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

    当夜,顾泽从城外回来,路过锦官巷时在巷子口下了马,将缰绳交给护卫,准备巡视一圈再走。

    踏进宅院,空气中还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应是刚用过晚膳不久。

    饭厅里有仆妇在打扫擦洗,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

    一切好像如常,但不知怎的,顾泽总感觉整个院子里气氛不对。

    他顿住原本想要离开的脚步,透过几间屋子开着的窗户搜寻苏璃浅的身影。

    很快,他就在小书房的窗边找到了她。

    书房他进去过,算是大师兄家占地最大的一间屋子,但人置身其中却觉得逼仄,因为里头满满当当的书架上摆满了各色书籍,其余空间只够一张小书桌和单人卧榻。

    此刻,透过书房窗口那株年岁不久的桂花树望去,苏璃浅腰背挺直地端坐着,时而翻动书页,时而提笔在一旁的宣纸上写上两笔。

    桌角一只蜡烛正摇曳闪动,发出微弱昏黄的光。

    身后传来吉昆的脚步声,顾泽回头与他对视,吉昆在察言观色上很有一套,自然能感受到周遭的怪异氛围,一眼立刻明晰主子的意图,点头转身往外面去找鸣山打听消息去了。

    顾泽再次转向苏璃浅,这时她已放下手中的书本和笔,朝着卧榻怔怔出神,昏黄烛光映照下的瘦削脸上是他不曾见过黯然神伤。

    脑海里浮现每次见她时的样子,眸光闪动,眉眼舒展,绝不是此刻这般模样。

    遇到难事了?遭欺负了?

    顾泽眉头拧起,疑惑不解。

    未几,打听完消息的吉昆小跑过来,凑近顾泽耳边将今日发生之事说了,顾泽眉头越皱越紧,待吉昆言毕,挥手让他退下。

    又是他爹苏侯爷!

    负责守护此地的暗卫们是皇城兵马司统领司徒央派来的,暗卫主事人也会默契地把重要消息传递给他。

    短短一个月苏侯爷雇佣前来骚扰自己女儿的人可不止一波,今日竟又亲自混进来挑事!

    还丢了东西?吉昆说是一方绣帕。

    顾泽隐隐觉得这绣帕应是与大师兄有关,可她明明只嫁过来半年不到,竟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顾泽不解地望向她,意外看到她眸中有泪光闪动。

    身随心移,他下意识朝她迈出步子,并未注意脚下。

    只听“咔嚓 ”一声,原来他已走进桂花树周边的泥地范围,靴子踩断了一根枯枝。

    苏璃浅被声音惊醒,转头便瞧见了顾泽。

    猝不及防的目光接触,顾泽微微侧头避开,“你家该扫枯枝了。 ”

    “ 好,明日就扫。”

    苏璃浅努力想报以微笑,面皮艰难扯了扯,发现并笑不出来,赧然低头。

    往常顾泽觉得她有些聒噪,今日明显话少了,又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再次迈步,踩着松软的泥土,和着地上落叶的“嘎吱 ”声,他走到窗边,倚靠在窗口。

    “听闻你丢了东西? ”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果然,苏璃浅的脸色在昏黄烛光下愈发苍白,这让顾泽想起严冬里冻僵的脸,每说一个字,每一个细微表情都需要竭尽全力。

    “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有些人和事不论珍视与否,该走的终究会走……”

    熟悉的温柔声音里带了丝喑哑,顾泽追随着她的目光,移向她眸光停留许久的小塌上,脑中竟不合时宜地幻想出她与大师兄在这小小书房卧榻上依偎读书的场景,心中生出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情绪。

    “ 你很爱读书?”

    有些烦乱地开口,言毕他发觉又是一句不合时宜地废话,可惜话已出口,咬舌难收。

    苏璃浅这次倒是认真回答,“ 其实是安郎爱书,我在侯府时只上过半月启蒙,字认全了便学《女则》《女训》,再没看过别的书,嫁过来后安郎每日都会读书给我听,起初我很多都听不明白,他便耐心地一字一句讲解……”

    顾泽凝视她的侧颜,好似提到大师兄时,她的眼眸比烛火更亮。

    他隐约想通了一件事,她对自己的热情态度,那些毫无保留并完全信任的表情,都是因了大师兄。

    大师兄待自己最亲近,进而她亦是。

    “久而久之读书也成了习惯,不过我实在笨拙,这些都要慢慢看的……”苏璃浅依旧娓娓而谈,纤长玉指点着手边几本书册。

    顾泽却突然没了驻足的兴致,或许,他该走了。

    “抱歉,我还有事……”顾泽觉得此刻打断她有些粗暴,声音不由自主低了下来。

    “啊……”苏璃浅顿住,面露歉意,“是我话多了,我该知晓你忙的,抱歉……”

    “那么……”

    顾泽目光放在窗框原木色的漆面上,胡乱点了点,转身离开。

    顾泽走出几步,苏璃浅突然出声把他叫住。

    “十安护卫,等等!”

    顾泽回头。

    苏璃浅顿了顿,再说话时有些羞怯,“昨日护卫仔细询问了下月去杭州的行程,说是要提前安排随行者,不知……十安护卫可会随行?”

