时间，所有媒体采访报道都给我找出来。”
钱有颔首应道：“是。”
过去五年，萧和宇会观看傅雪尽的影视作品，大多时候开着当背景音，有傅雪尽的镜头，他才看一眼，还总觉得怪好笑的。
傅雪尽在影视作品之外的风风雨雨，他从未了解过。
也就是说，他一直没有想太多，哪怕让陈风微多多关照傅雪尽，也只是出于……也许是怜悯，也许是喜欢，他没在意过，现今也说不清了。
在黑色森林酒吧遇到傅雪尽后，又在陈风微的安排下吃了一顿失败的相亲饭，萧和宇才后知后觉——
高中时代，傅雪尽目中无人，一直将他当成透明的。
起初，他也当傅雪尽是透明的，可是傅雪尽到底太耀眼了，不知不觉，她的光芒早已落在他的心里。
他于是一直在渴望。
渴望和傅雪尽变得熟稔。
甚至更多。
-
午后雨停，柴思亲自赶来酒店，把傅雪尽请回去片场，牛茂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萧和宇待在酒店的套房里，用笔记本电脑查看几年前关于《风之影》的所有媒体采访报道。
影片的宣传期内，几乎都是牛茂带着傅雪尽接受采访，大谈影片从选角到拍摄的过程。
《风之影》是一部小成本影片，在海纳影视的各个项目里，渺小得不值一提，但作为新人导演，牛茂竟然有本事搞一场公开的选角活动。
钱有找的资料很详细，萧和宇发现，牛茂进海纳影视，是有裙带关系的，他的表姐正是当时刚爬上海纳影视三把手位置的刘晓慧。
霍浅彻在一旁幽幽感慨道：“难怪。”
话音刚落，怕萧和宇趁机让他解雇人，他接着若有所思说：“不过海纳内部一向争得很厉害，刘晓慧应该没为他谋过私利，不然早被踢出局了，他也不至于屡次提名屡次落空，一个奖都没到手。”
萧和宇懒懒地睨了他一眼，继续看采访报道。
事情令他有些意外。
当时，年仅十六岁的傅雪尽明明已经签在光耀娱乐，却还得去参加别的公司的选角活动碰运气，这说明了光耀娱乐不给她戏拍，也就是她的小姨和小姨丈不给她戏拍。
萧和宇能想到的原因，约莫是傅雪尽看不上他们给的剧本，可是《风之影》的剧本，傅雪尽也没资格先看过。
牛茂在接受采访时说，傅雪尽参加选角活动，但没报名，不知道怎么报名，直接到现场。
现场的所有人在看见她时都没有了声音，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在她面前也手忙脚乱，明知道她没报名，没简历，还是给了她一个号码牌，甚至还想让她插队接受面试。
之后，牛茂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时被工作人员叫住，她的手一指，他就看见了站在角落里的傅雪尽。
“就像一阵风吹过我的脸，也不知道是寒风还是春风。反正当时我只知道，就是她了。”
镜头前，牛茂整个人虽然看起来很轻松，十分坦荡的样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萧和宇能感觉得出来——他心里有鬼。
牛茂的旁边坐着傅雪尽，相比牛茂故作轻松的模样，傅雪尽的姿态才是真的坦荡、轻松，轻松得几乎露出真面目，直视镜头的稚嫩目光冷傲又漠然。
萧和宇的视线依旧被她所吸引，无暇去探究牛茂到底是不是像他一样，真的心里有鬼。
在另一个播放量高达几千万的采访视频里，记者问：“傅雪尽，对于《风之影》，你有什么期望吗？”
傅雪尽面无表情地说：“没有。”
一旁的牛茂：“……”
记者又问：“你没想过自己可能会拿奖吗？”
傅雪尽依然面无表情，想都不想吐出两个字，“没有。”
“……”记者噎了一下，“那你为什么会选择当演员呢？”
傅雪尽一本正经说：“我还没成年，也只有高中学历，想要赚钱，就只能当演员了。”
旁边的牛茂一脸震惊，忙笑着说：“小姑娘开玩笑呢。她其实很有追求，拍戏的时候非常认真，本身也有天赋，我相信有朝一日，她会拿到最佳女主角的奖杯。”
记者于是继续问傅雪尽：“听说你下部戏是电视剧？什么时候再拍电影呢？你觉得自己成年的时候能不能刚好封个影后？”
牛茂脸色微变，刚要帮忙回答，傅雪尽就出声了，不掩嫌弃地说：“我不要当什么影后，真拿了导演说的最佳女主角的奖杯，也该是影帝吧？”
记者愣了一下，“影帝是最佳男主角。”
傅雪尽眉头微蹙，稚气未褪的嗓音冷冷地说：“如果影帝是最佳男主角，影后是最佳女主角，那不是和古装剧里演的一样，男人是皇帝，女人是皇后，只是一个附属？”
记者再次无语凝噎。
牛茂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没有帮忙找补。
傅雪尽继续说：“如果我拿到最佳女主角，那是凭本事拿的，凭什么要被冠上附属的称号？”
一个不长的采访视频，累计几千万的播放量，都是靠傅雪尽的态度和话语堆积起来的。
媒体记者讨厌傅雪尽在接受采访时冷傲的态度，但又很喜欢她不经考虑说出来的话，轻易引发舆论，能采访到她，绩效就不用愁了。
高达百万的评论里，只有傅雪尽的粉丝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还维护她说：“雪雪这时才十六岁，有些东西说话嘴巴放干净点。”
其余的大部分人，一部分是已经有“影帝”奖项在手的男演员的粉丝，一部分是在展望“影帝”奖项的男演员的粉丝，都愤而群起围攻妄想抢了男演员们至高无上的“影帝”称号的傅雪尽——
“她已经十六岁了！”
他们骂她狂妄，骂她文盲。接连几年，年年嘲讽，年年阴阳怪气，说她连野鸡奖都摸不到。
各种各样的唾骂声如暴风雨铺天盖地而来。
萧和宇却忽然觉得万籁俱寂，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那里是空旷而静谧的荒原，只有朔风呼啸。
毁誉参半的傅雪尽站在他的面前，风吹起她的发丝，清冷的脸庞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发丝勾勒出风拂过的痕迹。
她平静地说：“我不在乎。”
而他想拥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