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荷墀

    她从不知道一眨眼便可以落在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无名前辈教她打坐好,然后她刚一眨眼,就发现自己正坐在云上,四周雪白多姿的流云滑过。心中触动,她连忙起身想去找玄翳,却在云端看见无名负手而立,才想起来这不是跟玄翳乘云。

    无名转过身来,见她笑道:“你心里最喜欢的场景是这样吗,倒是挺悠哉的。”

    阿木不好意思道:“前辈,我们这是要去哪?”

    他却是摇摇头:“我们哪都没有去,只是遁入你最喜欢的虚境内,在这里,我会好好把仙法传给你,再教会你法术。”

    阿木惊讶地看着四周,又伸手抓了一把云,潮湿的触感跟真实一般,原来她喜欢的是乘云,太子神仙带她见识了这些美好的风景,被她留在了心里。

    想到这里,阿木心里微微一颤痛,她皱眉捂了捂心口,恍惚间似乎听见玄翳在叫她,他在找小木头,他在很慌张地喊她回去。

    阿木抬起头环顾四周,却是一片安静,难道是自己又魔怔了?

    无名见她不对劲,关心道:“怎么了?”

    阿木敛下心绪,笑道:“前辈,我们开始吧。”她要坚定内心,追寻大道,不能再魔怔了。

    无名把指尖点在了阿木额头,一股奇异的光亮不断注入她的身体,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卸去了负重,开始自由地察觉一切。

    她可以看见自己的身体内,法力随着筋络骨血游动,不断注入的法力渐渐盈满身体,包裹住自己的一切器官骨肉,将身体的杂质挥发。

    她的意识转向体外,看了很久,发现女孩似乎在慢慢成长,她的额头被点着,点着她的是一个渐渐衰老的赤衣男子。

    阿木反应过来这就是自己与无名。

    没想到前辈会衰老,担忧地想开口寻问,却被拍了拍肩,她回头,正是初遇时面容依旧年轻的无名。

    无名眼中带着震惊,打量她好一会,叹笑道:“原来你是这样的。”

    阿木奇怪地歪头看他,见无名不解释,只好道:“无名前辈,你的身体好像在变老。”

    他笑着宽慰道:“不用担心,我把仙法给你,自然维持不住身体的年轻。离仙法传承完成还有点时间,我教你那制伏朱厌的办法。”

    阿木点点头,无名伸手掏了掏宽大的袖子,好一会抽回手,思索一会,面露恍然大悟,冲阿木不好意思笑笑,伸手抽出发髻上插着的一根木签子。

    他看着手中这根纤细古朴的木签子,眼底有股复杂的情绪,最终释然一叹,对旁边乖乖等候的阿木微微一笑:“这就是我与天道交换得到的术法。如果我还有余力便一鼓作气自己去解决了朱厌之事。可惜我已孑然一身,只能靠着残余的法力留在原地守着,等待天道预示的有缘人到来。阿木,纵然你是自愿接受这一切,但我依然要感谢你的出现。”言罢,他双手轻握木签子,郑重其事地对阿木施了一礼。

    阿木连忙去扶,他摊开手心,把那木签子交给了阿木,教她把木签子折断。

    阿木依言照做,木签被她折断后,折断的木签瞬间化作点点白光消失在阿木的手心。

    与此同时,一点寒意爬上她的心田,迅速扩散至她的心间。

    心内不由自主默背了一段法诀,这段陌生的法诀铭刻在心,每个字眼似乎都在散发不可见的寒意,烫得她心脏疼,很快这股子尖锐的刺痛遍布全身,让她身子微微发抖。

    等身体适应了寒意后,顿觉神思前所未有的清晰明了,似乎不再有所困顿。

    心思澄明后,她越发清楚坚定自己的大道,斩妖除魔,消除朱厌戾气,还三界安宁。

    阿木吐出一口浊气,轻快地笑了笑,对在旁边一直关切地观察她的无名点头示意完成了。

    无名道:“这个法术只是一个引子。离火是朱厌的本命心火,只有等朱厌发动离火时,你才能使用这道法术,即可封印他的离火。”

    阿木记住了,问道:“这样就可以让朱厌没有戾气了吗?”

