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高中时代，杜柯在校园里完整度过的时间不足四分之一，一边是各种各样的篮球集训和比赛安排，一边是紧张的高中课程的学习，他看起来仍旧游刃有余，而且似乎并没有花费许多精力在学习上，却还是能取得不错的成绩，老师们都喜欢他，每个人都认为他在未来或许会成为一名职业的篮球运动员，虽然在马佳佳看来，杜柯的身高在那群动辄一米九两米多的专业篮球运动员里是不占优势的，尤其是这一年马佳佳也出人意料地长高了不少，她现在的身高已经有一米七三点五，在多数女生初中阶段就已经停止发育的情况下，她后来者居上，属于同龄女生里个子比较高的了。

    马佳佳已经快讨厌死学校不合理的课程安排了，整个高一和高二上学期，所有的学生和老师都像被鞭子不停抽打着前进的驴，原本两年半的课程被压缩到一年半，上节课吃进去的内容还没来得及消化，下节课老师们又捧上来一顿知识大餐，每个人都像待出栏的动物，脑子也昏昏沉沉，对她来说，穿梭在从这个补习班到那个补习班之间的这段路程，都能称得上是一次小小的放松，晚饭通常来不及正经吃，路边成都小吃馆里的鱼香肉丝盖浇饭，环境差一点，可味道好，分量足，价格公道，最重要的是上餐速度奇快无比，老板娘个子不高可嗓门却很大，容貌艳丽，性格泼辣，是个典型的川妹子，盖浇饭隔壁是一家奶茶店，传统的香精和植脂末冲调出来的奶茶香飘十里，小孩子们才不在意什么健不健康，她们只需要那杯容量巨大味道浓郁的巧克力奶茶覆盖所有的味蕾，用甜腻来包裹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

    马佳佳常常和几个结伴补习的同学聚在这里对付一顿晚饭，她们几个人嘻嘻哈哈又分秒必争，因为如果赶不上半小时后的二路公交车就会迟到，一个小时两百块的补习班，谁也不想白白损失几十块。

    五个女孩子，正一人捧了一杯珍珠奶茶喝，马佳佳喝的是一杯巧克力珍珠奶茶，她背对门口坐着等餐，不时看一看手腕上的电子表，此刻是下午五点四十五，而补习班会在六点四十五准时开课。

    秋燥还未结束，下午五六点钟的空气里还夹杂着一丝闷热，谁都知道，这一只短暂凉意后又杀回来的让人急恼的秋老虎会一直持续到十月初，还没来得及解下书包，马佳佳的衣领已经汗湿了，校服的料子极差，不透气也不吸汗，铰碎了当抹布都擦不干净桌子，她只好通过大口吸溜手里的冰巧克力奶茶来缓解秋燥。

    突然，一只骨骼分明的手搭上了她的左肩，来人在同桌的女同学们突然变得绯红的脸蛋和瞪大了的双眼中对马佳佳说：

    “我一看这个花里胡哨的红书包就知道是你，我怎么记得你妈妈不让你喝冰奶茶来着？嗯？”

    不回头就知道是他，不用说那双手的温度和触感，就这能让一间油汪汪的成都小吃瞬间充满粉色泡泡连大嗓门的老板娘那声如洪钟的“欢迎光临”都变得柔情似水的特殊技能，就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

    马佳佳在杜柯面前的情绪永远是复杂的，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奔腾而过一万个救命，“脸上全是汗”、“三天没洗的头发油得能炒菜”、“蓝色校服领子肯定映得我的脸很黑”、“额头上冒的新痘痘像天眼”，她微微叹气，转头露出个僵硬的笑脸，又趁机用桌上的劣质餐巾纸擦了擦脸上的汗：

    “你不是去集训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又是一个多星期未见，杜柯晒黑了些，显得更健康更壮实了，一口大白牙迷得小姑娘们神魂颠倒，可坐八个人的大长桌被五个小姑娘的书包、水杯、手提包挤得满满当当，东西和人看起来是一样的吵闹，杜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打量了一番乱糟糟的桌椅，冲马佳佳说道：

    “你们五个人坐这么大的桌子？咱们挤一挤吧？”

    马佳佳犹豫的当口，杜柯已经开始伸手把她往里推了，她刚想借女同学们的口拒绝，一回头却发现她们已经齐刷刷地把自己的物品放在腿上了，除此之外，她们还很有眼色地往里挪了挪，给杜柯和他的朋友腾出更大的位置来。

    马佳佳无奈，只好跟着把屁股往里挪。

    杜柯和他的朋友落座。

    看到那位朋友的第一眼，马佳佳觉得手中的冰巧克力奶茶开始发酸，只能说，那是一个很漂亮也很符合杜柯审美的女孩，和他初中时期的初恋长得有些像，即使杜柯已经跟她说过自己和于莎莎只是邻居和关系比较好的朋友而且在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之前两个人就已经不再在一起了，但马佳佳是有些不相信的，只有在杜柯的恋爱关系上，她或许太过主观，但是她也心知肚明，杜柯和她周围的男孩其实也是一样的，和自己也一样，喜欢漂亮的东西，喜欢漂亮的人儿，所以她根本没什么立场去指责杜柯，以学校内和学校外的女孩子们对他的追捧程度，他的恋爱经历确实不算多，唯一众人皆知的就是初中时候的初恋和后来跟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于莎莎。

    “真够没品的，带女朋友来苍蝇馆子吃晚饭。”马佳佳边戳着碗里金黄油亮的米饭边在心里恨恨地吐槽男孩。

    杜柯在场，女孩子们吃饭的姿态都变得忸怩起来，麻婆豆腐盖浇饭、鱼香肉丝盖浇饭、青椒肉丝盖浇饭、老干妈炒饭都快吃成优雅的法餐了，马佳佳心里又鬼又气，自暴自弃式地把嘴凑在碗沿上开始扒饭，杜柯扫视了一遍菜单，估计是没什么想吃的，开始问对面的女同学奶茶好不好喝，女同学哪里想过会有这么近距离接触校园明星的一天，忙不迭地连声说道：“好喝，好喝......”

