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冬凳面刚坐热，关嫣便迤迤然到来。她黑棉衣裹到下巴尖，马尾盘至头顶，沿发髻纹路散下炸毛的绒须，像婴儿胎发，比白日正模正经的穿搭多了份随意。

    宋元冬见她脚上只套双豆豆棉鞋，略疑惑，关嫣解释到：“我下楼扔垃圾顺便来的，所以没换衣服。”

    “你家在附近？”

    “不是，余家口那边。”

    宋元冬算了算，得地铁二号转四号，经过七八个站台，还真是挺顺便的。

    他小嘬一口热茶，关嫣示意他点餐，宋元冬礼貌推拒，饶有兴致地看这女人垂眼思考菜单。

    真奇怪，明明没经历过社会毒打，关嫣却给他一种淡定的气质，仿佛她才是受委托对象，端着冷静姿态分析问题。

    关嫣大大方方点了五道招牌菜，打算先支付，宋元冬开口：“别，万一不够呢？”

    关嫣难得露了丝疑惑：“还能不够啊？”宋元冬靠椅背笑容儒雅，便宜却占得理直气壮：“关小姐愿意请客，我也不该扭捏，自然是大快朵颐。”

    关嫣不多说，交付菜单后转移话题：“宋先生下午说，要有证据才能有胜算，我刚才找了一点，不知道能不能算？”

    关嫣调出微博递给他，宋元冬翻了翻，对那些露骨调侃微微皱眉：“只有这些？”

    关嫣摇头：“这些只是主观确认他是同性恋，但关于出轨的客观证据，我知道这些还不够，所以才来请你帮忙。”

    宋元冬笑了：“关小姐可别把电视弄混了，律师不兼职侦探的。”

    关嫣舔嘴唇：“我知道，我知道，我并不是让你当侦探，只是想请你照个相建立账号。你点开blued，有个面孔识别。我查了查，它是AI人脸识别，只有真人男性能通过，男人照片都不可以。”

    宋元冬还真是头一回见到这个软件，更别提先进技术的应用，半疑惑半好奇地点开：“就这样？”脸挪进圆框，看见自己紧拧的眉头，下意识展平，“这样？”

    关嫣表示正确，宋元冬盖住摄像头：“为什么不请别人？”

    关嫣迎向他的目光：“因为我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或参与这件事，也不想骗别人侵.犯肖像权。”

    宋元冬乐了：“您还知道保护肖像权？”

    关嫣低头：“我以前…也是法学院学生，说来惭愧，我依靠裘正梁进他们家公司当法务……挂名法务，几乎不干实事，读的书也全丢干净了。”

    她越说声音越沉，服务员上菜，她持筷子夹虾仁，却放进碗里没有动弹的意思：“女人本不该靠男人，对吧？”

    宋元冬抬眼，语气加重：“靠别人本就是靠不住的，但这不是你的错，不用把责任揽自个儿身上。”

    关嫣顿了顿：“谢谢。”

    这顿饭吃得像老旧默片，宋元冬不作声，两人更无话可谈。关嫣透过玻璃窗，看见熙攘客流，她的目光和身体一样落定，如镶嵌在潮涌下的岩石，岿然不动。

    宋元冬叫她：“关小姐…关小姐？”

    关嫣回神，宋元冬递还手机：“关小姐，帮您通过审核了，剩下的您自己处理吧，我先走了。”

    他捞了粗呢大衣搭背后，微鞠躬以示感谢招待。关嫣心不在焉马虎颔首，等思绪归位，宋元冬已经推玻璃门离开。

    关嫣为自己的失神感到愧怍，赶紧招呼人结账，服务员却说：“您的账单已经结了。”

