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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国将复(一)

    于是那晚,她们因为吃霸王餐被吉庆饭店的老板扔进了警察局。

    徐启鸿望着警察局里两个醉酒的女学生头疼不已,赶紧打发手下去外头买些醒酒的东西来。

    初华倒是还好,喝醉了只靠在大厅的长椅上沉沉睡去,文彦却差点把警察局闹了个底朝天,一会抓住这个卫兵的胳膊问他为什么顾愠不喜欢自己,一会揪住那个巡捕的衣领让他去车站把人捉回来,最后甚至还坐上了徐启鸿的办公椅,模仿他平日里的办案时颐指气使的样子,惹来围观的众人哈哈大笑,气得徐启鸿马上叫人去文府递信,把他们这个大小姐赶紧带回去。

    “那这位学生呢?该怎么联系她的家人。”热心的手下问道。

    徐启鸿冷了他一眼:“我认识她,等会我亲自送她回去。”

    手下讪讪闭了嘴,骑上自行车去了文府。

    吉庆饭店的一位常给程公馆送饭的伙计认得初华,看到两位女学生被带上警车,拔腿去丹桂苑给程鹤清报了信,但人还在台上,他只得告诉在后台守着的曹爷,曹爷贵人多忘事,等到程鹤清回家左等右等等不到初华回来时他才想起来这桩事,忙陪着他去了警察局。

    好不容易送走了文家的那尊大佛,徐启鸿正准备开车送初华回二马路的房子,又忽然想起来那里几个月前就被拆了,正打算叫醒她问她现在住在何处,程鹤清走了进来。

    “我来接她回家。”他说。

    徐启鸿站起身,看看他,又看了看初华,没有说话。

    程鹤清脱下外套给伏在长椅上的初华披上,对徐启鸿说:“今天麻烦你了,明日一早我会去吉庆饭店向老板赔个不是。”

    春日夜晚的凉风吹过发梢,吹散了因为醉酒而引发的头痛,初华将头靠在程鹤清的肩上,熟悉的墨香味传来,她的酒已有些醒了,微微睁了眼,看到远处的天边有闪闪的星子。

    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她想。

    她突然想起刚刚程鹤清似乎说的是接自己回家,她已经好久没听到“家”这个字了。

    “回——家——”她自言自语说出了这两个字,没想到程鹤清却听了进去,同她说:“嗯,回家。”

    鼻尖忽然一酸,她下意识抱紧了他的脖子。

    在快走出警察局的时候,她听到身后传来徐启鸿的声音。

    他说:“四哥,你同我姐的婚约是当年两家共同商议出来的结果,现在只发一个声明就解除,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程鹤清停下了脚步:“这件事我以后再和你谈。”

    徐启鸿不依不饶:“若不是为了你,她不会等到这个年纪还没嫁人。”

    “你如果真的了解她,就知道殊音要的,并不是我给的婚姻,而是自由。”

    初华只听到程鹤清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她就被他放进了曹爷的车里,他嘱咐曹爷说:“你先送她回去,我同启鸿再说几句。”

    车门被关上,初华趴在车窗上看着警察局门口的两人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眼前。

    回到公馆,许是刚刚吹过凉风,她的酒已然醒了大半,此时反而觉得异常清醒。她猜得到徐启鸿要和程鹤清说些什么,她也知道程鹤清的为人,可她就是忍不住患得患失,即使她也难讲清楚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待在客厅坐立难安,外头倘若有一点人的脚步声或是狗鸣声,她都要朝窗外望很久,直到声音完全消失。

    一直到午夜的钟声敲响后,门口才有了些许真实的响动,是钥匙入孔的声音。

    初华站在客厅,屏气凝神地看着大门。

    下一刻,程鹤清果然走了进来,带着几分凉薄的夜色与微醺的酒气。

    “你在等我?”他问。

    她点点头:“你喝酒了?”

    “和启鸿喝了两杯。”他看了眼墙上的钟,跟她说:“时候不早了,早点歇息,明天还要上课。”

    “好。”

    初华答应了一声,转身向楼上走去,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她伫在那里有十多秒,突然转身扑进了程鹤清的怀里。

    程鹤清也有些惊讶,他将她拥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温声问她:“怎么了?”

    初华没有说话,只将他抱得更紧了一点。

    沉醉的夜色与春风共舞,安谧在此刻的须臾的平和里。

    时间一点一滴在流逝,午夜寂静的客厅里除了滴答的走表声,就是彼此的心跳声。

    “今天——”他开口,“我和启鸿把事情都说明了,等忙完这段时间,我带你回趟天津。”

    “可我发过誓的……这辈子不会再回天津了。”她的声音有点糯糯的,像是刚哭过一样。

    “人哪能不回自己的家乡,你的誓言哪个神仙听了也都要说不作数。”程鹤清松开了她,低头给她擦掉了脸上的泪痕,“刚喝醉又哭了,也不怕明天醒来头痛。”

    “我刚刚一直担心你不回来了。”初华抬头望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着,却惹来了他笑话:“这是我家,不回来我还能去哪里。”

    “总之,我就是害怕。”她决定蛮不讲理一回,“你这么迟回来,害得我在家里等了你这么久。”

    “那——我向你道歉。”

    程鹤清用食指勾着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下去。

    初华觉得自己像是从高处坠下又落在了柔软的棉花上。

    程鹤清搂着她的腰,将她与自己贴紧了些,体温隔着衣服的布料相互传染,连呼吸也变得缠绵。

    她只敢呆呆地站着,任他一寸一寸地攻城略地,由浅及深,在最后犹如沉溺深海的窒息感来临前,他松开了她,结束了那个缱绻的吻。

    初华低着头,只感觉脸是烫的,脖子也是烫的,哪哪都好像是烫的。

    此刻脚下踩着的仿佛也不是平地,而是棉花,又好像云朵,整个人轻飘飘的,不真实。

    程鹤清揉了揉还在愣神的她,推着她上了楼梯,叮嘱她:“明天早上多睡点,我让曹爷送你去学校。”