    “还未定。”顾泽回道。

    ……

    今日早些时候,隔了几家宅院的刘家,福庆嫂正与鲁婶子在院子里边做绣活边闲聊。

    鲁婶子这些时日说是要给儿子鲁举人亲手做明年秋闱要穿的衣袍,听闻福庆嫂子擅长绣“鲤鱼跃龙门”的纹样,每日都要来福庆嫂子家坐上大半日,说是虔诚求教。

    被鲁婶子日日变着法儿地夸赞,每回来还不忘给孙子宝儿带些玩具吃食,福庆嫂自然心中熨贴,乐意之极,一针一线都教得尽心尽力。

    手里做着活,嘴里自然闲不下来,两人本就都爱探听邻里家中的八卦轶事,合到一块儿那就是戏台上的鼓糙,能敲出花儿来了。

    今日鲁婶子说起了先前听闻的一桩事。

    “还记得去年隔壁甜水巷搬走的那户人家吧?”

    “哪户?”

    福庆嫂不明所以,附近几条巷子的人家她都熟,甜水巷巷来人员流动快,搬走的可不少,她不知道鲁婶子指的是哪家。

    “嗨,自然是吕秀才那家!”

    福庆嫂拿绷箍都手一拍腿,“原来是吕秀才家,那我必然认得,怎么了,他家有何事?”

    鲁婶子左右瞧了瞧,院子里就一边躺着打盹的福庆叔,今日福庆嫂儿媳妇回来了,正带着宝儿在南屋里歇晌。

    福庆嫂见她故作神秘,更来了兴致,用肩膀拱拱鲁婶子,压低了声音,“别卖关子了,说呀!”

    鲁婶子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刻意压低声音问:“你可知晓他家因什么搬走?”

    “嗨,这有何不知的,不是吕秀才被吏部一位官员看中,被招进府里当文士的人么?”

    福庆嫂笑得得意,这方圆百里,没有她打听不到的消息。

    鲁婶子不语,一双凤眼瞅着福庆嫂,含笑摇头。

    福庆嫂惊讶专为兴奋,瞧样子必定是大八卦,“快说快说,急煞我也!”

    鲁婶子不再拿乔,嘴巴凑近福庆嫂耳边,声音倒是不低,“那吕秀才有多少能耐你还不知?他是沾了他妹妹的光!”

    “妹妹?吕家只有一女,那个长得极水灵的吕大娘子?”

    鲁婶子拍拍福庆嫂的手背,得意道:“正是吕大娘子,你不知道,是她被那位吏部官员看中,奈何那官员家有悍妻,故而把吕大娘子悄悄养在了外头当了外室,甜水巷人多眼杂,故而给他们一家新置了宅子,在城北永宁巷!”

    “哟,那是个好地方啊!”京城人自然知晓城北永宁巷住着的人非富即贵。

    “可不是!奴家亲眼所见!”

    福庆嫂像是探破了天大的机密,兴奋得忍不住拍手,

    “啧啧,原是这样,我就说那吕秀才考多少次了,比你家鲁举人可差了远了,怎就得了官员青眼,原来是成了郎舅!”

    鲁婶子浅笑不语,待福庆嫂兴奋劲儿过去才不经意道:“我瞧着咱这邻居里头今年或许有能搬出去一个……”

    福庆嫂一双小眼亮的发光,“谁?”

    “还有谁?”福庆嫂哼笑一声,白了眼福庆嫂,“几日之间,翻天覆地的大变化,不是飞上枝头的征兆是什么?”

    “你是说……苏三娘子?”

    鲁婶子但笑不语。

    福庆嫂是最知晓安家夫妇的,安书生一死,安家这变化她日日瞧在眼里,总觉得三娘子交上了她猜不到的大运,但从未往外室上头想,如今经过鲁婶子一番引导,大有一种豁然开朗之感。

    福庆嫂因激动笑出了眼泪,受不住拍着大腿。

    鲁婶子点到即止,伸出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福庆嫂不住点头,好似窥破了天机。

    “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鲁婶子收好东西,作势起身跟福庆嫂道别,

    “那三娘子是个好的,往后相处的日子也不知还有几日,过一天是一天吧,多走动走动,可惜了那些个糕点吃食了……”

    福庆嫂送走鲁婶子,脑子疯狂转动,糕点吃食?可不止这些,每次去安家宅院,三娘子必不会让她空手而归,前几日还拿回来一块上好的缎子,宝儿过生辰还得了一粒金花生,这出手阔绰的!

    竟很快要没了?搬走了?当凤凰了?

    “这可不行,得在她走之前多捞些!我明日一早就带宝儿去一趟!”

    南屋的窗户突然拉开一条缝儿,儿媳妇并未睡着,全程听了婆婆语人的闲话,她觉得鲁婶子不怀好意,决心提醒一下婆婆,

    “娘,这样不好,人三娘子多好的人,可不能如此揣测她,更不能占人便宜!”

    “你懂什么?!”福庆嫂怎会听儿媳妇劝。

    “娘,不论外室之事是真是假,都不能这样,真的惹不起,假的不道义!”

    福庆嫂朝南屋啐了一口,“不知柴米贵的东西,你懂个屁!”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