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安怀年的七七将近,苏璃浅已开始着手准备去杭州落葬的事宜。

    停灵数日,离开法安寺之前必定是要做一场法事的,苏璃浅对这些懂得不多,故而特意上山找释尘大师请教商量。

    马车刚到法安寺山脚下,就见一位衣饰华丽的小公子站在石阶边的一块巨石上昂着头,负手而立。

    苏璃浅看到就忍不住想笑,这装得老神在在的孩子不是阿淮还能是谁!

    顾淮原本深沉持重的模样在见到苏璃浅的时候立刻破功,脸上绽出一个孩子气十足的灿烂笑容,他从巨石上轻巧跳下,迎上苏璃浅时又换了一副委屈的面孔。

    那日被强行带回府后,哥哥顾泽居然破天荒地没有揍他,但是与他约法三章:一要听话,不违逆兄长;二要谨慎,不去任何有潜在危险之地;三要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

    以上全部做到就能去见苏璃浅。

    顾淮其实心里明白,哥哥是为他好。

    云妃是个疯子,自己的小命时刻被她盯着,每年派来的杀手不计其数,今年她生下三皇子后有所减少,但他还是遭遇了好几波。

    别看他时常独自乱窜,但身边暗卫无数,他知晓的不知晓的,哥哥派的、太子派的,还有祖父派的……

    所以这些时日他也歇了跟哥哥对着干的心思,专心把课业完成,与哥哥报备过后终于被允许来见苏璃浅。

    多日来的辛苦自然要抱怨给小嫂子听,他小嘴一瘪,投进苏璃浅的怀里,“仙女姐姐你不知道这十多天我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嗷呜~”

    “真是难为你了,本来带了你爱吃的干果蜜饯,不过看样子你还需要再哭会儿……”

    这孩子总能让苏璃浅开怀,每当与他在一起,就好似能沾染上他的孩子气。

    不出所料,阿淮很快止住哭诉,“还是先吃些东西吧……上回好吃的杏干可带了?”

    “带了带了,走吧,上山去吃!”

    空青好气又好笑,朝他扬了扬手里的食盒。

    顾淮笑眯了眼,从苏璃浅怀里出来,转身挽起空青的手臂,“好姐姐,先拿些出来我尝尝,咱们边走边吃!”

    空青朝天翻了个白眼,“这回倒是好姐姐了?”

    顾淮脸不红心不跳,伸手就拉开食盒翻找自己喜欢的零嘴,塞了满满一口杏干才道,“好着呢……唔唔……好吃……”

    上山见到释尘时,顾淮已捧着吃撑了的肚子,随意歪倒在几个蒲团上,说要歇一会儿。

    释尘本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此刻也是不屑地斜瞥了他一眼,苏璃浅这才意识到他与安郎、十安一样,都是未到而立之年的儿郎,亦有此时真实性情流露的时刻。

    她不禁又好奇,十安护卫是否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

    “三娘子此去杭州,随行之人可定了?”

    释尘醇厚悠远的声音将苏璃浅的思绪拉回。

    “定下了,都是亡夫挚友们相帮,送的一些丫鬟奴仆,以及一些护卫。”

    苏璃浅知晓浮玉峰之事不能大肆宣扬,不过想必释尘大师能听懂。

    “阿弥陀佛,”释尘慢慢捻动手中佛珠,目光透过禅屋的窗户看向远方,“贫僧受师兄诸多照拂,特派法安寺十二僧人与三娘子一道同行,日夜诵经护灵。”

    苏璃浅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安郎虽与她讲了不少山上的故事,但多是师兄弟间的趣事,从未提及自己如何照拂这帮师弟。

    然而从那一封封书信,以及相关人等口中的那个安怀年,她一点儿也不奇怪,他一向是温和宽厚、舍己为人之人。

    “多谢大师。”苏璃浅欠身行礼,真诚致谢。

    ……

    另一边,平昌侯夫人宣静檀带了长女苏汀兰从大殿出来。

    苏汀兰大苏璃浅五岁,三年前嫁给曹国公府四公子冯乘礼,两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但婚后小产数次,到现在都没生出一儿半女,婆家已颇有微词。

    法安寺香火鼎盛,祈福求子之人众多,今日宣氏便是带女儿来求子的。

    母女二人难得见面,相携着往后山僻静处说话。

    “调养了这许久,怎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宣氏眉头紧蹙,心中焦急都写在了脸上。

    “我也不知,婆母这些时日催得紧,都在物色姨娘人选了,还是四郎去正院闹了一通这才作罢……”

    宣氏侧头看向女儿,今日气色尚可,只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脸上却有了细纹,近半年未见,女儿竟似老了好几岁。

    “这华太医照理还不错,要不再换个太医瞧瞧?”

