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里

    明日是安怀年的三七,也是苏璃浅出门去法安寺烧纸的日子。

    苏璃浅每日都会花两个时辰抄经,每次与黄纸一同烧了化给亡夫,祈愿他能够蒙佛接引,早登极乐。

    这一次她还准备了不少祭品糕点,都是近些时日她跟着凤娘学的新花样。

    安郎在世时最爱吃糕点,她时常做,只可惜她完全不善厨艺,因为在侯府即便是饿肚子也是不许进厨房的。

    嫁过来之后她的厨艺都是跟芙丫和芸丫学的,那俩丫头本就年幼,半斤对八两,只会做些家常菜,能把糕点作出样子已很是不易,故而苏璃浅做糕点的手艺可想而知。

    可无论她做什么,只要是她亲手做的,安郎都会吃得一干二净。

    此刻回想他每次吃完后心满意足的惬意模样,苏璃浅都不由得嘴角上扬。

    暮色降临,最后一笼梅花糕蒸好了,苏璃浅让凤娘早些回福兴巷休息,余下晾凉、装盒的事情她可以自己来。

    灶房门口靠着围墙的位置新辟出一块空地,架起了一个遮风挡雨的棚子,底下放一张长桌,是特地供护卫们用饭的地方。

    今日昼时天晴,日头很足,晚间也无风,此刻倒是不冷,苏璃浅命芸丫把油纸铺在长桌上,自己则将梅花糕一块块码放在上头晾凉。

    晶莹剔透的米白色糕点捏成梅花形状,粉色从花瓣朝花芯逐渐晕开,嫩黄的几点花蕊可谓是点睛之笔,光是看着都觉口舌生津。

    半开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响,苏璃浅朝外瞧去。

    隔壁福庆嫂子探头进来,瞧见苏璃浅时眼睛亮了亮,“三娘子在家呀……”

    这话说得委实客套,苏璃浅嫁过来半年几乎没出过门,安郎走后也就每隔七日去一趟法安寺,在家的时日可不少。

    苏璃浅并不在意这些,她放下手中筷子,朝大门走近两步,“福庆嫂子有何事?”

    福庆嫂扭捏着挪进半个身子,右手不自觉扯了扯浆洗得发白的靛青色布衫,左手又拉进一人,“嗨,奴家就是和住巷子西头的鲁婶子散散步,那个……闻到香味儿就过来了,瞧着门没关……就……”

    一个比福庆嫂年轻些的妇人面孔也探进来,细长柳眉微微上挑,颧骨略高,嘴角下垂,唯一出彩的丹凤眼里透着精明。

    苏璃浅觉得面生,但也微笑着朝她点头致意。

    福庆嫂算是这锦官巷里的老住户了,也是少数几个苏璃浅认识的邻居之一。

    她的儿子儿媳在京郊贵人的庄子上做事,丈夫刘福庆本也在那庄子上的,只是两年前喝酒误事被辞退了,差点牵连到儿子儿媳。

    年初儿媳生下个大胖小子后没多久就回庄子上做事了,福庆夫妇就在家带孙子。

    安郎在世的时候福庆嫂常带孙子宝儿过来串门,也时常向他们借米借油,有借倒也有还,只是每次借三斤还两斤的。

    安郎很喜欢孩子,时常被宝儿可爱鲜活的模样逗笑,看在宝儿的面子上,他们夫妻倒也不跟福庆嫂子计较,故而来往还算多的。

    见苏璃浅浅笑不语,福庆嫂子介绍道:“鲁婶子你不认得总晓得鲁举人吧?这是他娘!”

    锦官巷大多住的都是读书人,秀才不少,举人也就这么两三个,这位鲁举人可是锦官巷最年轻的举人,前途无量,苏璃浅是听说过的。

    苏璃浅点点头,随福庆嫂喊了声“鲁婶子”。

    此时她尚在孝期,很多人会嫌她不吉利,此刻倒也不好出言邀请她们进屋。

    福庆嫂倒是自在了些,拉了鲁婶子又走进一步,探头朝棚子里看去,“三娘子在做什么好东西,闻着甚是香甜。”

    “明日要去法安寺,特地做了些糕点。”

    “难怪!”福庆嫂用力嗅了嗅,“奴家可能进去看看?”

    “嫂子们若是不嫌弃奴家有孝在身……”

    “自然是不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的!”

    福庆嫂和鲁婶子异口同声跨进院子。

    来者是客,又是邻里,既然她们不忌讳,苏璃浅段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她引着她们在长桌旁坐下,唤了空青给她们泡茶,自己则从灶房拿了碟子,用筷子装上一盘梅花糕,推到两人面前,

    “这梅花糕是刚出笼的,嫂子们尝尝。”

    福庆嫂和鲁婶子也不客气,各自掂了一块梅花糕品尝,夸奖的话好似不要钱似的抖落出来,

    “嗯,香甜软糯,好吃!”

    “这梅花可比真的还要好看,吃起来甜而不腻,三娘子到底是如何做的?”

