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药仔细回想苏北门主说过的，义正严辞地拒绝了沈半夕“苏北门主说不可随意告诉别人良门对祖洲的研究。”
“你刚刚不是说了好的吗？”
“那是因为我刚刚没有想到，现在想到了自然不可告诉你！”许药抱着自己的药囊蹲在地上，十三岁的少年倒是脾气很倔。
起码沈半夕是这样想的，她对许药的印象就是倔脾气，虽然她才认识他一天。
她也像许药一样蹲下，反正四周漆黑一片，谁也看不清谁的眼睛“许药。”
许药抬头，看见的只有黑暗的环境，可在这样的地方，伴着不间断的滴水声，还有一些微弱的光，他觉得三少主跟师姐似乎不太一样，今日困在这种地方的若是他和师姐，想也不用想，师姐肯定只会自己一个人蹲在地上抽泣，而不是想办法离开。师姐会在这里等着别人来救她，而不是自救。
他的母亲是良门的二长老，仅次于苏北。他所崇尚的一直是像袁长老那样的至纯至善，而不是母亲的以己为主。
他喜欢医术，喜欢用医术救人，喜欢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而非母亲一直教他的。他厌恶毒术，所以愿意亲近不在任何一个派系的师姐，愿意做沈清门主的弟子，不去做无谓的争执。
而现在，他也很想去了解三少主这样与师姐完全不一样的女子。
“我在的，白露。”许药声音不大，由于周围过于安静，沈半夕还是听的很清楚。
“你有你自己的掂量，我不强求你说，但是我们得想办法出去，想办法回到衡门。”她不想卖惨，可是对付许药这种倔脾气，他只要不心软，就不会有什么改变。“我子时便会死，方才还没有到这里时便只剩四个时辰了，眼下怕是更短了。”
许药知道这个，第十三毒的源头是寒山的五毒符，不知是哪个族群的恶毒，至今没有解毒之法，有很多人死于这种毒。
五毒符本是辟邪之物，却被有心人利用，才造成这样的局面。
“我该怎么做？”他不可说出良门对祖洲的研究，但他又必须要救三少主。这样矛盾的事师姐不会在意，母亲不会在意，他也不知自己该不该在意。
沉默的“神”说“自己在意什么不会因为别人改变。”
沈半夕心里表示赞同“神”的这句话，总算是说了一句她认同的话。她把同样的话告诉许药，许药好似破开了屏障，灵台清明。
如果说以前他是因为自己想要追求至纯至善，所以选择没有自保能力的医道，而不选择可救人也可伤人的毒道，那么现在不是。
他看到自己识海中的一抹暗黑，与以往自己的迷茫不同，从前空白的空间染上了其他颜色，就如同一直找不到正道的自己终于明白何为正道，他知道了自己在意的是什么。
原本阴森的地方霎时间被光芒照亮，许药知道，自己破开了那重障碍。
那抹黑色是什么呢？是良毒术。识海从前为何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那是良愈术。宴良道君舍弃了沈清门主，选择了他。他有些惊讶，也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该怎么去应对自己继承了上古道君这一事实。
另一边在狐山除妖的沈清面色不是很好，宴良道君舍弃了她。她不知是谁被宴良道君选择了。
自己来除妖后身体便每况愈下，本来就是强撑，何况她也配不上宴良道君的道义。
“在意事，无关个人情爱，重之苍生大爱。”宴良道君修的是上古大道无情道，他也是修炼无情道成功的唯一一人。
无情道，并非男女之情，并非亲情，并非友人情谊，并非与自己有关的一切感情。无论是以杀妻儿证道还是以杀友人证道都是无用。
无情道也是修真界最难的上古大道。
现世虽已无无情道，却还是有关照苍生大爱的人。
宴良道君自创良毒术与良愈术，借万古绵延术让两术化作一男一女两位仙人，女名为年，男名为岁。
年与岁。或许有人还不知某个真意便已经对世间失去了希望。
自此良毒术与良愈术得以传承。
她继承宴良道君时疑惑自己为何得到他的赏识，她很清楚自己心里没有苍生。
如今被舍弃也验证她的疑惑，道君只是需要沈凤栖和世间的所有人都知道沈清心有苍生，良门要向着善而行。
他当时选择她时没有找到心怀大爱且知道自己所在意的是什么的人，当时大多是心中有苍生，但在意之事却会因为他人而改变的人。但是必须有一种意识来告诉世人什么是大爱，什么是苍生，什么又是至纯至善。
