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门市相比沽口市而言偏东偏北，裘正梁爷爷辈赶上了改革浪潮在此发迹，很快便攒够本钱，在更发达的沽口开了分公司，依托地理位置和政策倾斜的优势，分公司比总公司发展更快，业务中心也朝沽口倾斜，裘正梁的爷爷退居二线后，分公司正式变为总公司，由裘正梁的父亲梁平接管，关门市的业务则交给了裘正梁的大伯梁峰。

    此时，大伯的小娇妻郭涵涵正坐在关嫣对面。

    许是嫌院子太冷，她的藤椅铺了厚厚一层的羊绒垫还不够，又把十几万的巴宝莉大衣皱巴巴堆在靠背簇拥自己，做了延长甲的手拿一把银钳子翻挑着烤网上的果干。

    郭涵涵早几年是网红，向来很能跟上潮流，平时除了做做保养就是刷刷抖音。最近时兴围炉煮茶，她便在院子支了方茶桌，还费心思去寻了金蟾茶宠，据说盘玩了六十多年，外表结了厚厚一层包浆，淋之变色，少说得值大六价。

    虽然装备都是顶级，但泡茶技术……关嫣小呷一口，尝到糊味，就知道她又把米香茶炒得过熟了。

    郭涵涵毫不在意，她的注意力全在阴阳怪气关嫣上：“裘正梁这小子，听说他去年买的那辆宝马已经炒到快两百万了。唉——什么时候看项目的眼光能和看车一样好，他爸就不用天天看着年底财务报表发愁咯。”

    关嫣边打字边点头：“你说得对。”

    郭涵涵怔了怔。

    她还是第一次从关嫣嘴里听到赞同的话，为了公司更多的股份，这两家人没少互呛，多少梁峰不方便开口的话都由她代劳，为此关嫣经常怼她，没想到今儿关嫣突然转性，倒让她措手不及了。

    说话间，关嫣顺手剥了个橘子，郭涵涵研判她两眼，忍不住问：“哟，你俩吵架了？”

    关嫣撕着橘瓣的白茎，一点点在指腹揉碎，酸涩的香气弥漫开：“没有吵架，只是医生交代我，孕妇要少动怒，少生气。”

    郭涵涵“嗬”一声，“还挺听话……”

    关嫣将橘子递到郭涵涵面前：“郭姐，过两天我想买点婴儿用品，但我不知道怎么挑，听说锐锐小时候都是你亲自去挑的，你能陪我去吗？”

    郭涵涵脖子略往后收，显得有些抗拒，但看关嫣一脸真诚，又想到两人之间没什么实打实的过节，妯娌之间逛个街多正常，便接过她的橘子：“行啊，但是你现在就买，是不是有点早了？”

    “早吗？”关嫣慢条斯理地将橘子皮搦成细渣，顺手指滑入垃圾桶，“已经够晚了。”

    *

    关嫣回屋时正碰见梁老爷子去院儿里晒太阳。

    老爷子已年近八十，大半辈子连轴转的身体，不是几年清闲就能休养好的，如今拄着拐佝着腰，走三步都要佣人扶着喘口气，见到关嫣本想打声招呼，却只是迟缓地点点头。

    关嫣想，只要老爷子还在，两家人就还能坐下来和和气气喝口茶，等老爷子走了，只怕两家人还没坐下就得掀桌。

    她朝梁老爷子鞠了个躬，轻笑两声。

    可惜她要提前抽身，没眼福看这场血雨腥风了。

    关嫣施施上楼，回头瞥见梁峰梁平也出了屋子，两对夫妻满脸的和乐融融，情景剧似的大声招呼老爷子到桌前喝茶，仿佛四个小时前因为内斗丢了三亿项目的不是这两家人。

    关嫣收回目光，轻声拧开房门，裘正梁正半躺在床上玩手机。关嫣从不翻看他的手机，见着是她来，裘正梁仍看着手机，连脸上的笑容都懒得收敛：“我叔家那二皮脸又惹你了吧？”

    关嫣答非所问：“看什么呢这么高兴？”

    裘正梁单手打字：“没什么，就几个微博段子。”

    关嫣脱了拖鞋上床，作势往裘正梁身边爬去：“这么搞笑么？让我看看？”

    裘正梁猛地一抬眼，侧身挡住她的视线：“已经翻过去了。”

    “再翻回来我看看嘛。”

    “有什么好看的你烦不烦啊？！”

    裘正梁脸变得极快，跟护食的狗似的把手机圈进怀里，对着毫无恶意的路人龇牙咧嘴，倘若头发再长点，那根根因为警觉而密集起立的毛发得呲到房梁上去。

    这一声不仅吓到了关嫣，也吓到了来找裘正梁的婆婆吴青鸣，她拍拍胸口珠光闪闪的一串澳白：“豆豆，怎么了怎么发这么大脾气呢？”

    裘正梁不理她，手机往床上一摔，话锋对着关嫣：“你看，你睁大眼睛看，一个笑话跟我纠结来纠结去的，有什么毛病？”

    吴青鸣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多大事啊关嫣，男人在外打拼女人在家疑神疑鬼的，不是让人寒心吗？”

    关嫣的视线在母子俩之间来回扫过，血缘牵扯起的联盟牢不可破，关嫣没想过要融入这个圈子，从前没有，以后更是没必要，所以她不仅不生气，还笑吟吟地掏出自己手机，随手摁了两下：“既然正梁都说要给我了，看一下又何妨呢？”

