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秦氏抬头看向来人，眼角的皱纹更深，“连筠啊，快坐下吃碗热腾腾的馄饨。”
房连筠向卖馄饨的老伯叫了一碗馄饨后在老秦氏的另一边坐下，看着对面栾韵面前空荡荡的晚温声笑问。
“可吃饱了？要不要再给你叫一碗？”
栾韵抬了抬自己烫麻的舌头，吞咽两下之后没有动作。
倒是老秦氏抬头望了她一眼，然后慈祥又宠溺地看向房连筠。
“小丫头吃得急又还在长个子，许是还饿着不好意思说，你再给她叫一碗吧。”
她确实还没吃饱。
栾韵低眉垂眼地默认，听着房连筠给她又叫了一碗。
馄饨来了，房连筠先给了她再是自己。
栾韵拿汤匙舀起一个馄饨就要往嘴里塞，老秦氏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胳膊劝阻。
“刚出锅的烫嘴，这次就慢慢吃，没人会跟你抢。”老秦氏轻轻拍了拍栾韵的手臂温柔得让栾韵不得不听话。
房连筠拿着汤匙搅了搅碗里的馄饨看着栾韵，温声，“像我这样搅一搅，凉得快些。”
栾韵抬眼看了他一眼，有些别扭地跟着搅了搅。
她不太习惯慢慢吃东西，她更喜欢快些将吃的咽下肚子里。
刚流亡那会儿，塞到嘴里的别人都会把它抠出来。
只有吃到胃里的才是自己的。
吃完馄饨，房连筠抢先背上装满重物的背篓，栾韵在老秦氏的话下没再跟他抢。
三人来到汇合地点的时候，刘伯和何氏已经到那儿了。
老秦氏同刘伯寒暄一两声，房连筠则将背篓放到牛车上，然后扶着老秦氏上车。
何氏瞧见那装得满满当当的背篓，看见里面的东西都不怎么便宜，原先冷却的心再次热络起来。
“老秦氏，你们这是买了些什么？瞧着不少啊。”何氏眼睛不离背篓，有些酸地向老秦氏打听。
老秦氏捶了捶自己的腿脚，呵呵笑了声，“没什么东西，只是些给童养媳置办的东西罢了。何氏买了些什么？”
“我也没买什么东西，就是来街上逛逛。”何氏不欲说自己，“老秦氏还给童养媳置办东西，可真是心善。她与连筠这算是定下了？”
听着何氏生硬的转移话题，栾韵嫌恶地皱了皱鼻头，然后伸手牵住房连筠的手。
老鸡婆，快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我们情谊正浓！
这次的房连筠接受良好，只虚虚拢着她的手，任由她牵着晃悠。
老秦氏望见栾韵的小动作，不动声色地把话给何氏打回去，“自然是定下才声张。她们俩相处得不错，就不再劳烦何氏相看人家了。”
何氏看向那两个小辈，被栾韵挑衅的眼神气得头冒烟。
瞧瞧瞧瞧，这小乞丐被人相看住带回家又是给吃给喝的，又是置办东西的。
来时还是披散头发的疯丫头，这会儿倒是人模狗样，竟敢给她眼色。
“我听说这小丫头是您带回来的小乞丐？若当真这样，那这规矩可得好好教教，我听说这乞丐手脚可都不干净，心思也野身上估计还带着病。”
何氏先是高声说着，然后假惺惺压低声音抬手挡在嘴边，眼睛却鄙夷上下打量着栾韵。
“这家里的贵重东西可得看好了，止不住什么时候被她顺走。连筠到底是书生，身子骨弱，若是被那小丫头染了病可就不好了。”
老秦氏脸上的笑淡下来，冷着声音道，“这些事还是不劳何氏关心，我亲自选的童养媳自然是合乎我心意的。”
何氏瞧见老秦氏脸色和语气的变化，知道老秦氏生了气。
眼下她话也说出口了，气也出了，便也住了嘴不再多言。
栾韵听着何氏在老秦氏那儿给她甩心眼子恨得牙痒痒，牵着房连筠的手泄愤地捏紧。
房连筠感觉到栾韵的动作，偏头看向她，发现她直愣愣地盯着牛车，问:“要不要坐上车去？”
栾韵摇了摇头，再次拒绝。
她才不想跟那个老鸡婆坐一辆车上。
到了黄家村村口，房连筠将背篓取下来，然后扶着老秦氏下了车，栾韵从房连筠手里接过老秦氏的手站在一边。
老秦氏叫停刘伯，让房连筠从背篓里提出买的一小块肉递给刘伯。
栾韵见着刘伯推搡不要这块肉，张着嘴却一句话也没说才知道刘伯和她一样是个说不出话的哑巴。
从牛车上下来的何氏看着房连筠提着的那块肉眼红得不行，酸里酸气地怂恿刘伯收下。
老秦氏也顺着她的话劝刘伯收下，说她这些年常劳累他的牛车进城，一直没给什么东西，眼下连筠有了童养媳，趁这个喜事买了些肉，给他一些也算是感念他这些年的善意。
再加上房连筠也在劝，还说到他家里的小辈，刘伯犹豫再三还是收下了。
目送刘伯与何氏离开，栾韵扶着老秦氏走向前往木屋的路，房连筠背着背篓走在她们身后。