听着很像虚话，但选择沈清之后，的确有了很多这样的人。
例如袁长老，例如许药，例如沈清也在被慢慢影响。
沈清猜测，宴良道君应该是选择了许药。
她没有太多时间去想宴良道君选了谁，她现在只想快点除了这些恶妖，去找任芙东。
如此大的变化，沈半夕也不免有些意外，她虽没有修炼，但也确确实实的感受到许药似乎变强了，给她的感觉不再是那医道弟子的懦弱无能。
“白露，谢谢你。”许药语气是轻快的。他很快便没有继续担心自己被宴良道君选择这件事。自己在意什么不会因为别人而改变，这就是宴良道君留下话，旨在指导所以向着善的修者。他如今悟到了其中的含义，便也得到了道君的认可，这良愈术与良毒术就是最好的证明。
沈半夕点头，四周被照亮之后她发现这里其实是一个布满镜子的山洞。
许药又说：“这种镜子名为‘无主’，在寒山也有，可以映照一个人的内心深处。”
沈半夕疑惑问道：“什么意思？”
许药笑她：“你不是衡门的继承人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果然，就算变强了也还是那个十三岁的许药，倔脾气加一根筋。
“失忆了自然也都忘了。”
“嗯……我其实也没有很清楚，我母……我以前也只是听苏北门主说过。”许药不想提起自己的母亲。
“大概就是这种镜子会挑选自己想要的主人的人，映照出这人是心带善念还是心带恶念。像刚才那样就是被映照的人便是心里只要自己，却又还是有点善良存在的，所以即便漆黑一片也仍是带有点点微光。然后又突然天光大亮，其实就是它选择了其他人，想要这个人做他的主人。”
“据我所了解的，无主其实应该是无处不在的，虽然只是猜想，我想它们是联系在一起的，只会选择一个主人，寒山的无主我没见过，但我认为祖洲这里，也就是我们在的这个地方的无主应该就是无主的核心，真正可以选择主人的无主，它的变化，其他地方的无主都可以感受到。”许药停下，没有再说，他也只知道这些，其中也还带有猜测，可说完却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如果这真的是无主核心的话，那么选择的也就是他们两个人。
他定是心带善念的。那一开始无主选择的就是三少主。
是带着恶念的，并且他其实还发现了那些微光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消失的，所以三少主的善念其实也是在一点点消失的，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没有继承宴良道君也没有告诉三少主她想知道的事的后果。
现在所以的事实都在指向三少主对自己的耐心被消磨，她是真的想要杀了他的。
可惜他还是想错了，毕竟只是一个少年。
沈半夕在乎的可只有自己。自私的人心中会有一点善念，但不是对别人的善念。
“别发呆了许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会杀你，也杀不了你。”沈半夕听了他的解释，自己内心的想法被人知道好像也不是这么让人生气。
她如果真的完完全全能听到许药心里是怎么想的，她肯定会告诉他，她的善念是留给自己的，而不是留给他的，之后的恶念也是对自己的。而不是对他的。
她没有想过别人是生是死，她只想过自己是生是死
假设她一开始就出生在修真界，想来也应该是魔修。
自私自利的魔修。
许药也不敢多说什么，无主目前选的主人是他，他想要出去并不难，正准备想办法出去时沈半夕又问他：“你们良门对东海祖洲的研究里应该是没有关于这种情况的，对吧？”
她说这话时是笑着的，许药却觉得有点可怕。他摇头：“其实良门对祖洲没有什么特别的研究，这是我不跟你说的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才是苏北门主不让我说，来此之前他还特意交代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秘密。”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沈半夕对着镜子看，镜子里照出来的是沈半夕，也不是沈半夕。