    关嫣又愣几秒，几秒后，她透过窗玻璃见宋元冬进巷口，剩抹暗色衣角循冷风鼓出。

    *

    关嫣回家时，路灯晃得马路通明，她进电梯口，还是棉袄棉鞋一把鸡抓的头，像刚出门不久，只是周身沾了点冷濡濡的水汽。

    客厅灯关着，书房的门严丝合缝，灯光艰难地挤出，些微照亮关嫣的足尖。她站门外听了阵动静，裘正梁压嗓子叨叨闲话，也不知对方是谁，偶尔闻得几声哄笑。

    关嫣看了看时间。她出门将近一个小时，裘正梁却毫无察觉，离开时打电话回来还在电话里粘着，以前问起来就说是工作，自己居然毫无怀疑，真像只泡在蜜罐子里的蚂蚁，眼睛爬不出这狭窄的三室一厅。

    没多久，裘正梁撂了电话，关嫣若无其事地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因为紧张而略显干涸的喉咙：“今天还是分房睡吗？”

    裘正梁给自己泡了杯补肾益气的枸杞茶：“对，这个季度还有挺多事没处理完，近年关了都挺忙的，你们法务部哪里感受得到。”说着他拿滚热的水杯玩笑似的贴贴关嫣的脸，“我忙得太晚，怕吵到亲爱的老婆大人睡觉，够体贴吧？”

    关嫣笑着说：“体贴。”她拿水杯顶开裘正梁靠近的胸膛，“早点休息，晚安。"

    话语温柔，动作却抗拒，但凡关注点多落些在她身上，就能感受到她与以往的不同，裘正梁却满脸都是谎言得逞的飘然，进房门的脚步都带了点迫不及待。

    关嫣慢腾腾地喝了口水，手机在兜里震动一声，像条卡在鱼饵中挣扎的鱼，她翘了翘嘴角，点进aloha。

    稻草人爱金箍棒：hello，照片不错

    非文艺蜀黍：谢谢，头像是你本人？

    关嫣退出app，点进Blued，翻了翻”稻草人爱金箍棒”的相册，刷到一张裘正梁的对镜自拍。

    照片拍摄地点位于自家浴室，装修是她看着一点点丰富起来，里面每块瓷砖的纹路她都熟悉不已。照片里，裘正梁一手把着手机，一手撑着墙，凹出最凸显臀|部的姿势，朦胧水汽覆着镜面，看不清脸，却能看清若隐若现的肌肉轮廓，那是他健身三年的成果，也是关嫣曾经觉得最像偶像剧的地方。

    她继续翻相册，翻到一张正脸自拍。照片中，裘正梁梳着顺毛刘海，吐着舌|头，样子要多可爱有多可爱───如果不是跟她一个户口本的老公的话。

    关嫣将两张都下载并去掉水印，发送给“非文艺蜀黍”。

    稻草人的爱金箍棒：［照片］

    稻草人的爱金箍棒：［照片］

    稻草人的爱金箍棒：刚拍的

    非文艺蜀黍：[色][色][茄子]

    对话框没了动静，就在关嫣准备再用照片钓钓时，对方突然发来十几张照片，只一眼，关嫣胃里一阵倒腾，恶心得立刻按熄屏幕，下意识骂了句“草”。

    ……全是各种角度的下|||身照。

    关嫣皱着眉，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回复到：蜀黍好大好棒[点赞]。

    等内心平复后，她又补充到：你住在关门市吗[期待]

    非文艺蜀黍：对。看你定位在沽口市？

    稻草人爱金箍棒：是啊，我平时在这里工作

    稻草人爱金箍棒：但是我过年要回关门休息一个月呢

    非文艺蜀黍：[哇]公司福利这么好啊。[滑稽]我一直在关门市，过年也在。

    ……

    裘正梁房内传来一阵椅轮滚动的声响，声不大，却让关嫣心跳快了几拍，同时，Blued弹出了两条消息。

    21：32

    稻草人爱金箍棒：谢谢点赞[害羞]

    稻草人爱金箍棒：可以看看你吗[茄子][茄子]

    关嫣斜睨了眼豁出微光的房门。

    月光隐进黑黢黢的云后，屋外只剩没有温度的万家灯火，阴森森地照进关嫣眼底，手指起落间，她眯眼，将最后一丝光亮灭得一干二净───

    非文艺蜀黍：好啊，我发个你。

    ……你想看的，我都发给你。就用你的欲望搅拌成腐烂的肉糜，让贪吃的蝇虫，一步步掉进食人花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