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这一年对每个学生的关键性已经被年级主任拿着大喇叭在晨会上喊了无数遍，马佳佳也认为高二这一年确实重要，因为从这学期开始她就不太能够经常见到杜柯了，本来她是很习惯于在校园拥挤的人群中寻找男孩的身影的，然而他总是天南海北地参加各种各样的集训，有时会突然在学校里出现两天，有时又停留得足够久让女孩子们误以为他还会再多待一阵子的时候又突然离开了。
如此一来，好消息是杜柯可能离实现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了，坏消息则是，原本就受欢迎的男孩由于其飘忽不定的行踪更平添了几分神秘感，高一刚入学和初中部的学妹们已经开始自制“杜柯行程表”了。
刚开始，马佳佳看着女孩子们拿出十足的追星架势来只觉得可爱得紧，但渐渐地，看着每次杜柯一在空间里发的无聊动态就动辄几百人次的点赞，她又忍不住在心里哀叹自己那本拍立得怕是永远没有填满的可能了，尤其是她发现杜柯在社交软件上添加好友时永远是来者不拒的状态，前桌的两个女生花了大半年的时间终于鼓起勇气向他发送好友申请，结果杜柯那边很快就通过了，两个女生实在是没有忍住在晚自习上尖叫了起来吓了正在巡视的年级主任一跳。
马佳佳对杜柯的情感是特殊的，她很喜欢自己枯燥的高中生活里有杜柯的存在，尤其是，他是一个点缀了那么多女孩子的青春的独一无二的男孩，“怎么可能会有人不爱他。”马佳佳总忍不住在心里这样想。
平常，马佳佳是不太爱在学校食堂里吃饭的，尤其是天气大降温以后，外面太冷，食堂里的锅气太热，每次一进食堂的大门眼镜片就瞬间模糊到什么也看不见，最恼人的是每次在食堂吃完饭回到教室后外套上就会有一股明显的臭气，闻得人脑袋发晕，但抵不住于莎莎连发了三天的消息约着去食堂二楼吃一家新开的鸡公煲，在于莎莎再三保证她请客吃鸡公煲和红豆粥后，马佳佳才勉强同意。
从教学楼到食堂的距离不算近，教学楼在最北面，食堂在西南角，她们需要以一个对角线穿越整个校园，马佳佳怕棉服沾上味道，于是脱掉棉服，把薄校服外套裹在毛衣外面，准备以冲刺的速度奔向食堂，一出了教学楼，她就有点后悔了，突然转了西北风，气温又比下午低了不少，一件薄校服外套根本挡不住多少风，于莎莎挽着她的胳膊，两人硬着头皮往前冲，第一个冲进了食堂。
马佳佳的味觉灵敏，她一口就吃出鸡公煲里的鸡肉有一股砧板味儿，好在肉没舍得给放几块，倒是大量用来凑数的青椒和金针菇很新鲜，汤汁酱料的味道调得还算不错，食堂统一蒸好的大米饭是东北大米，不软不塌很有嚼劲，马佳佳就着鸡公煲的汤汁，连吃了三碗大米饭，于莎莎也没忘了自己的承诺，又跑去给她打了一碗加了很多冰糖的红豆粥。
正小口小口地用勺子舀着烫嘴的红豆粥喝，一整天都没看到影子却在晚饭时间突然出现的杜柯和几位男同学也慢悠悠地晃进了食堂，马佳佳抓紧催促道：“快点吃，我还要回去写英语作业。”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杜柯他们竟然是直奔二楼鸡公煲来的，马佳佳已经很久没见杜柯和于莎莎讲过话，杜柯恐怕也不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个突飞猛进式的发展。
上了楼，杜柯还是很自然地和于莎莎打招呼，马佳佳的眼睛在杜柯和于莎莎身上滴溜溜地转来转去，杜柯的目光一落在她身上，她立刻低头吸溜粘稠得纹丝不动的红豆粥，杜柯又过来挤得她往里挪：“这都是你吃的？三碗大米饭？”
马佳佳不和他讲话的时候只有倾慕，可他有时候实在是讨人厌，此刻又有点又爱又恨：“对，还有一大碗粥没喝完呢，于莎莎给我买的，鸡公煲也是她请客。”
杜柯看了看盘子里剩下的全是鸡肉块，问：“怎么剩的都是肉？不好吃吗？”