    无名叹了口气:“没有,这只是第一步。你还需想办法磨去朱厌的戾气,让下一世的朱厌不被影响。”

    阿木表示疑惑:“我怎么消磨?”

    无名鼓励地拍拍她的肩头道:“我不知道。不过天意说这样子可行,那就没问题。你或许可以带他去西方佛祖那听听经,或者去请乐仙,给他弹一弹清心曲。”

    阿木迟疑:“有用吗?”

    无名轻咳一声:“试试吧,总有朱厌能接受的办法。接下来的事情就靠你了,阿木。”

    阿木看着无名那满含祝福的眼神,把下一句疑问咽了下去。

    在完成传承前,被困在平宁山许久未说话的无名,滔滔不绝地给她讲了自己从前的所见所闻,教会了她自己所知的法术。

    好学的阿木一丝不苟地记下来了,本来就不错的记性如今更是好用,随着传承的推进,她神窍清明,感知敏锐。

    阿木先前已经系统地习得基础的法诀,很快就判断得出无名教的法术是由几类基础法诀融会贯通而成,无名惊喜地连夸她天资聪颖。

    阿木不敢冒功,便讲了玄翳编写的《法术集》,无名听后愣神,眼里微微失落,随后欣慰笑道:“我果然太久没有出去了,仙界真不缺后起之秀……我曾自诩天地间第一仙资,法诀随性而创用,却不过一人得意,这位殿下,能堪破万千仙法变化之根本,惠及诸仙,当真无量。”

    阿木下意识感到骄傲,不由自主道:“他可是天界的太子神仙!”

    无名笑了,嗯了一声,道:“他以后会是个不错的天帝。”

    阿木心中振作,她也会成为斩妖除魔的好神仙!

    无名给她讲解之前他打架时用的招式,有时会忍不住随手比划,眉飞色舞。

    阿木听多了,便困惑地问他:“前辈,你到底是练什么武器的?”在他教给她的招式里,什么都练练,学会后又发觉没有个固定的武器。

    话音刚落,就被弹了脑门,无名教导她:“摘花飞叶,不滞于物。只要你想弄死对方,任何一切都会是你的武器。”

    阿木想到了前辈的经历里,用签筒,用板凳,甚至用算命的书狂扇对方。

    心中似乎领悟了什么,开阔了起来。

    在他的故事里,经常会提到一个人,无名告诉他,这个人就是那个沉睡的玄衣男子,是鼎鼎大名的风神。

    他告诉阿木,他曾经是人间赫赫有名的相士,成仙后戏骗了风神,被风神追了好久。然后他们就成了好友,并肩游历,一起斩妖除魔,在那次朱厌之乱中,风神为了保护他而陨落。

    说到这,无名目光一黯,苦笑告诉阿木:“阿木,前辈告诉你一个很重要的道理。日后遇到喜欢的人,记得自己是有嘴的,一定要尽早表明心意,莫要徒生遗憾。”无名又接着告诉她,于是他用名字跟天道交易,经过多年,风神要去投胎了。

    阿木听到这问:“前辈,你用命数算朱厌,用名字来换取风神投胎,那你会怎样?”

    无名耸耸肩,笑得无畏:“没事,顶多就是无人记得我的名字,死后也是个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投胎的时候麻烦一点,随便投一个,下辈子容易遭点罪。”

    阿木皱眉道:“我会记得啊,前辈你告诉我,我死也会记住你是谁。”

    他挠挠侧脸,讪笑道:“其实我也忘却自己的名字了。”

    这些滔滔不绝的光辉事迹里,被抹去了主角,世间无人知晓他是谁。

    在无名给阿木再次兴致勃勃讲被风神三界追杀的往事后,传承结束了。

    他们看着那垂垂老矣的老者,一时无言。

    直到无名开口,他交代:“我穷得很,也没有什么宝贝法器留给你,也没有钱,难为你听完我的废话。我死后唯有一个请求,把我和他就地埋葬,不必立碑。他快投胎了,我也去投胎,不一定还会再见。那这辈子就死在一处吧。”