    “女儿私下瞧过好几个了,太医和民间有些名头的皆有,都说身子没问题……”

    苏汀兰说着只觉一阵委屈,声音愈来愈轻,眼泪就跟着下来了。

    出嫁前,侯府虽没落,但因着外祖家的权势,母亲宠着护着,她从未受过半点委屈,婚事也是一路顺当。

    嫁入曹国公府后,起初两年还不错,夫君体贴,婆母对她也算宽厚,妯娌之间相处亦是融洽。

    然而外祖两年前乞骸骨后一切都变了。

    小产后不再有人关怀劝慰,越来越多的是不耐和冷眼。

    夫君忙于考功名,也没有多少时间能够陪伴在侧。

    加上有关平昌侯府那些风言风语口口相传,她逐渐成了婆家人轻视和暗地里奚落的对象。

    婆母再没了和颜悦色,给她立规矩,给夫君那里安排美貌的丫鬟;妯娌之间也没了当初的热情和重视,她们时常凑在一处说话,她一出现便是鸦雀无声,或是暗自偷笑。

    她在这日复一日的磋磨里煎熬、痛苦着,却还要想着如何能生出个儿子。

    宣氏见女儿如此亦是红了眼眶,她轻拍女儿挽住自己的手,“身体无碍便是好的,放宽心,往后有好的大夫咱们再看……”

    “嗯……”苏汀兰哽咽着点头。

    一旁的陪嫁嬷嬷也跟着抹眼泪,“都说崔神医医术高明,可惜这几年不在京里……”

    宣氏身边的付嬷嬷闻言眼睛亮了亮,

    “奴婢早年听闻这法安寺前方丈也是精通医术,与崔神医是齐名的,后来一身本事都传给了他的高徒。”

    “哦?他的高徒是……”宣氏面露期待。

    “便是如今的释尘大师,只可惜这位大师轻易见不着,也从未听说给人看过病……”

    付嬷嬷看着宣氏逐渐转暗的脸色,有些后悔说出来。

    “女儿倒也听婆母说过,可惜了……”苏汀兰擦了眼泪,情绪缓过来不少。

    这时苏汀兰的陪嫁嬷嬷瞧了瞧四周,轻声道:“奴婢倒是还听说一件事,咱们侯府的三娘子近日好似跟这位释尘大师走得很近呢……”

    宣氏面色彻底冷下来,三丫头常被释尘大师亲自邀请听经,这事她在娘家可听过不只一次。

    回想起过往重重,她的脸色愈发难堪。

    她对苏璃浅的感情十分复杂,又怜又恨,当然,恨占了大半。

    她恨丈夫身边有除她以外别的女人,可她断了生育,不得不将陪嫁丫鬟开脸给丈夫送去,一切希望转到南氏肚子上,期盼着南氏能生出个儿子,明明几个大夫都诊出是男胎,偏偏生下了苏璃浅。

    她不想见到南氏母女,故而苏璃浅生下来之后她就没管过她们,即便她明知她这般态度会给那对母女带来多少磋磨。

    苏璃浅十岁时被侯爷送到自己身边,那样貌也怪不得侯爷想图点什么。

    那时她自己的两个女儿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若是往后苏璃浅有幸能嫁高门,帮衬一下自己的两个女儿也是好的。

    有利,也有十年来的那一点愧疚怜惜,她自然潜心教养。

    只可惜三丫头命不好,也不知是惹了哪家夫人,照理当个正妻不难,没想到连与人为妾都不难。

    侯爷把她定给定国公府三公子时,南氏母女来求过她,宁当穷□□,不当贵人妾,做母亲的哪有不明白的。

    天寒地冻的,跪了一夜,她丝毫不为所动。

    当时她生怕三丫头的事会牵连自己两个女儿,她只能狠心舍弃。

    那丫头应是恨极了她的。

    不过她不会开口,这丫头近日的际遇想必是上不得台面的,且此时即便自己为了汀兰放下自尊开口相求,她也不会帮忙,宣氏如此开解自己。

    随行几人都未说话,只有凌乱的脚步声。

    转过一片树林就到了后山的小院子,宣氏和苏汀兰跨进去时,正好与告别了释尘大师的苏璃浅和顾淮正面碰上。

    苏璃浅弯腰在阿淮耳边低语几句,阿淮警惕地瞧了宣氏一行人一眼,还是乖乖避走到一边找小沙弥玩去了。

    “母亲,长姐。”

