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野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

    她睁眼看见一片雪白，一时间还以为自己躺在宿舍里。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醒了？”

    她转过头，一个身穿白大褂的漂亮姐姐抬手调节完点滴，侧头朝她一笑。

    宋知野疑惑地问：“我这是在哪里？”

    声音粗哑得喉咙像被沙子磨过。

    她不由一顿。

    “学校的医务室。”漂亮姐姐语气温和，“你上午军训的时候晕过去了，是中暑加营养不良造成的贫血导致的。”

    这么一说，宋知野就想起来了。

    上午的长跑，没跑几步她就觉得头晕，后来就没意识了。

    漂亮姐姐说：“你教官把你送过来的，中午午休时他和你班主任都在这儿守了你两小时，十分钟前两人刚走。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宋知野躺着，老老实实地说：“我有点饿。”

    漂亮姐姐说：“饿是正常的，军训这么大的体力消耗，你又是长身体的年纪，应该多吃点，尤其是要多吃肉。你班主任给你打了饭菜，我拿去微波炉热一热，等会打完这瓶葡萄糖点滴你再吃。”

    “好，谢谢漂亮姐姐。”

    “嘴真甜。”漂亮姐姐笑起来，双眸如弯月，“我姓许，你叫我许医生就好。”

    等打完点滴，宋知野吃饭时，速度很快，说是狼吞虎咽也不为过。

    许医生见状，提醒道：“你吃慢点，小心不要噎着。你教官和班主任跟我说了，下午让你好好休息，不着急去军训。”

    中暑的新生里除了宋知野，还有两个3班的女生。

    许医生叮嘱完宋知野一些注意事项后，就又去照看另外两个女生了。

    宋知野不想影响别人，就抱着饭盒到外面吃。

    医务室后面有个小院子，种满了各种花。

    还有一个养着金鱼的大水缸。

    缸里种着荷花，两片巴掌大小的荷叶正安静地浮在水面上。

    她在阴凉处席地而坐，饭菜香味引出了一只在花圃里的小猫咪。

    小猫咪通身橘黄，不怕生人，围着宋知野转着圈叫。

    好像是要她别吃独食，分一点给它吃的意思。

    宋知野挑了挑饭盒里的菜。

    班主任打的全是肉菜，她夹起一块五花肉，放到小猫咪面前。

    哪知小猫咪低头嗅了嗅，就抬起头继续朝她喵喵叫。

    宋知野忍不住谴责起小猫咪：“你还挑食，这肉我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大概是听懂了她的话，小猫咪“喵”的一声，有点委屈地低下脑袋，叼起了那块肉吃。

    宋知野一乐，又挑了一块偏瘦的肉，想等小猫咪吃完，再喂给它。

    却听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它喜欢吃素。”

    宋知野循声望去。

    唐斯忘站在门口的屋檐下，阳光落在缸里的水面上，又折射到他脸上，照得清隽的眉眼有种干净的明朗。

    难怪会被封为级草。

    唐斯忘这张脸，好看得就像海报里的明星一样。

    宋知野抿了抿唇，半晌才挤出一个干巴巴的字眼：“哦。”

    因为顾思诺的关系，她跟唐斯忘虽然几次都在食堂里同桌吃饭，实际上并不熟。

    唐斯忘话很少，她性格偏内向不擅言辞，两人至今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眼下没有第三人在场，只有她和唐斯忘，不知为什么，宋知野莫名紧张起来，不由自主地攥紧了筷子。

    唐斯忘走过来，蹲在她身边，伸手挠了挠小猫咪的下巴，“这是只小橘猫，喜欢跟人撒娇。”

    宋知野还是干巴巴地一声：“哦。”

    “别紧张，它虽然叫得凶，但不会咬人。”

    她哪是紧张猫。

    是紧张人。

    宋知野垂下眼，闷声不吭了几秒，又觉得有些尴尬，只好绞尽脑汁地开始没话找话：“你……你怎么也来医务室了？”

    这个点，操场上已经开始训练，教官洪亮如钟的声音正隐隐传过来。

    唐斯忘说：“我们班里有女同学中暑，教官让我过来看看她们的情况。”

    “哦。”

    “顺带代你同学来看看你。”大概是察觉了她的拘谨，唐斯忘的声音压轻了些，变得温和许多：“你怎么样？”

    代同学来看她？

    她的同学里，也就顾思诺和唐斯忘算得上熟。

    按照顾思诺的性格，还真有可能会拜托唐斯忘来看看她。

    宋知野抿唇道：“我也是中暑，休息一下就好，没什么大事。”