马佳佳老老实实地回答：“有股怪味儿。”
杜柯身边几个本来打算吃鸡公煲的男同学闻言立刻大嗓门儿地嚷起来：“什么？这鸡肉有怪味儿？！”
“什么味儿？怪味儿？！”
“她说这鸡肉有怪味儿！”
马佳佳赶紧用手捂住脑袋小声地吼：“别喊了别喊了！一会儿把老师招来了！
到底是谁一直在宣扬一个女孩子聒噪得如同一百只鸭子这种言论，明明这群男孩比女孩子要聒噪得多，而且他们的声音明明也更像鸭子！
出了食堂，虽然风吹在身上还是很冷，可肚子里装了满满的碳水，身体由内而外地热了起来，马佳佳怕回到教室后身上还是有臭味，于是选择和于莎莎慢慢地溜达回教学楼，于莎莎穿得厚并不觉得冷。
只是这冷风一吹，于莎莎又伤感了起来。
马佳佳可以理解她，原本在首都读国际学校接受精英式教育的混血大小姐，闲时的消遣是骑马和跨国旅行，一夜之间因为父母的感情破裂而跌落云端，跟随父亲还是跟随母亲从来不是她可以做出的选择，因为谁也没有选择她，她只能在这个骄傲又敏感的年纪回到唯一愿意接纳她的外婆家，即使父母定期寄来的生活费依然支撑着她在这座小城里过着远比大多数人优渥的生活，最新款的球鞋、最时尚的服装，她甚至可以出入美容院护理自己的头发和指甲，可是她唯一需要的被爱，却没人愿意给她。
马佳佳从来没有追问过于莎莎和杜柯他们之间的关系，少年时期懵懂的欣赏和喜欢是美好的，即使后来没有一个同样美好的结局与之相配，那层没有人主动戳破的窗户纸给于莎莎造成了困扰和伤害，她急切地转身向外寻找被爱的可能，却给自己惹了一身的麻烦。
于莎莎还不懂，明艳的美丽使她寂寞，而这份寂寞，使她更加美丽，也更加容易步入爱情的陷阱。
于莎莎看着马佳佳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杜柯？”
马佳佳应对得相当迅速：“你这个问题问得没什么意义，这间学校里的哪个雌性生物不喜欢他？你去街上随便拦一个女同学问下试试，人家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承认自己喜欢杜柯并且向你列举出他的十大优点，就连女老师都很喜欢他，他们班那个英语老师不是每次举例子造句的时候都要单独把杜柯拎出来吗？‘我和杜柯同学去逛街，看中一条裙子很漂亮，这时候我们可以怎么说？’”马佳佳捏着嗓子，把那位女老师的腔调学了八九分。
于莎莎丝毫不上她的当：“不管别人喜不喜欢他，我觉得你肯定喜欢他。”
马佳佳故意做出一副不以为意状：“喜欢怎么样，不喜欢又怎么样，我是人，对美丽的事物产生好感也很正常，我愿意用欣赏的眼光去看他，去看你，如果这样算喜欢的话，那就当我喜欢吧！”马佳佳一番陈词下来脸不红心不跳，反倒显出几分正义凛然。
一路顶着风交谈，马佳佳觉得突然有些胃痛，她用右手冲于莎莎打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挥着胳膊示意她快走两步，于莎莎赶紧挽上她的胳膊，两人快步朝教学楼跑去。
她们谁也没有回头看，几米开外独行的杜柯借着风把她俩的对话听了个七零八落。
晚上，喝了一肚子凉风的马佳佳肠道绞痛了好长一阵时间了，八点多收到母亲的短信说今天有事情不能来接她，撑到九点多她就早早地收拾好了书包等放学，在桌子上趴了半个多小时几乎快睡着了，放学铃才响起来，她甚至不太能挺直了腰走路，只好低着头微微欠着身往外走，刚艰难地挪动到操场就被人一把揪住了书包提手：
“你又怪模怪样地干什么呢？”
马佳佳被迫直起身子，腹中又是一阵针扎般的疼痛，她忍不住“哎呦”了一声，有气无力地抱怨：“什么叫‘又怪模怪样’，你什么时候见我怪模怪样了？”马佳佳心想自己还是不能和杜柯说话，一和他说话准没好事。
杜柯见马佳佳在黑漆漆的夜色里确实看起来脸色发白，额头上还沁着一层薄薄的汗，连忙放下包带搀住她的胳膊：“你怎么了？没事吧？”
