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虫引

    “你父兄自觉愧于朝廷,昨夜已自戕。你娘亲也服毒自尽。叶秋安,如今你五感尽丧,影形也仅与孤相依。除了伴孤身侧,你又能去哪,谁又敢要你!”

    “我父兄没有私通外敌!你!一定是你!你贪图我叶家富贵,暗中设计。枉我父兄待你如若亲人!枉我对你付出一片真心。”

    “什么福运子,共运消病。不过是你狼子野心的幌子!”

    “可笑!”

    “多么可笑!”

    叶秋安用尽全力,向前扑去,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刀。

    可又怎能如愿,自那个朦胧身影后,跳出两道黑影狠狠地踢翻她手中的小刀,又反手压着她跪倒在地。

    “骗子!”

    “骗子!”

    “松开她。”

    叶秋安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力量松掉,攀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向朦胧影,拔掉头上簪的簪子,微微转动,机关运转,锋利刀刃显露,狠狠扎向眼前那个看不清人脸的朦胧影。

    簪子入肉,鲜血外流。

    朦胧影没有抵抗,反而握着她的手,一点一点的加深力度。

    噗呲——噗呲——

    “疯子!”

    “小娘子?”

    叶秋安感觉到有人推她的肩膀,缓缓睁开眼睛。

    刚才是一场梦?

    可满腔恨意依旧如潮充斥她满怀,溶溶汗珠滚淌莹莹玉脸。

    张嬷嬷,“小娘子,到了。我们得步行前去。”

    叶秋安晃晃脑袋,也许是话本子看得多了,日思夜想的也就做了个稀奇的梦。

    她爹爹娘亲好端端的,今日她们才分别。而他兄长正在宫里做太子伴读,怎么如梦中一样呢。

    寒冬锁不住梅,宫殿也拢不住香。梅香阵阵,扑面而来。

    梅花枝顺着墙沿探出,朵朵红梅上覆着雪,将梅枝压弯,暗香随着风肆意蔓延。

    小太监推开宫门,宫院内琼堆玉砌,一片洁白。

    飞檐翘角,牙檐上缀着点点细雪,丹垩粉黛与皑皑白雪交相映衬。日光射在屋顶琉璃瓦上,金光灿灿。

    “青莲姑姑,这是渭渭的院子嘛?”叶秋安歪了歪头,指着面前的庭院,声音糯糯的。

    青莲看着眼前如玉琢的粉面娃娃,打心底的欢喜,替小姑娘拢了拢斗篷,抚平头上的发绳,笑道:“自然是了,这院子可是太后娘娘特意寻了官家讨来的。”

    叶秋安点点头,看向不远处探出墙来的梅枝,抿了抿嘴,拎起裙摆小跑过去。

    梅花落雪,梅枝受不住雪压,枝干弯得极低,胭脂色的花瓣上披着揉碎的雪白,叶秋安踮着脚尖,想摘几朵梅花下来。

    “咔嚓——”

    叶秋安的手放在梅枝上,一使劲,斜出来的一段梅枝就被硬生生的掰断,黑黝黝眼睛忽闪着,咽了咽口水,还未等回过神,脖子上就传来丝丝凉意,不禁打了个寒颤,寒冷刺骨。

    “哎呦,我的小祖宗诶!”

    奶妈张嬷嬷一拍手掌,跑了过去,同青莲将落在叶秋安身上的雪拍掉。

    青莲摸了摸叶秋安红扑扑的脸蛋,说道:“张嬷嬷劳烦你带着小娘子换身衣服,别着了凉。翠微,去给小娘子上一桶水,暖和暖和身子,黄鹂熬姜汤,备着驱寒。奴去给太后娘娘说声,小娘子晚些过去。”

    太后乃叶家老太太的同胞姊妹,叶家儿子辈的挂的都是些闲职并无实权,也就是凭着祖荫深厚与太后才不至衰落的很,但光景却也是大不如前。

    叶泽,叶秋安阿爹,对太后突然下懿旨召家中小娘子入宫,也只能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将叶家掌上珠送入宫闱。

