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二日一早,黎兮舟和关天辽来到陈父陈母住的客栈。

    尚未进门,远远瞧见陈父走了出来。

    他们远远地跟着陈父,想看他要去什么地方。

    陈父一路走得很急,黎兮舟和关天辽稍不注意他就不见人了,紧赶慢赶才跟着他到了目的地。

    陈父来的地方是停放陈三虎尸身的冰窖。

    他在远处站了半天,才像下定决心似的,抹了一把脸朝门口守卫走去。

    “官爷,我的儿子陈三虎在里面,我能进去看看他吗?”他的嗓子比昨天还要哑几分。

    “不行,没有大人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去。”守卫拒绝。

    他双手合十,央求着守卫:“官爷,我就进去看一眼,什么也不干。”

    “不行。”守卫不为所动。

    陈父苦苦哀求半天,守卫始终没有让陈父进去。

    最终陈父放弃,不要求进去了,在外面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了下去。

    他弓着背,很颓然地坐了很久。

    黎兮舟和关天辽走到他身边蹲下,他看了二人一眼,并不言语。

    黎兮舟自我介绍道:“伯父,我是黎兮舟。他是关天辽。”

    “你们来找我干什么?”陈父语气淡淡,听不到任何情绪。

    黎兮舟抿了下唇:“伯父……”

    她欲言又止半晌,陈父也不逼她说,静静坐着。

    “伯父,这里不让进的。”她终究是没能把话说出口。

    “我知道进不去,我就在这里陪陪三虎,你不要管我。”

    “伯父……”

    “你别叫我伯父,我受不起。”

    “对不住。”黎兮舟诚恳致歉。

    “你不要说对不住,对不住有什么呢?我儿子死了,他真的死了。”陈父语调缓缓,指着窖门,“你看呐,我们都在外面,只有他,在里面,只有三虎一个人在里面。”

    陈父的手微微颤抖,这一指,像是花费了他所有力气,他无力地垂下手,似是累极了。

    陈父的话像利刃一样刺进黎兮舟心口,她呼吸一滞,望着窖门久久不能回神。

    她宁愿陈父像陈母一样对她满含恨意,他这种平淡如常的语气,比恶言恶语更能刺痛她百倍千倍,也更让她揪心。

    黎兮舟蹲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

    关天辽:“大叔,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还请你保重身体。”

    “怎么保重啊?”陈父仰头望天,“我连家人都护不住,一个也护不住,我保重什么?”他的眼角落下浑浊的泪水。

    从昨天到现在,这是陈父第一次哭。

    他用衣袖擦拭眼泪:“我人老了,没钱、没权、没势,什么都没有,一家人跟着我苦了半辈子,现在又落得如此下场,是我没用,是我无能!”陈父扬起巴掌就要落到自己脸上。

    黎兮舟心如刀绞,忙拉住他的手:“伯父,无论事情结果如何,我都会给你和伯母一个交代。该是我的责任,我负责到底,若是旁人所为,我必然也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陈父止住哭泣,拂开黎兮舟的手:“我不知你话真假,但愿你问心无愧,我家三虎的死,该有个交代的。”

    陈父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你们不要来找我了,我不会见你们,我也不想见。”

    不等黎兮舟有所回答,他径直离开。

    黎兮舟叹着气,没有追上去。

    关天辽不解地问:“黎姑娘,你不想想劝他同意尸检吗?怎么不说了?”

    “时机不适合,我们先得另寻他法。”

    黎兮舟面对着陈父苍老的面庞,她实在不忍心劝他忍痛同意尸检。

    陈父对她的抵触黎兮舟能感觉到,他没有表现出恨意,许是天性性格内敛使然,但是他溢于言表的抵触,黎兮舟感受得真真切切。

    她知道,劝说同意尸检这一条道是行不通的。

    关天辽继续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黎兮舟思索一阵:“去陈父陈母的客栈。”

    “陈父不见我们,我们还去做什么?”

    “不去见人,去听消息。”

    关天辽立即会意:“你说过陈父陈母是突然到郿州的,这未免也太巧了,所以我们是不是去听他到底是真的碰巧来的,还是别有所图?”

    “对。”

    “不过能听到什么消息吗?”