    “那就好。”

    没了话题可聊，两人又再度陷入了沉默。

    场面冷得让人尴尬。

    宋知野抱着饭盒仓促起身，结结巴巴地说一句：“有点渴，我……我去倒杯水喝。”

    便逃也似钻进医务室里了。

    仿佛唐斯忘是什么洪水猛兽。

    唐斯忘先是一怔，随即低下头对着小橘猫轻轻一笑，“她还挺像前几天的你，只是说几句话就惊得浑身毛都炸起来了。”

    小橘猫吃完了肉，朝唐斯忘翻起肚皮，示意他再伸手挠挠。

    唐斯忘却冷酷地收回手，说了句：“我得去军训了。”就转身离开。

    气得小橘猫翻身站起来，弓着背，朝他龇牙猛叫：“喵！”

    -

    宋知野在医务室里休息了一个小时，没有再出现不适症状。许医生开了一些解暑的药，就让她回宿舍休息了。

    回到宿舍她又睡了两个小时，醒来时，正好1班结束军训，宿舍的人都回来了。

    顾思诺是最后一个回来的，看见宋知野在阳台里洗漱，立刻说：“我还去医务室找你了呢，医生说你下午就回来了。现在你怎么样，好点了吗？”

    宋知野休息一下午，精神已经恢复，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已经好了。”

    顾思诺拿起宋知野的饭盒，问她要饭卡：“我去帮你打饭，你在宿舍等着。老班下午特意交代我了，以后每天都要盯着你至少有一顿肉吃，以免你又营养不良晕倒。”

    宋知野刷完牙，讪讪地把饭卡递过去：“以后不会了。”

    顾思诺白眼她：“反正你不能为了省钱再饿着自己，饿出病来，医药费更贵。”

    开学当天，伯父给宋知野塞了一百块钱，再加上学校补助的三百块，完全足够她吃饭加肉菜。

    不至于连肉都吃不起。

    宋知野也明白自己不能再省了，认真地点点头说好。

    吃完晚饭，休息了二十分钟，就听到楼下教官吹起口哨喊集合。

    宋知野想跟着一起下去，又被顾思诺按在下铺的床上：“小酒窝说你今晚不用去，在宿舍休息吧。”

    怕宋知野一个人在宿舍无聊，顾思诺还扯出了傅雪晗留在宿舍里的平板电脑塞给她，教她怎么用：“这是傅雪晗的平板电脑，不过之前下载的电视剧已经被她删了。你就听歌看小说吧。”

    那是2010年的黎川，平板电脑刚出第一代，还没有普及到学生群体里。

    大家普遍用的电子产品，基本都还是MP4。

    家境好一些的学生，家长会给配个诺基亚的手机带到学校。

    宋知野没用过手机，平板电脑更是第一次见到。

    她怕弄坏，并不敢乱按，一直单曲循环播放孙燕姿的那首《遇见》。

    然后就看顾思诺给她点开那部小说。

    等顾思诺和其他人结束军训回来，宋知野正好把那部小说看完。

    她把平板电脑还到顾思诺手上，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没多少电了，得充电。”

    顾思诺没找到充电器，就把平板电脑往傅雪晗枕头底下一塞，“等傅雪晗回来再充电。小说好看吗？”

    那是一篇校园文。

    讲的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女主和成绩倒数第一的校霸谈恋爱最后修成正果的故事。

    宋知野皱起眉头，很不解：“我不明白女主角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除了帅就没有太多优点的男生，还为此放弃了心仪的大学。”

    顾思诺哈哈一笑：“情人眼里出西施，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道理的。你现在还没开窍呢，等你有喜欢的人了，就明白了。”

    _

    第二天军训，宋知野没有仗病偷懒，早早去操场集合了。

    教官见到她也没说什么。

    直到中午训练结束时，教官才叫住她，丢了一罐牛肉罐头给她。

    “给你补补身体。周五那天的比赛，你给我争气点，拿个长跑三千米第一回来，让我在战友们那儿长长脸。”

    宋知野想要拒绝，但教官已经转过身走了，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时间在训练中过得很快。

    转眼就到了周五。

    这是军训的最后一天。

    上午，各班进行大操练和各个项目的比赛。

    长跑选手宋知野不负众望，拿到了女子长跑三千米的第一名。教官矜持地绷着脸，难得语气和蔼地夸了她一句：“很好，很棒。”