    张嬷嬷应了一声,一把抱起叶秋安。

    叶秋安搂着张嬷嬷的脖子,对青莲喊道:“青莲姑姑,渭渭只是想给太后娘娘摘几朵梅花下来,泡茶喝,祖母最喜欢渭渭泡的茶啦。”

    “奴晓得,有了您这份心,太后娘娘定会笑得合不拢嘴,小娘子,晚些奴再来带您过去拜见太后娘娘。”青莲欠了欠身。

    叶秋安坐在木桶里,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湿发贴在脸颊两侧,脸蛋被水汽蒸的微微发红,眼神也泛着水光,教人觉得软绵绵的。

    抓着桶里的梅花花瓣,叶秋安开口劝慰道:“哎呀,嬷嬷你不要苦着一张脸了,我看青莲姑姑反应也不大啊。许是人都没往心里去呢。”

    张嬷嬷点了点叶秋安的脑袋,“那你是没见那两个小丫头,那嘴巴张得都快能吞下个鸡蛋了。小娘子呦,这里不是府上……”

    “这里不是府上,要敏于言慎于行,还有啊,切记,切记,万万不可在外透露出你的力气非常人所比”叶秋安摇头晃脑地替张嬷嬷说完了话,耸耸肩,继续说道,“嬷嬷,渭渭的耳朵告诉渭渭,她已经听出茧啦。”

    “小鬼机灵,嬷嬷真拿你没办法了,说这么多遍,哪次不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呦。”张嬷嬷将叶秋安从水里捞了出来,手脚麻利地套上里衣。

    “嬷嬷,渭渭不明白,那些话本子里的男郎可凭拉重弓之力为荣,甚可被称之天赐武略将才。但渭渭只能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就因为渭渭不是话本子里的人还是因为渭渭并非男儿身。”叶秋安坐在铜镜面前,玩着仍泛着湿的黑发,圆溜溜的眼珠直直盯着镜中的自己。

    “小娘子,像您这般的高门贵女要这力气作甚,每日吃茶赏花,时不时去个宴会解解闷,日后呢在寻个好夫婿,与之琴瑟和鸣,岂不美哉。这是多少女儿家的所期冀的啊。啊……不对,小娘子,你又偷偷摸摸看话本子!”

    叶秋安吐吐舌头,岔开话题。

    ……

    “少主,今日是望日。”

    福来恭恭敬敬地捧上白玉瓶,递给牧遥。

    玉瓶晶莹剔透,窗外的日光打在瓶身上,反射出一片清辉,皎如飞镜,瓶身上的流水纹,江流宛转绕其中,栩栩如生。

    牧遥面无表情地紧紧盯着玉瓶,久久不曾开口,二人就这般姿势维持了许久。

    牧遥接过瓷瓶,手指拂过瓶身,指腹摩挲瓶口,玉瓶的凉意通过手指传递至五脏六腑。

    敛下眼底锐利眸光,牧遥将寒星全数收进白水银养着两丸黑水银之中。

    摆摆手示意福来出去,福来见此默默退至门外,“少主,奴才就在外面守着,绝不叫他人打搅了去。”

    房门被福来关上,牧遥依旧端坐在窗前,单手把玩着玉瓶,好一会才打开瓶塞。

    房内瞬间充斥着奇怪的异香味,令人发昏。

    寒风从门缝中溜进也带着满屋香味溢到门外,满内而外扬。

    倒出一颗丸壁繁复精致的棕色药丸,药丸接触到手指,感受到温度,瞬间自指尖化开,指尖连心,化开的药水渗透指尖之下的皮肤在体内游走至心房,严实地将心脏裹住,一片清凉之意传递全身,十指指尖上全都起了一层薄薄水雾。

    牧遥缓缓睁开眼睛,合上瓶塞,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小片弧形阴影,轻盈呼扇似飞蝶。