    “不清楚,去试试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强。”

    黎兮舟和关天辽来到陈父陈母住的客栈,黎兮舟等在一旁,关天辽在和老板交谈。

    一番交谈过后,关天辽不动声色地打听到陈父陈母住的房间,还打听到他们隔壁的一间房没人住,随即黎兮舟把那间房登了下来。

    房内黎兮舟和关天辽耳朵紧贴墙壁,墙那边的声音大致听得见。

    那边仅有脚步声音,偶能听到他们在小声说话,声音太小,根本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关天辽推开窗户向外看去,他们这边的窗下正好是一道檐子,他低声对黎兮舟说道:“黎姑娘,我身手好一些,我去他们窗户旁听得清楚些。”

    黎兮舟走到窗边,那道檐子约有一尺宽,她估摸着自己也能站住:“天辽,你下去后扶着我些,我也过去。”

    关天辽先行下去估计了下,黎兮舟身形轻巧,站在檐子上不成问题,扶着她走了下来。

    二人蹲在窗边,听着屋里人的动静。

    不多时,旁边传来茶盏碎裂的声音,接着就听见陈母刻意压低声音的骂声:“你别忘了你来这里是要干什么!”

    “我没忘,也不敢忘。”陈父依旧平静。

    “不敢忘就不要再见那个黎兮舟,今早你们见过了,别以为我不知道!”

    “不是我去见她,是她来找我的,我也告诉过她了,我不想见她,让她别来找我”

    “你别整天给我哭丧着脸,看见你那张脸我就来气!”

    “我儿子死了,我还非得笑着吗?”

    “拿了那么多银钱,有什么好哭的?儿子没了,大不了再生一个便是。再说了,儿子要死的事你又不是刚知道,这么多天你还没想通吗?”

    “你!”陈父的声音喊着愠怒。

    “你还想打我啊?你打啊,你打啊!拿了钱了就想翻脸不认人了是不是?”陈母不刻意压低声音了,提高音量怒吼。

    没有听到陈父的回嘴,也没有听到打人的声音,房内一时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陈父陈母的这一番话震惊了黎兮舟和关天辽。

    这么多天?拿了银钱?

    黎兮舟心下了然,陈三虎的死是穆启佑早已设计好要嫁祸给她的!

    起初她以为陈父陈母是被穆启佑诱骗到郿州,不知陈三虎会死之事;她也想过,这对夫妇不是陈三虎的亲生父母,是穆启佑找人冒充顶替的。

    可是如今亲耳听到他们居然是陈三虎的亲生父母,还早就知道陈三虎会死。

    她怒火中烧,他没想到穆启佑为了害她不惜杀害陈三虎,她更没想到她以为可怜的这对父母,竟可以为了钱财牺牲掉亲生孩子的性命!

    那还装什么可怜?装什么疼爱孩子?

    想到方才陈父哭泣自责的样子,黎兮舟冷笑,他可真会表演,戏做得真足。

    她因此还生了愧疚,真是讽刺。

    如此想来,不让尸检的原因不是心疼陈三虎,而是怕发现陈三虎的真正死因!

    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黎兮舟现在打心底里觉得只有陈三虎可怜。跟了个阴狠毒辣的主子,还遇了对见钱眼开的父母。

    温暖的阳光照在黎兮舟的身上,可她只觉一阵阵恶寒,她浑身冰冷,被巨大的寒意裹挟,她似乎体会到了躺在冰窖里的陈三虎是怎样的感觉,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不想再听下去了,她想知道了已经差不多了。

    她和关天辽一同翻进屋子,而后离开。

    黎兮舟面色凝重,一路上不发一言,不说要去干什么,也不说要去哪里。

    关天辽察觉到了黎兮舟的不对劲,他也知道她变成这样的原因。

    陈父陈母的那些话是个人听见都得花好长时间接受,他静静走在黎兮舟身旁。

    走了很久,黎兮舟猛然停下脚步,她转头盯着关天辽,半晌不言语。

    关天辽原本担心黎兮舟走路没有注意地面,不小心摔倒,所以目光一直紧紧跟着她。

    黎兮舟猝不及防的转身,使二人视线相撞,关天辽尴尬地红了脸,别过脸看向别处。

    “天辽,现在没有什么事了,你不用跟着我,你去客栈,时刻注意陈父陈母的动向,有事及时向我汇报。”

    “那你呢?”

    “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要是今天忙完了我会来找你,忙不完的话明日来找你,你耐心等我。”

    “好。”

    与黎兮舟分头后,关天辽来到客栈,经过陈父陈母的房间时,发现房门开了一条缝。

    他装作不经意地往里面一瞥,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狼藉,以及身处狼藉中央、脸上有道血痕的陈父和坐在床上面目狰狞、翻着白眼的陈母。

    看来他们离开的短短一刻钟里,陈父陈母爆发了很激烈的争吵。

    关天辽走进房间,正要关门,听见一位路过的店小二嘟囔:“这家人真烦,东西打砸一地,等会儿还得让我收拾,真烦啊。”

    关天辽生了一个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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