    苏璃浅与外人交流甚少,以往说一句话都要脸红的,如今好些了但依旧不善言辞,她将茶杯缓缓推到二人面前,“奴家不懂,都是家里厨娘做的。”

    “嗯,”福庆嫂拿过茶杯喝了一口,笑得谄媚,“确实见你们家新添了不少下人……”

    鲁婶子安静吃着糕点,一双眼睛却不离苏璃浅,此刻也满是探究的意味。

    “是。”苏璃浅点头,大方应是,随后拿了茶壶给二人添茶,端的是娴静端庄,却再没了下文。

    两人本就存了查探的心思,这安家自从当家的死后就前所未有热闹起来,隔三差五那一车车的东西,还有往来不断的仆从下人,作为邻居不好奇才怪。

    然而眼前这美貌的小寡妇却并不按照常理出牌,这样的事本可炫耀一番,若不想人误会解释一下也属实正常,她只承认不解释,她们倒是不好再问下去,只能再次拿起一块糕点,边吃边扯些家常。

    苏璃浅只是默默含笑听着,时不时给她们添茶倒水,不断将糕点往她们那里推。

    两人闲话了一通,几块糕点下去撑得慌,倒是越说越没意思了。

    鲁婶子见今日探不出什么也不着急,横竖混了个脸熟,便适时起身告辞,

    “嗨哟,这天都黑透了,奴家还得给我家琢哥儿准备夜宵呢,那么,就不打扰了!”

    福庆嫂子也跟着站起来,“这一聊起来就忘了时辰了,回去我家的又要骂我,走了走了!”

    “嫂子们稍等,糕点做得多,奴家让空青给你们装些带回去。”

    苏璃浅跟着盈盈起身,空青得令已经去去取食盒了。

    ……

    顾泽出宫时天色已黑,他揉了揉眉心,疲惫至极。

    今日事务繁杂,他需要保持清醒,把方才商讨的事务在脑中细细捋一遍,他没上马车,而是沿着御街一路朝南走。

    太子掌权不足半年,隐患、困难重重。

    皇上最为宠爱的云妃年初生下三皇子,许多势力,特别是非太子派系以及他的仇家们正暗中朝她靠拢。

    他和云妃,必定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想来她也很清楚这一点。

    皇上唯一的胞弟晋元王近些日子也有异动,他的封地在巴蜀,消息闭塞,但据探子来报,他这两年借着剿匪的名义,养了不少私兵。

    晋元王陈经垣比皇上小五岁,不似皇上自小体弱,他身强体壮,一身功夫在大荣朝是排得上号的,正值壮年又有些异动的王爷,于太子来说是不小的威胁。

    见自家大人步子越走越快,一路牵马的吉昆索性将缰绳扔给身后的护卫,小跑着跟上。

    这一路往城南而去,那必定是要瞧一眼三娘子的了!

    顾泽脚步不停,招手唤来暗卫,将一些细务低声吩咐下去。

    待几个暗卫都领命离开,这才察觉到身后气喘吁吁的吉昆,他放慢脚步,随口问了句锦官巷的情况。

    其实自打上次与苏璃浅见面之后他偶尔也会去锦官巷看看,但都没有让她察觉。

    他似乎不擅长与她面对面交流。

    而吉昆呢,打着护卫头头小厮的名头,几乎每日都要去一趟锦官巷,已经跟鸣山他们那帮下人们混熟了,每回去时那位天仙似的三娘子都会给他一堆吃食。

    如今讲起锦官巷的事来那是事无巨细,还比往日更添了些个人真挚的情感在里头。

    “三娘子还是每日抄经,三娘子的簪花小楷真是好看……三娘子跟着凤娘学做糕点了,那手艺真不行,处处需要凤娘描补救场,可耐不住人家长得好看啊,那纤纤玉手揉出来的面团无论如何都好吃……”

    顾泽陡然一个停步,搭配煞星的寒气,倒把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吉昆吓得不轻,嘴形还是说最后一个字的样子,却再也不敢往下讲,只从喉间发出几声低低的呜咽。

    “你倒是吃了不少……”

    顾泽哼了一声继续往前,他也不清楚前一刻那一丝不快源自何处,大概是吉昆太过聒噪了些。

    今夜安家宅院大门开着,他眉头微皱。

    苏璃浅正将打包好的食盒拿给福庆嫂和鲁婶子,“奴家嘴笨,让两位嫂子无趣了。”

    “哪里的话,多谢三娘子了!”

    福庆嫂和鲁婶子提着食盒乐心里乐开了花,这一通闲聊可真是收获满满。

    苏璃浅将她们送到门口,“恕奴家不能远送。”

    “回去吧回去吧。”福庆嫂朝苏璃浅摆摆手,忽觉身后一片冷意,就好似寒冬里的一块冰嗖地从脚底往上直窜到心口。

    鲁婶子也似有所感,见福庆嫂还想往门后瞧,一把揽过她就往巷子外走,手却不由自主抖起来。

    “别……别看……”

    她声音也在抖,发出的是一串气音。

    两人扶持着一路跌跌撞撞走出足有五丈远才觉舒服了些。

    “门口……有……有鬼?”福庆嫂哆哆嗦嗦问道。

    “是人是鬼也差不离了……我听说……杀人多的也会有这般的煞气……”鲁婶子眼神空洞,想到方才头皮发麻的感觉身子不由一颤。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