她觉得原主有点可怜，不仅被她夺舍，甚至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她还占有了原本属于沈岁的爱。
“你要怎么样才可以说？”她知道刚刚他没有回答她。
许药炸毛：“我都说了不能说！”
沈半夕：“……”算了，随便吧，大不了就再死一遍。
许药将自己的本源灵气注入镜子里，镜子裂开，两人从裂缝中穿过去，回到了刚刚的地方。
沈半夕：“你怎么知道要这么做？”
许药跟看傻子一样回头看她：“自然而然地就知道要这样。”
沈半夕无言以对，她果然比较适合当一个自私自利的魔修。
两人没有走几步就看到了站在一起的袁长老和蒋奕泽。
蒋奕泽：“岁岁！”他跟个二傻子一样朝她跑过来。
沈半夕：有点丢人是怎么回事？
许药注入本源灵气后，袁长老和蒋奕泽这边本来还在奇怪为什么一下黑一下亮，无主便裂开了，蒋奕泽从裂缝里看到了沈半夕，不管不顾的就冲了过去。袁长老无奈地也穿过了裂缝。
“所以你们也是进入了一个满是无主的山洞里？”许药问道。
袁长老点头，穿意眼用在了沈半夕和许药身上，面前的两人不是幻像。让人奇怪的是许药。“小许道友你与之前相比好像有些不同了。”
多了良毒术的气息和无主之息。
许药笑而不语，他不能告诉别人他的变化。
“长老看得出哪里不同吗？”许药试探的问他。
袁长老摸了摸胡子：“自然看得出，只要是有踏入修炼的人应当都是看的出来的。”
沈半夕听了差点对号入座，她回去之后一定要想办法开始修炼。
许药：“长老，我是相信您不会告诉别人的，我该怎么办？”他知道自己还不够强大，若是碰到对自己继承上古道君不满的人，免不了会被杀了。
袁长老与许药本就非常相像，对他也是有点怜惜在的，先前虽然批评他，但也是希望他不要恃宠而骄，荒废修炼。“你回去以后就躲在良门不要出世，等你像沈清门主一样强大时再说。”
许药点点头，几人继续往前走，只有两个时辰了，如果真的找不到不死草，沈半夕就要死了。
蒋奕泽：“真想不到，你这样一个毛孩子既然可以让宴良道君舍弃沈清门主也要选择你。更没有想到无主居然选了你当主人！今日之事，让我属实震惊！”
许药：“你就是对我不满！人家道君都觉得我值得，你偏要挑刺。”
蒋奕泽：“自作多情。”
许药有问：“你说什么？无主认主了？选的是我？”
蒋奕泽：“你不知道？”
许药心里想，他以为只是暂时的，没有想到是真的选了他，而没有选三少主。
蒋奕泽见他不语，嘲讽道：“估计无主眼瞎了，不然怎么不选岁岁？”
许药很像告诉他原本选的是三少主，可不知道为什么又变成了他。但是听蒋奕泽这语气，他现在还不想告诉他！
他现在只想快点找到不死草，用它来救三少主，来救周国百姓。
从无主之洞出来后周遭竟与来时不同，在蒋奕泽火符的作用下倒也可以看清楚四周，植物显然有了些生气，死下也没有再全是枯黄。
沈半夕觉得无主应该选她才对，为什么选的是许药，而不是她？
无主要的应该是以己为主的人，而不是心怀苍生的人。许药明显是后者。
因为无主认主，东海祖洲变的不一样，寻找不死草的路好像也变的清明，不会像刚来的时候一样，觉得死气沉沉且像是走在幻境里。
许药仿佛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抱着自己的药囊开开心心地走着。
她拉住蒋奕泽，蒋奕泽会意蹲下身，沈半夕自然地趴在他背上：“我困了，睡一下，反正找这什么草我也帮不上忙。”
蒋奕泽点头，岁岁离死亡已经越来越近了。他本来就很怕岁岁死，现在的四个人里也就他情绪最不稳定了。
袁长老停下脚步：“不死草，形似菰苗，生长在诅洲。小许道友，你良门所研究的不死草，是否是前方那成群的如野草一般但又不失生气的那样？”
许药定睛一看，竟然真的是记载里不死草的模样。“袁长老，是的，应该是的。”他有点激动，之存在于传说之中的养神芝啊，竟然这么容易被找到吗？
难道也是因为无主认主吗？还是说要想找到不死草必须得到无主的认可？
难道无主与祖洲是一体的？
他这样想着，另一边的蒋奕泽缓缓放下沈半夕，拍了拍她的肩：“岁岁，醒醒，找到了。”