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虽然隔着厚厚的棉服，还是让马佳佳一个激灵，她赶紧站直了身子连连摆手：“没事，没事。”
杜柯看她一副虽然难受可是好像很难以启齿的样子，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状：“哦哦我知道了！”他又压低了声音，俊俏的脸蛋儿凑过来，“你一会儿在学校门口等一下我！我去给你买一杯热的冰糖炖雪梨。”
他说的是那种用搪瓷缸煮着的糖水，摊主会用带盖的纸杯给顾客分装，一杯里面通常有两小块甜丝丝的梨肉，分量不多，价格也很便宜，一杯只要一元钱，虽说只是热糖水，可学生们还是很喜欢。冬天的北方小城依然没有太多的水果种类可供选择，苹果、梨、橘子、香蕉是平日里大家吃得最多的水果，晚自习后的学校门口烤地瓜、炖糖水和糖炒栗子车前往往是最火热的，这几样食物的共同点就是吃进嘴里能够让身体暖和起来，很多学生习惯在学校门口聊会儿天再回家，使得这种需要小口小口进食的食物更受欢迎了。
马佳佳还没来得及说话，杜柯就一溜烟地跑远了，她赶忙龇牙咧嘴地在后面追了几步，发现肚子实在是疼得厉害，只好作罢。
慢挪到学校门口，冰糖雪梨摊位前的人出奇的多，等杜柯突破了层层的包围找到马佳佳的时候，她已经在学校门口用难看至极佝佝偻偻的姿势等了十分钟了，期间不停的有相熟的同学来关切，简直可以说是度秒如年。
“呐，给你，快喝一口吧，不是很烫，我特意叫他用暖壶里的温梨汁兑的，我摸着温度应该刚好。”杜柯一只手卸下她的背包，一只手递给她那杯热梨汁。
马佳佳边说着谢谢边打开盖子喝了一大口，果然和他说的一样，不烫，但是温度刚好比体温高一点，足够温暖因为吸入太多寒气而挛缩在一起的肠道。
“爱人的糖水是根治百病的灵丹妙药”，马佳佳有些害羞地在心里冒出这句话。
两人沿着学校旁的人行道往家的方向走着，马佳佳不时借着灯光偷看身侧的男孩，一边不好意思一边感叹着男孩长得是这样好看，隆起的眉骨，狭长又深邃的丹凤眼，俊秀的鼻梁，转念间，她又在心里批判自己是一个见色起意的人，可她立马又用广为流传的杜柯的十大优点宽慰自己，学习好、聪明、有礼貌、善良、会弹吉他、跑步很快、会游泳、打篮球很厉害、很有荣誉感、很有上进心，“看来我还是比较看重人的内在的。”马佳佳不禁美滋滋地这样想到。
沉浸在脑中小剧场里一分钟切换十种情绪的马佳佳丝毫没注意到杜柯欲言又止的神色，转过弯，梨汁刚好喝完，也到了该各自回家的时候，马佳佳主动接过杜柯手里的书包表示很感谢他今天的帮助。
杜柯刚好站在一盏路灯的光影里，昏黄的灯光打在他有些变长了的头发上散发出一种朦胧的中世纪油画般的美意，马佳佳不敢多看，心虚地别开了头，还是杜柯先开了口：
“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挺想问你的，你知道的，我们也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其实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很与众不同的女孩。”
马佳佳心跳得如同擂鼓一般，她从来没有想过杜柯会跟她说这样的话，她屏住呼吸，不敢错过接下来他说的每一个字。
“所以我想问你，你是不是......”
马佳佳猜想自己的眼睛大概从来没有这样热烈的闪烁过，她的手里还宝贝般的握着喝完的空纸杯，安静地等待杜柯接下来的话。
“你是不是喜欢于莎莎？”
“什么？？？？？！！！！！”极度震惊下的马佳佳一把捏扁了手中的纸杯，恼怒地朝杜柯喊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