    一直到初华回到房间前,她都在想他吻自己前的最后一句说的是什么话。

    好像是说要道歉,可……可哪有这样的道歉方式。

    女学生醉酒后大闹警察局的事后来竟然上了申城专门讲名流轶事的小报新闻,最后虽然是文家出钱解决了报社,但因为这件事,又或许并不是因为这件事,文彦的父母要送她出国了。离别的前一天晚上,文彦找到了初华,交给了她一封信。

    “你什么时候再见到顾愠,替我将这封信交给他好吗?”

    初华虽然接了信,但心里并无底气自己还能在这乱世里再遇见顾愠,不过她想,既然她都决定要离开这个伤心地了,那大概是能放下了,也应该有权利知道顾愠的那位心上人是谁。

    她开道:“那天我们在车站见到的那位与顾愠道别的小姐,我曾与她见过。”

    文彦听后却一点也不惊讶,只淡淡开口说:“我知道,她姓周,是曾经一直住在顾愠家阁楼里的女佣女儿,后来顾家被抄家,她带着顾愠的妹妹逃了出来,为了养活顾家小姐,她才不得不沦落到了堂子里接客,可后来顾家妹妹还是染病走了。”

    她苦笑:“周小姐对顾愠哥哥恩重如山,我与她如何能比。”

    文彦自从那次醉酒后仿佛突然长大了一般,初华低头看着手中的那封信,她想这信中应当是她的告别书了。

    告别过去那个喜欢顾愠的自己。

    “我一定会替你转交的。”初华郑重地答应她。

    Moliy回国,文彦走了,渡边凉下落不明……她仅有的好朋友都与她在青春的年岁里离开,再见已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程鹤清看出了她近几日来的郁郁寡欢,他挑了个她得空的日子,给了她一张丹桂苑的戏票。

    初华看着戏票上印着的是手写的4月11日,疑惑地问他:“可这周五不是丹桂苑翻修,你没有戏么?”

    “张老板又新编了一折戏,要我过去陪他搭一场,借了丹桂苑的场子,这次没有票友,台下只有你一个人。”

    初华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是两位老板要单独给我唱戏的意思么?”

    “你可要好好听了,你知道张老板的脾气,等会他问你戏怎么样的时候要是答不上来,他可是真的会生气。”

    初华笑:“那岂不是要我像上课一样听戏。”

    “比上课还要认真几分。”

    故为了表示重视,周五的时候初华特地换了一身新衣裳同程鹤清去了丹桂苑。

    丹桂苑自上周唱完新戏后开始翻新工程,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废弃的旧戏台,虽只是搭戏,但张老板要求很高,头面服饰一样都不能马虎。

    此回改编的是脍炙人口的《霸王别姬》,虽没有了琴师和鼓师,但张老板扮的楚霸王一出场,光是踱步瞪眼,便将霸王的英气立住了。

    原来的《霸王别姬》讲的是山河破碎下英雄美人生离死别的悲情故事,而张老板将剧本改成了霸王被乌江渔民所救,经过数十年的卧薪尝胆,终于将刘邦的队伍斩于马下,他在登基那日又见到了虞姬,才知道原来是虞姬知道他心愿未了,故求观世音菩萨为他谱了黄粱一梦。

    将悲剧改成了喜剧最后还是一出悲剧。

    浓烈的悲剧色彩,正是张老板的一贯的风格。

    一折戏唱完,张春令颓然坐在台上,霸王的脸谱生出了许多落寞。

    “这出戏,也就你肯陪我唱了。”良久,他长叹一声,转身向后台走去,高唱道:“吒,吒,吒,吒,哇呀呀……妃子,四面尽是楚国歌声,莫非刘邦已得楚地不成?”

    程鹤清从台上走了下来,对初华说:“你等我卸头面,一起回家。”

    初华望着渐渐消失在黑暗里的张春令,问他:“张老板这是怎么了?”

    程鹤清沉默了好一会,才说:“这出戏,怕是在台上演不成了。”

    从丹桂苑出来后张春令客气地请他们吃了晚饭,只是饭桌上张老板依旧不发一言,气氛压抑得像夏日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好不容易吃完饭,离开了那个低气压的地方,程鹤清才告诉她这戏本班主没过,丹桂苑不会让张老板公开表演。

    “可是我觉得戏本并没有问题,冈川先生说过,现在的中国人大部分都在做梦,楚霸王的黄粱一梦也许正是现在某些人的春秋大梦。”

    程鹤清颔首:“入梦容易,醒梦难。”

    初华想起下午看到的精彩表演,惋惜地说:“方才在台上张老板的楚霸王,失地复得后演得十分可爱,以后怕是再见不到这样的楚霸王了。”

    程鹤清挑了挑眉:“方才台上共有两个人,只有他一个人可爱吗?”

    初华看到他佯装生气的样子,笑盈盈地同他说:“你低下些来,我悄悄跟你说。”

    程鹤清稍稍低了身,初华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快速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程老板也可爱。”

    “登徒子!”他笑斥。

    无伤大雅的调笑后,两人牵着手继续往公馆的方向走。

    在辣斐德路的最后一个路灯下,初华突然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那人穿着日本浪人的服饰,站在路灯的正下方,眉眼被额前的刘海遮住,看不太清,只是腰上的两柄长刀让她觉得异常熟悉。

    “渡边……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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