    苏璃浅朝两人行礼,原本与阿淮相处时的笑容敛去,只剩礼貌客气。

    苏汀兰见苏璃浅一身素服,想起她还在服丧,面上多了几分尴尬。

    庶妹夫君过世,她和妹妹苏汀雨本该上门吊唁,照拂一二的,可她忙起来便忘了个干净。

    以往她是侯府高傲的嫡长女,对苏璃浅这个庶妹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如今在婆家经历一番搓磨后才深刻意识到做人该留一线,毕竟谁也不知这样一个庶妹竟在丧夫之后有了非同一般的境遇。

    苏璃浅感受到当前奇异的氛围,也未去看主母和嫡姐的脸色,只想客套两句就离开。

    “前日女儿差人送了补药过去,不知小娘的病好些没有?”

    其实苏璃浅猜测南小娘应是无碍,因为一同遣去的大夫并未见到小娘,应是怕大夫瞧出小娘没病,如此拙劣做法一般是孙小娘所为。

    苏汀兰有心释放善意,抢在母亲前头答道:“今早我去接母亲时碰到南小娘了,说是前些日子偶感风寒,现下好得差不多了,你莫要担心。”

    “如此,我便放心了。”

    苏璃浅对这位嫡姐的态度稍感意外,不过她以往只是有些大小姐脾气,想来这几年嫁了人也成熟不少。

    “妹妹在此处是……”苏汀兰顺势攀谈两句。

    “是过来商量做法事的。”扶棺回乡之事她没有细说,想来她们并不会关心。

    “原是如此,我难得出府,许久未见妹妹了,不如去那处凉亭说说话?”

    苏璃浅微微一愣,还是点了头,南小娘在侯府还需仰仗宣氏过日子,嫡姐有心与她交好,她自然不会拒绝。

    苏璃浅、苏汀兰跟着宣氏在凉亭坐下,天冷,凉亭加了一圈后帘子,倒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几个丫鬟婆子都识相地侯在凉亭外面。

    宣氏自然明了女儿的意思,必是想求助三丫头,原本坚定的想法有些摇摆,一时又有些说不出口。

    苏汀兰虽打定主意要托这个庶妹相帮,但往日在侯府从不与苏璃浅多说一句话,突然亲近起来也不知如何先开口。

    还是苏璃浅先开了口,“不知今日母亲和长姐来此处是为何事……若是不方便,不说也无妨的。”

    苏汀兰立刻抓住话头,朝苏璃浅坐近了些,

    “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今日母亲是陪我来求子的,你也知晓我成亲三年有余,有孕过几次,但都小产了……”

    两个女儿在婆家之事宣氏从不会与她这个庶女说,苏汀兰如此说出来,也是自揭伤疤了。

    见庶妹面露关切,苏汀兰感觉有希望,继续道:

    “婆母急着抱孙子,可我……看遍了京城的太医、名医,都没半点气色,这些时日听说法安寺的释尘大师不仅佛法高深,医术亦是高明,就是寻不到门路……”

    宣氏见女儿如此,心如刀绞,她的汀兰以往是何等高傲的性子,如今竟也能在三丫头面前低头,她这个做母亲的还要摆什么主母架子?

    “若是能与释尘大师见上一面,替汀兰瞧一瞧,那真是天大的善缘了。”宣氏看向苏璃浅的脸色柔和不少。

    苏璃浅先前确实不知释尘大师擅长医术,此时主母和长姐都这么说,应是不会错。

    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怨怼的,不过想起安郎教她的点点滴滴为人处世的道理,她又觉得以往种种或许能稍稍放下。

    这世间女子不易,有太多不得以,何苦相互为难。

    “我恰好认得释尘大师,长姐若不嫌弃,我可帮你引荐一二……”

    苏汀兰难掩欣喜,真诚道:“劳烦妹妹了,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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