沈半夕睁眼，看向蒋奕泽指着的方向。
菰苗般的不死草如野草一样成群聚在一起，是怎么也数不清的数量。
同时她感受到“神”似乎想要说话。
“神”听到许药给出确切的答复时有点失望和不满却又有些庆幸。
可是一个真正的神是不会这样的。
沈半夕其实可以一直感知到“神”的情绪，她也很意外，自称是“神”，做的事却不像个“神”。
即便她可以确定这不是真神，她也还是非常意外为什么“神”会觉得失望。明明费尽心思把她弄到这个世界，也指引了她去找不死草，却又在找到时不满。
可“神”又偏偏还感到庆幸。
“要怎么样才有用？”沈半夕问。
“这应该就是玉田，这养神芝的叶子像茭白的叶子一样，不是一丛一丛的生长的，这一株就可以救活一整个周国的人。倒是真的很神奇。”许药蹲在它面前，抱着药囊，虽然他很像带一点走，但这是神草，要是随便拿的话恐怕神草的价值也会失去的。
物以稀为贵。
袁长老取出来一个药囊，摘了一株不死草放进药囊里。这足够就周国之人了。
不可多拿，贪心之人向来没有什么好处。
这一丛丛的不死草，任谁看了都是极其诱惑，许药很难确定何言奚有没有偷摘到。
他确实猜想无主与祖洲一体，可那万分之一的概率他还是非常的担心。
不死草不是普通神草。
是有灵体的神草。
一般人用不得，即便有了不死草也救不活。
除非让灵体自愿救你，或是由不死草灵体幻化的鸟亲自将不死草带给你。
这便是良门对不死草的研究。
这不仅关乎祖洲命运，也关乎良门机密。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研究成果是怎么得来的。
所以他不可以告诉沈半夕。
袁长老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沈半夕这不死草该怎么用。
他先前已经说过了，这不死草只有等人死后放在人身上才可发挥作用，等到沈半夕因为第十三毒而死后再把不死草放在她身上，复活后这第十三毒自然就解了。
但是这只能用于解第十三毒，对其他的毒无用，其他的毒只会慢慢残害她的身体，并不会致死。
即虽是致命的毒却不会让人致死，可不解的话迟草会因为身体原因而死去。
五脏六腑全部腐坏连不死草也救不了。
袁长老怜惜地看着眼前明媚的少女，她年纪尚小，却要承受自己身体衰败的痛苦，无法逃避的事实，无法避免的死亡。
死亡可以换来她的新生，也是新生带着她走向下一个死亡。
“三少主，死后才可以用这不死草。”许药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样子，好似死亡只是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一样。
沈半夕也只是点了点头，并不在意。
这倒是在袁长老的预料之外，他并不知道沈半夕是真的不害怕死亡，他一直以为先前在白虎阁她的那番话只是为了安慰蒋成梧。
几人随机便原路返回上了浮舟。
沈半夕点头后明显觉得自己感受到了“神”想要说话，欲言又止的感觉，可是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神”也是一句话没有说。
好像有点庆幸，又好像有点失望。
哦，不对。应该是不满。
许药后知后觉地问她：“白露，我刚刚说的那么直接，你没有生气吧？”
蒋奕泽听见这个称呼，有些奇怪：“为什么叫她白露？”
许药此刻正是害怕沈半夕生气的时候，想的沈半夕跟蒋奕泽关系好，难得好好地跟蒋奕泽说话：“半夕的别意就是白露，良门的人都叫三少主白露。”
蒋奕泽心说：谁管你啊，我就叫她岁岁，可比白露亲切多了。别以为不知道白露是谁，我不过是怕岁岁难过罢了！
沈半夕还在思考“神”为什么有话不说，也没用空搭理许药，摇摇头就把他打发走了。
衡门。
蒋成梧急地在衡门山口来回一直走着，现在已经是子时了，岁岁还没有回来，难道是她已经身死，他们其他的几人不敢回来了？
沈凤栖挽住他的手：“成梧，莫急，说不定就是找到了养神芝呢？”
蒋成梧虽然知道有这个可能，却也还是非常担心，直到他看见千门的浮舟离衡门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