    看着阿木抹眼泪,他长舒口气安慰道:“哭什么?天下无不散宴席,有缘自会相聚。”

    阿木离开虚境,在身体里醒了过来,睁开眼,面前白发苍苍的老人依靠着风神躺着的石头已无气息,四周雾岚散尽。

    她的身上埋了厚厚一层落叶和蛛丝,陷坐入地内三寸。用力站起身,发现自己的衣服都被撑破了,给自己施了法诀,焕然一新后,将眼前已经了无气息的老人抱起,放置在大石头上,死去的老人身边是一件玄衣。施了诀,将他们干干净净地葬在了大石头前。

    阿木给他们磕了头,暗自祈祷:希望他们下辈子有缘相聚相守,修成正果。

    这次阿木重回平宁山,发觉山间常年萦绕的雾岚随着前辈的死去已经散得一干二净了,平宁山看起来和寻常的大山别无二致。

    阿木转身欲下山,耳朵灵敏地捕捉到了动静,转了脚步往山顶赶去,几瞬气息间,阿木已经到了山顶。

    山顶上有几头妖正把一个浑身是血的神仙困在仙湖边瑟瑟发抖,湖边零零碎碎有尸块,有些妖迫不及待地蹲在一边啃食。阿木隐在树后,感知到山下不断有妖魔往山上来,当机立断,折了手边一根粗树枝冲了出去大开杀戒。撂倒妖后,手中的树枝断了,阿木随手丢弃,又抬起地上的大石头猛砸地上的妖。暂时杀干净后,她施了个诀除去身上溅到的妖血,走到缩在湖边目瞪口呆的小神仙。

    她露出和善的笑容道:“这位仙友,你还好吗?”

    小神仙颤巍巍地咽了口水,惧怕地看着阿木,小心翼翼道:“多谢仙君……”

    仙君?阿木一愣,看了一眼一边水中倒影,才发现自己习惯性地变了以前常穿的男仙侍的衣服。水中正是一个眉目带有英气,在俊男美女的仙界只算相貌平凡的仙君。刚刚暴力杀妖时,额角还有碎发溢出,普通无华。

    阿木又看回正害怕看她的小神仙,心里明白是自己的行为吓到了人家,不太好意思地解释道:“我在此地修炼多日,身子酸涩,正好杀妖,便开开筋骨,平时也会用法术的。”

    听这解释,小神仙缓了口气,偷偷打量了阿木,觉得阿木的衣服有些眼熟。

    阿木随手一挥袖,身后几个刚上山的妖魔被法术炸碎,阿木笑道:“你看,方才真的是开筋骨罢了。”

    小神仙敬畏地看着阿木,起身行礼道:“多谢仙君搭救!敢问仙君可是紫霄殿的?”

    阿木微微一怔,暗自施法抹去了衣服上的祥云纹,扶起他,笑道:“我不是,曾见这样式好看,没想到是冒犯紫霄殿了。这位仙友,我才结束修行,不知现在三界是什么情况了?那朱厌如何了?”

    小神仙脸上有被血溅过的脏痕,听见阿木的问话,大梦初醒般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哀求道:“仙君救命!在下乃荷墀灵境的仙侍,我家夫人是云霄仙子,妖魔入侵灵境,夫人生产在即,我和几名仙侍突围出来求援,却被追杀。逃避至此,没想到平宁山竟然有了异常,还请仙君前去搭救我家夫人,待我家主君回来,必定答谢!”