    褪下外衣里衣,在寒气阴严逼人的仲冬,牧遥却打着赤膊。

    令人感到出奇的是看似羸弱弱不禁风的病弱身体,在没有衣物的遮掩下,并不显得虚弱无力,而且并未给人一种无缚鸡之力,身无寸箭之功的感觉。

    反而微骨劲肉,骨肉匀称,虽说比不上一句强壮魁梧却也能称赞一句精瘦,况且牧遥年纪尚幼,能有此等身材非常年练功习武不可。

    腹下忽的肿胀如瓮,在浮起的肚皮上轻易可见金色蛊虫在缓缓爬动,似蚕、似蛇,形态反复变化,并非有常亦无规律可循。

    腹内如利刃在疯狂搅动,哪怕是在寒冬,并未着衣的上身浮上一层又一层的汗珠,不出一会就大汗淋漓,额间的冷汗顺着下颌滑到颈肩,蜿蜒出一条湿痕。

    牧遥紧咬牙关可仍然压不住一声又一声的闷哼,呼吸变得急促,右手压在腹部,左手摸向旁边的矮几,取回早已放好的小刀,直直冲着蛊虫所在处刺下,剜破血肉,小刀的锋刃在腹部处下剜上掏,汩汩黑血从破口处漫出。

    腹中的蛊虫似乎察觉到危机,不再变形而是加快蠕动的速度,金色蛊虫在扭动中,扯着牧遥的皮肤向外撕扯,锋利的爪子在腹中的嫩肉里留下一个又一个冒着黑血的小洞。

    金色蛊虫一遇到小刀如临大敌,然而牧遥的锋刃毫不留情,步步紧逼,蛊虫不得已倒腾着身子从腹内破口处爬出。

    牧遥紧抿薄唇,越发用力剜着,硬生生地将方才被金丝蛊啃咬过得肉剜掉剔除,黑血外流不止。

    虽说金丝蛊已然被驱逐,也卸下小刀,将其从肉中撤离,然而腹内疼感依旧存在,仍如同在经受不停地刀绞,似刀割斧剁,痛楚一阵阵袭来,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滚落,面色唇色尽是苍白。

    锋利的刀刃外转,只见一道寒光,就将准备振翅而飞的金丝蛊切成两半。

    牧遥将手一摊接住金丝蛊的尸体,随手扔进矮几上火焰正飞舞跳跃的蜡烛上,尸体瞬间就被吞噬殆尽,只留一缕渺渺黑烟。

    牧遥将小刀丢掷地下,右手撑着下巴,左手用已被药水浸湿的方帕,擦净伤口处的血污。

    又摸向矮几,勾到福来前些时日递过来的绿玉瓶,咬开瓶塞用手指勾出少许,涂抹在伤口处,药膏的冰凉带走了些许的疼痛感,再用棉纱裹好腰腹。

    抬脚落地,整理好衣物,“福来。”

    声音略带些沙哑,话语刚毕,痒意席卷至喉咙处,不禁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扯动腹部的伤口传来撕裂感,左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自门外进来的福来听到咳嗽声,快步走上前,“少主,怎么样?”

    “无碍。”

    牧遥轻轻摆摆手,示意福来不必担忧。

    “可有来信?”

    方才他在处理金丝蛊时,听见了信雀的啼叫,想必是有消息了。

    “那边传来一封书信。还有些新炼制的蛊虫。”

    福来从袖口中掏出书信,举到牧遥面前,“想来是有消息了。这蛊虫少主你打算作何处理?”

    牧遥轻嗤一声,可真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增加饲蛊驱毒的频率啊,也不怕蛊虫把他的精血吸净。

    啧,那群人那里是想救他的命啊,不过是想让他做他们的傀儡来满足他们的一己私欲罢了,说的倒是好听,要真到功成之时,怕不会就是毫无犹豫的一脚将他踢开吧。

    摊开书信,袅袅的墨香扑面而来,牧遥敛了神色,将信放置火舌上,墨香随着火舌燃烧殆尽,矮几面上落上一层灰。

    他哪位好哥哥的演技真是越发精彩了啊,养精蓄锐么。

    若不是他撞上了那档子事,又怎会对这个最不起眼的兄长起疑心呢。

    “福来这些蛊虫你可要好生养着。”

    既然他们说炼制这些蛊虫需耗尽无数奇珍异宝,如此珍贵可不得好生养着让他们也享受享受呐,毕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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