“刘伯是黄山村人氏，此人为人忠厚老实，以后进城事宜你可以找他。”老秦氏轻拍着栾韵的手背叮嘱着。
栾韵仔细看着生了杂草的土路，听着老秦氏的话点着头。
老秦氏突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捂在嘴边咳嗽起来。
栾韵弯腰拍着老秦氏的背，神色紧张地望着她。
在身后的房连筠急急快步上前，担忧地喊了声祖母，然后被老秦氏摆手止住脚步。
老秦氏将手帕折起擦了擦嘴放回怀里，笑着说：“大惊小怪个什么？不过是咳嗽几声，你活像我发生什么大事一般。”
“祖母。”房连筠眉头皱起，脸上是说不清的担忧。
栾韵隐隐看见手帕上有血迹，她垂下眼眸，然后又看向房连筠。
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老秦氏的身体严重到这种地步？
看起来她们也不缺钱，为什么老秦氏不去医馆呢？
在家也没瞧见老秦氏喝什么药，她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老秦氏往前继续走着，栾韵收回目光专心扶着她，房连筠情绪不高似乎有心事坐在后面。
“刘伯也是个心善的人，他家的那个小子就是他在外捡回来的。他家那小子机灵能干，以后有关黄山村里的事可以问他。”
老秦氏不紧不慢地继续跟栾韵说着，她步履蹒跚却镇定自若，栾韵想着那抹血迹心烦意乱着，一时出了神。
老秦氏感觉到她的走神，干枯温暖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将她拉回神。
栾韵抬头望向她，看着她那双混浊却又通透的眼神张了张嘴然后指向她怀里放手帕的位置。
老秦氏将栾韵抬起的手按下，对着她温和一笑，“要认真听着我的话，以后对你生活在这儿有好处。”
栾韵此时确定了自己不会再被抛弃，可是却并不开心。
她隐隐感觉，自己在不远的未来会被另一种形式遗弃在这个世界上。
栾韵感觉老秦氏的手抹了抹她的脸，才发现自己竟然落了泪。
真奇怪，明明早就知道眼泪是没用的。
它怎么未经允许就擅自落下来了呢？
栾韵躲开老秦氏的手，胡乱擦了擦自己的脸，却无能地发现越擦越多。
老秦氏温暖带着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丫头是太开心了吗？怎么还哭了？”
房连筠正想走上前，正好望见栾韵看过来的目光，他定在原地。
那双眼睛泛着红，水汪汪的，豆大的泪珠从里面滚落下来却在半路被她苍白的手抹去。
她是因为什么哭得这么难过？
老秦氏拍了拍栾韵的背，揽着她往前走。
“好了好了，有什么可哭的呢？快些回家去吧，我有些累了。”
栾韵转头扶着老秦氏往木屋走，连珠的泪水滴落在回家的路上，哽咽被咽进肚子里。
到了家，栾韵将祖母扶进屋子里休息，然后闭上门出来。
房连筠在院子里整理着买回来的东西，见栾韵出来便从背篓里拿出一包糖递给她。
栾韵走过去接了过来，疑惑地看着他歪了歪头。
房连筠对她微微一笑，手上动作没停，“刚刚不还哭着吗？吃点糖心情会不会好些。”
栾韵眼睫下垂看向手里的糖果嘴角牵强上扬，愣了半响，取出一个放到嘴里。
很甜。
栾韵将糖果包好，然后放回背篓里，蹲在一边看着房连筠将背篓里的东西整理出来。
房连筠看着那包小小的糖果又将它取出来看向栾韵，“只吃一颗？这是给你买的，你自己好生放着。”
栾韵将糖果从房连筠的手心拿起，仍旧看着房连筠没有动弹，她在等着房连筠给她安排事做。
房连筠见她不走，又将一边的竹篮子递到她手里，低声说：“帮哥哥放到屋里书桌上，里面有给你带的小人书，你可以先看看。”
栾韵接过竹篮子起身放到他屋里，然后在书桌前坐下，将放到一边的破烂包袱打开。
一些破碎布头，一些果子还有一把满是锈迹的刀片。
栾韵没有碰里面的东西，她只是望着她仅存的财产发愣。
思索半晌，她伸手将刀片拿出藏在了床底。
将果子拿出来用手擦了擦认真吃着，果子很干绵，没什么水分。
解决完果子，栾韵将桌上的碎布头包起，拿着便直接往厨房去，塞进了灶孔里。
房连筠看着栾韵风风火火地拿着包裹去了厨房，然后空手走过来，一脸疑惑。
“你这是在做什么？小人书你不喜欢吗？”
栾韵摇了摇头，弯腰将老妇人带她去买的衣服鞋子抱起就往屋里走。
在她身后的房连筠摸不清她的意思，摇头是不喜欢小人书还是他说的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