    阿木面容一肃,拉起他道:“你带路,我们现在就去救。”

    小神仙千恩万谢地带着阿木往荷墀灵境去了。

    荷墀灵境离平宁山不远,一个时辰后,他们便到了。

    此处山清水秀,山间蜿蜒着一层层梯田,田内植满粉色荷花,但此刻四处却散落着尸体,鲜血渗入荷田,绿油油的荷叶也染了血色,衬映得荷花十分妖异。不少小妖怪正就地坐下,捡了尸首便吃了起来,此处天地间回荡着一片咀嚼声。

    身边的小神仙跪下痛哭,阿木立于云端,悲悯地看着这方天地,左手捏诀,施了冰峨诀。

    这法诀是无名前辈游历北地习得的,是那里的巫祝招魂时,驱赶邪祟,安定亡魂的法术,与前辈的仙法同是清寒之质。

    荷墀灵境温度骤降,一层层霜覆盖上这片血地,吃食的妖怪诧异地抬头看突然飘落的雪,那雪点轻巧地落下,瞬间冻结一切。下面的一切瞬息间被霜雪覆盖,掩去了妖异的血色,被冻结的妖怪在霜雪下湮灭成冰尘。

    小神仙被这景象惊得不敢哭了,畏惧地看着眼前的仙君,这深厚的法术,怕是比得上主君了。正出神着,仙君回头看他,仙君的眼中除去悲悯还带着浅浅的淡漠,对他说:“你家夫人在那宫殿?”顺着仙君的手指看去,梯田蜿蜒尽头,云雾间的宫殿已经毁去了一大半。

    阿木见小神仙点头,下一秒便带着他落在了宫殿残骸前。

    尚好的半边宫殿内有一层残弱结界。阿木嗅了嗅,妖魔的气息还残留,看来有魔头刚刚离去不久,梯田里的妖怪只不过是贪心留下吃食的小喽啰。

    小神仙扑通一声跪在结界前磕头嚎啕:“夫人!是阿荫来迟了!夫人啊!”他哭得万分悲切,若不是他太弱小,没能及时带回救援,荷墀灵境也不会被屠杀干净,夫人也不会仙去。

    阿木皱眉,上前摸了摸那结界,低头对阿荫道:“结界还在,里面还有活的。”

    言罢,轻轻一击,结界消散了。

    小神仙连忙跟着阿木进去,结界内正是床榻,两个仙子守在床榻前仙法竭尽而死,应当是用尽了全力维持结界。

    床榻上躺着一个下身满是血水的妇人,她怀里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婴儿正在她怀中睡得香甜。

    阿木探了两个仙子的气息,叹了口气,起身去摸了妇人的脖颈,还有微弱的动静,但怕也是活不了了。她低头给妇人渡了口仙气,阿荫大惊失色正要训斥,妇人已悠悠醒来,看见陌生的阿木,收紧了臂弯想抱起孩子,却因为刚刚难产遭袭,浑身无力。

    阿木看着她轻声道:“我乃平宁山一散仙,受你家仙侍之托前来救援,夫人莫要害怕。”

    一边的阿荫憋回责骂,赶紧靠过来,哭唧唧地喊了一声:“夫人!是阿荫来迟了!”

    云霄仙子见状,放松了面容,薄声道:“多谢仙君前来……”她清丽的眼哀切地看着阿木,努力呼吸乞求道:“求仙君将我的女儿许枫送去给我的夫君天仪,告诉他,妾身无能,没有护住岚儿,被妖魔抢走,如今只能先走一步……让他好好的。”

    阿木认真点点头,郑重其事道:“夫人放心,我答应了。”

    云霄感激地露了个笑给阿木,眼角却有泪珠滑落。

    她的气息越来越浅,显然是油尽灯枯,她垂眼看跪在榻前哭得自责的小神仙,声音细微地安慰道:“阿荫何必自责……我不是也没护住大家么……”尾音未尽,已然断气了。

    在阿荫的哭声里,阿木低头默哀一会,合了云霄的眼,起身去抱睡着的女婴。她第一次抱娃娃,孩子太软,她又怕滑掉又怕用力抱坏,姿势僵硬,女婴离开母亲温暖的身边被阿木抱得难受,顿时啼哭了起来。

    阿荫泪水来不及擦,起身连忙道:“仙君仙君,还是让我来吧!”阿木点头,慎重地把孩子给他,阿荫倒是抱得很熟练,许枫在他怀中被轻哄着,不一会便又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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