    “马佳佳，你的奶茶好不好喝？是什么味儿的？”

    马佳佳心里不爽，可嘴上又答的很乖：“巧克力的，好喝。”

    杜柯起身对他身旁的女孩说：“你想吃什么自己看着点吧，我去买两杯奶茶。”

    “搞什么飞机啊？说给人家女孩子买奶茶，连人家喝什么味道的都不问一句，真是无语。”马佳佳再一次在心里狠狠批评杜柯。

    马佳佳扒饭扒得起劲，只想快点吃完赶紧离开这里，离这个明明集训回来了却不回学校上课还带着女朋友在小吃街闲逛的讨厌鬼远点，她边扒饭边亮出手表上的时间催促同学们：

    “快点吃！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去赶公交车了！”

    杜柯的女朋友很乖地坐在桌边点了两份红烧肉土豆盖浇饭，然后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马佳佳，说：“同学，你脸上有一些碎纸屑。”马佳佳的脸涨得比跟杜柯走夜路时还要红一百倍，女孩递给她一面小镜子，又看向别人问道：

    “你们都是杜柯的同学吗？”

    马佳佳正尴尬地用手指一个一个地捏下来劣质餐巾纸残留在脸上的白色纸屑，心里把只会用便宜货糊弄顾客的老板和老板娘骂了一万遍，见别的女生不搭话，只好回答：“嗯，是的。”

    女孩雀跃地拍了拍手：“那太好啦！快告诉我，小杜在学校里有没有谈女朋友？”

    女同学们面面相觑，马佳佳也很不解，有个胆子大的女同学问道：“你不就是他女朋友吗？”

    女孩一副极度活泼的样子害羞地捂住了半张脸：“偷偷告诉你们！其实我还在追他呢！从暑假他来我们学校训练的时候我就开始追他了，这次我也是特意从安阳来找他的，可是他一直没有答应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

    终日泡在题海里的高中女学生们被如此直爽坦诚的漂亮姑娘惊了个大跟头，话还没说完，杜柯就提了两杯粉得出奇的草莓奶茶回来了，女孩亲昵地往杜柯那边靠了靠，用调笑地口吻说道：

    “我刚刚还在跟小妹妹们说呢，你不答应我的原因是不是因为我比你大四岁？”

    马佳佳和女同学们的脑海中都像小学生那样一板一眼地计算起了数学题，题目是：17＋4=  ，答案是21。

    一时间女学生们不好表露出自己的震惊，只好闷头扒饭，此刻大家也顾不上杜柯在不在场了，托这个总是语出惊人的女孩的福，大家用比平常更快的速度吃完了饭，顾不上坐着歇歇消化一下，马佳佳拎着自己的大包小包边说话边往外冲：“那个，我们先走了哈，要补课呢，再见哈！”

    顾不上看杜柯一眼，马佳佳在心里怨着他，不答应人家，也不明确拒绝人家，这下好了，人家女孩子从省城追过来了，你还大模大样地带人家吃饭，压马路，当着其他同学的面一副没什么的样子，你知道一会儿这些人会跟其他同学把这件事情传成什么样子吗？哼！明天！应该说是今天晚上你就知道了！

    公交车上，女同学们已经开始议论纷纷，四张嘴吵出九九八十一种观点，马佳佳正和一群大爷大妈挤成一团，根本无暇顾及女同学们放飞的想象力，大概是顾忌马佳佳和杜柯的关系，其中一位胖嘟嘟的女同学突然双手举在胸前作恳求状：

    “马佳佳，我们能把这事儿跟同学们八卦一下吗？求你了我真的快憋不住了，求求你了女侠！”

    女同学当然知道，撞见这事儿的只有她们五个人，以马佳佳和杜柯的关系来看，她自然是不会主动跟人说起这件八卦，但如果这件事一旦传开来，马佳佳肯定会知道是她们四个人传出去的，与其背地里狠狠得罪了马佳佳，把关系搞僵了，倒不如直接说明白，希望马佳佳能理解她们此刻熊熊燃烧着的八卦之魂。

    马佳佳无奈地闭上了眼：“不许添油加醋！”

    可八卦传播的速度之快，演变出来的版本之多，已经不是能人为控制的程度了，该来的油和醋，总会来。

    两个小时的补习马佳佳上得是一个头两个大，回家后就早早地洗漱好躺在床上开始回忆今天学习的知识，可杜柯和那个漂亮女孩并肩站在一起的样子像播放幻灯片一样不停地在她眼前闪现，放在枕头下的手机嗡嗡响了两声，竟然是杜柯发来的消息，她啪地一下合上手机盖，抠出电池，挣扎着倒头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