    上午的比赛结束后，到下午就是各个班开始列队，在操场上整整齐齐地排成一块又一块的豆腐，听着教官的指挥，依次散开又聚齐，变换着队形。

    学校领导不仅亲自来现场观看，还请了摄影师来拍摄。

    最后到致辞环节，听完教官们的演讲，大家忽然都有些舍不得。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唱起了教官教他们唱的那首《军中绿花》：“寒风飘飘落叶，军队是一朵绿花……”

    参差不齐的歌声，把一个个教官都□□了眼眶。

    唱完歌后，校长又上台致辞，说出最后一句原地解散，刚才还百般不舍教官的初一新生们顿时欢呼雀跃起来，瞬间一哄而散，拔腿奔向宿舍，扛行李回家。

    把教官都抛到了脑后。

    教官们红着眼眶笑骂：“这群小兔崽子。”

    不过等教官坐上军车离开学校时，还是有不少学生自发出来送他们。宋知野背着双肩包，也混在其中，一路送小酒窝教官到校门口。

    小酒窝教官降下车窗，朝宋知野挥手：“小丫头，好好学习，未来不管任何时候遇到任何困难，都要像军训时跑步那样，往前走别回头，就一定能抵达终点。”

    宋知野双手抵在嘴边围成喇叭状，喊道：“我知道了，小酒窝再见！一路平安！”

    教官咧嘴一笑，又露出了初次见面时的那个小酒窝。

    -

    军车远去后，宋知野才随着人流慢慢走出校门口。

    来接学生回家的私家车和各种摩托车、三轮车不少，把学校门口前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不过好在公交站没有多少人，宋知野走到站台，很快等来了28路公交。

    她从前门上去，投了一块钱的纸币，找了个靠窗的单人位置坐下。

    因为路况堵，公车停在站台许久都没动。原本空旷的车厢，因为陆续上来不少学生被挤满了。

    人一多，空气就不够用，车里闷热起来。

    哪怕阳光斜射下来照在身上，宋知野也还是忍不住把窗户拉开到最大限度，宁肯忍受暴晒，也不想忍受车里窒息的气味。

    就在她把脸转向窗外呼吸新鲜空气时，一辆黑色小车从边上驶过，不到一米，就被堵停了。

    车里，后座上坐着唐斯忘和张煜。

    张煜原本是要乘公交回家的，他爸妈今天忙着进货，赶不及来接他。

    他走出学校门口，看见唐斯忘家里的司机来接唐斯忘，就立刻厚着脸皮来搭顺风车了。

    两人住的小区离得很近。

    上车后，张煜夸了一番唐斯忘家里的司机，哄得司机眉开眼笑，唐斯忘听不下去了，丢给他一块口香糖，这才把他嘴堵上。

    不过虽然堵上了嘴，眼睛却还在放肆地乱转。

    瞥向唐斯忘那一侧的车窗外时，正好看到宋知野开窗探脑出来。

    “哎，公车上的那颗脑袋是不是小知野？”

    唐斯忘侧眼看出去。

    确实是宋知野没错。

    大概是车里太挤，她整个人都快贴在车窗上了。

    小小的一颗脑袋，被太阳笼罩着，脸颊被蒸得苹果一样红。

    张煜倾身，示意唐斯忘摇下车窗，扒窗和宋知野打招呼：“小知野！”

    但车鸣人声嘈杂，宋知野似是未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拿手挡在额头上，将脸撇回了车里。

    前头的路已经慢慢通了，停滞的公交也开始缓缓往前挪。

    眼看公车远去，张煜吹鼻子瞪眼：“她是不是听见了装没听见？我还想让她也搭一程顺风车呢，她居然视若无睹地撇过头了！”

    唐斯忘收回目光，没说话。

    外头的热浪袭进车内，拂到脸上，带起一股燥意。

    直至小车越过公交，他方将车窗重新关上，启唇对司机说：“章叔，以后不用来接我放学了，我可以自己乘28路公交回去。”

    28路公车从黎川二中驶向客运站，中途会经过唐斯忘住的小区。

    “为什么？”张煜先司机一步开口：“你该不会是为了不想让我蹭车，宁愿挤公交也不坐自家车吧？”

    唐斯忘瞥他一眼，一张青涩未褪的脸已经隐隐显出几分超越同龄人的沉稳与远虑：“我想培养自己独立的能力，毕竟我已经不是小学生了。”

    张煜切了声，嘀咕一句：“我还以为是因为小知野呢。”

    公交车上。

    宋知野偏头目送黑色小车成功没入车流中远去，才将挡在脸上的手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