    说罢，她将自己手机揣回兜中，伸向裘正梁的。

    就在手探出去的刹那，裘正梁手机弹出了“叮铃当咚当”的提示音，关嫣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裘正梁胳膊一伸，便将手机勾了回去，煞有介事地看了两眼后，斜睨关嫣：“工作上的信息，你就别看了。”

    关嫣说：“真的是工作信息吗？”

    她歪歪坐着，双手撑在床上，以一种极其扭曲的曲线盘踞在裘正梁视野中，姿态如蛇，眼神却是冷淡的。

    裘正梁蓦然有种怪异的情绪在胸腔蔓延，又被傲慢压了回去：“你可真哏儿，不是这个还能是什么？”

    关嫣略一沉默，笑着说：“我也没说什么啊。”说罢，她起身朝门口走去，“我走咯，你们慢慢聊。”

    关嫣最后看了眼亲密交谈的母子俩，关上房门，从兜里掏出手机，边下楼边点开blued聊天界面。

    09：17

    非文艺蜀黍：那你想定啥样房间？[疑问]

    稻草人爱金箍棒：当然是双床房，干湿分离[斜眼笑]

    09：22

    非文艺蜀黍：定了彤云快捷酒店的标间，离万达近，我就跟我媳妇说我去买年货

    非文艺蜀黍：[位置分享]

    非文艺蜀黍：记得带OIX，叔叔带你玩点刺激的[色][色]

    稻草人爱金箍棒：好的叔叔~[害羞][亲亲]

    09：25

    非文艺蜀黍：16823584752，我的号码，明天用这个联系我，微信同号

    正看时，界面弹出新消息。

    09：27

    稻草人爱金箍棒：好的叔叔[亲亲]

    落地窗滑拉响，关嫣抬眼，郭涵涵正将羊绒披肩从身上扯下，见关嫣正看着自己，微微瘪嘴：“看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啊？”　　关嫣作势去接郭涵涵的披肩，郭涵涵受宠若惊：“别这么做，可怪吓人的。”

    关嫣却只是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外表：“小婶子，你明天有空吗？”她抬眸笑，“咱们明天就去万达逛逛，怎么样？”

    *

    关门市作为靠钢铁发家的新城，虽然不及直辖的沽口市，gdp却不输省会，中心城区的商圈建得有模有样，小千位的海鲜自助也能在城区落户。

    关嫣叉了片金枪鱼刺身，慢条斯理地在酱油中搅荡风云。

    落地窗外的灌木带许久未修，虬枝盘结，在高楼的阴影下暗自生长。郭涵涵看窗景看得无聊，毫不客气地说：“你吃好了么？我可不是陪你来这儿吃饭的，你要不去万达，那我可走了啊。”

    关嫣看了眼手表，十二点四十，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最宜打鬼。

    她将金枪鱼搅烂在酱油中：“走吧，去万达。”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郭涵涵抱怨：“想买啥直接让店里送过来不就好了么？大冷天万达的停车位都不好找，停这么远还得走一个来回，脸都吹裂了。”

    关嫣说：“我平时上下班都是自己上下，早就习惯了。”

    “你说你要买东西，梁老爷子的宝贝长孙也没说陪你来么？”

    关嫣叹气：“他说他要视频会议，哪里顾得上管我，”她转头一笑，“哪比得上大伯对你好，一个电话就能放下工作飞过来陪。”

    郭涵涵很是受用，当年结婚都说她奔着钱去，现在总算能逮着人秀恩爱，当即将羊绒围巾往肩头飒爽一甩：“男人还是得年纪大了疼人，小年轻只懂自己享受，哪知道什么叫疼老婆……诶？”

    郭涵涵顿住脚步，指向槐树掩映的大楼底，“你看那辆车，好像是你老公的车诶？”她往楼上瞅，以一种极尽夸张的语气念出招牌的名字，“彤云…快捷酒店？”

    她回头，见关嫣还愣怔怔地在原地站着，她压住心里即将勘破某些秘辛的激动：“你都不去看看么？万一是，万一是……”

    关嫣如梦初醒，匆匆朝酒店走去，高跟靴踏得又焦又躁，郭涵涵差点没跟上她的速度，边跑边打开视频录制。

    晃动不稳的镜头中，关嫣撞开人流、推开玻璃门，大衣卷出波涛汹涌的弧度，杀气腾腾地冲向前台。

    郭涵涵毫不怀疑关嫣看到奸夫淫.妇的时候会用巴掌开场，然后污言秽语羞辱之，揎拳舞袖殴打之，像所有捉奸的正房一样，在她的手机镜头里演上一出大戏，这样她就能将视频散播出去，烧钱给营销号加把火，用舆论把梁平公司的股票压得死死的，帮梁峰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所以，当前台拒绝向关嫣提供房间号时，郭涵涵上前，笑吟吟地拨了通电话。

    “喂？是刘队么？我在彤云酒店这儿看见消防通道这边被堵了，要不您联系一下他们家老板，看看要不要停业整顿？”

    郭涵涵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眼睛斜乜前台，依旧笑着：“怎么样小姑娘，你说要不要在检查消防通道之前，先给我们开个绿色通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