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黑市街头，章玄看都没看那些稀奇古怪的商品，而是不动声色地观察起了宋星寻。
只是考察，他这么给自己找理由。
无论是仪态，妆容，话语，还是那单纯里带着点傻里傻气的眼神……都完美得无可挑剔，仿佛浑然天成。
如果不是预先知道那是演技，恐怕连他都能被骗过去。
而这一路上，他已经注意到不少不怀好意的眼神落在宋星寻身上了。
……
有时候演得太真了，也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宋星寻。”
“嗯？”
他的语调平平：“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
她眨了眨眼，似乎是在思考，接着慢慢道：“很严重的，可能会影响到任务的异常倒是没有，只不过——”
“7点钟方向路灯旁，9点钟方向商铺门后，有两个人在看我，嗯……大概是觉得我好欺负吧，眼神儿可真不好。”
章玄点点头，赞许的神色一闪而过。
他接着道：“漏了一个，还有——”
“还有11点钟方向二楼窗边，”宋星寻打断了他的话，“但那个人注意的是你。”
章玄一愣，他的眼神霎时间变得严肃，他抬起头，看向宋星寻点出的位置。
居然真的是自己认识的人。
不过并不是什么可疑人物，章玄松了口气：“是铁匠。”
“铁匠？”
“代号罢了。”章玄停下，走向那个人所在的铺子，“我们先去取个东西。”
抵达店面，在等待时，章玄压低了声音问：“你是怎么准确地知道，那个人是在看我，而不是你？”
“我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是……天生的。宋星寻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用若无其事的语气回答，“我能明确感受到的，投向我的视线只有两道。还有一个只在我身上停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但应该还在我的附近游移，那就只有可能是在看你咯。”
天生的敏感……吗？
相比之下，他先天在这方面算是比较迟钝的那一类。是在研究所里经过了无数的训练，才造就了他现在的感知力。
有时就连章玄也不得不承认，令人嫉妒的天资，在很多情况下都能够弥补经验的缺乏。
满分新人的实力，果然不容小觑。
在商铺前等了一会儿，就有人出来迎接他们，正是刚刚在二楼观察着他们的小老头。
他随手点燃了身后的熔炉，幽蓝色的高温火焰冲天而起，空气瞬间就炽热了几分。
老头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给宋星寻，而是直勾勾地瞪着章玄，神色厌倦而又不满。
“你今天，来得未免太早。”
章玄对答如流：“原本想办完事再来，正好看到你醒了，就干脆就先来把东西取了。你也该上工了，不是吗？不能老靠薅我一个人的羊毛过活。”
宋星寻好奇地看着两个人唇枪舌战。她感觉虽然两个人在互相呛嘴，但关系貌似还是颇为不错。
“……知道了。对，上次的武器，修好了。”小老头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
章玄点点头，调出光脑，爽快转账。
屏幕上一闪而过的一串零，让宋星寻的瞳孔微微一缩。
不是说好的没钱吗？
她眼珠子一转，选择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我这就去取你的东西。”
老人走到柜台后方，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响起，随后归于寂静。
他重新来到柜台前，将一把古铜色的枪递给章玄。
枪身上刻有联合政府的标记，圆环之上的镂空半身人像，在冷色炉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宋星寻挑了挑眉。
章玄接过枪后，小老头才把打量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从来没见过你带人来。”
“哦，她是——”
没等章玄说完，宋星寻就打断了他。
“我是他的主子。”
……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空气都凝固了。
章玄感觉自己的脑袋空了一秒，他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提醒：“铁匠是自己人，没必要再演了。”
她也压低了声音回复：“我知道，但万一呢？小心隔墙有耳。”
章玄冷冷地瞪着她，小姑娘的眼角眉梢都透露出快活的气息，很显然，她说出那句话的理由，完全不是她所说的那么正经。
分明就是故意的！
反观柜台后的小老头，他满脸涨红，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接着像是实在忍不住了，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完了，他看向宋星寻的目光都亲切了几分，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热情：“我开始喜欢上这个小姑娘了。”
宋星寻报以优雅得体的一笑。
走出商铺的时候，“大小姐”还是那副无忧无虑的傻样，可她身边的“护卫”，身周的气压却肉眼可见地变低了。
铁匠小老头笑眯眯地给他们送行，一边大声道：“下次也带着小姑娘来啊！我给你打折！”
章玄没接茬，而是冷漠地甩给他一个眼刀。
*
上午十点整，任务目标准时出现0071号商铺前。
刀疤是个长得就非常符合他代号的男人。
高大而肌肉虬结的身躯，一道陈年旧疤贯穿他粗犷的脸，给他平添了几分不好惹的气息。那嗓子像被砂纸打磨过似的，声音沙哑又低沉。
在隔壁的珠宝店守株待兔，顺便挑选着宝石的宋星寻，目光不断在他和身边的章玄身上跳跃。
这体型差，啧啧。
可惜，我还是喜欢体型匀称一点的。
她不再看对面的任务目标，而是朝着章玄的背影走去。
章玄的目光随意地扫过柜台，他看不出来那些宝石有什么品质上的差别，只好通过价格去判断。
有标价的石头大多不贵，大部分都宝石连价格标签都没有，对他一个小白而言，可以说是毫无参考价值。
他只好在心里排演不久后对峙的各种可能性，直到某人纤细的手臂挽住他的胳膊，轻轻甩了甩。
宋星寻飞快地朝他使了个眼色，接着又挂上了甜美优雅的笑容。
“我看到了好东西哦。”
章玄虽然疑惑，但还是顺从地跟着她来到柜台前。
百无聊赖的店主瞥了他们一眼，在宋星寻耳朵上的挂坠上停留了一瞬，接着兴致缺缺地回过头，继续忙碌。
宋星寻毫不在意，大声问：“老板，6号柜第三排第二格的黑欧泊，能拿出来给我们看一下吗？”
那人手上一顿，总算能算得上是正眼看了她一眼。
“稍等。”
他取出一串钥匙，挑出其中一枚，打开展示柜，将宋星寻所指的宝石盒子取出，连带着一把镊子，推到她的面前。
宋星寻用镊子拾起欧泊，对光查看。
那枚细小的椭圆形宝石不过麻雀心脏大小，在光线下反射着变幻的色彩，其色调基本以蓝紫为主，绚丽中又带着一丝神秘。
所谓五彩斑斓的黑，大概就是如此。
老板惜字如金地向她介绍着：“母星产的黑欧泊，色斑大，少见。”
宋星寻用镊子夹着宝石，继续对着光有模有样地晃了半天，表情异常严肃。
最后，她问：“多少钱？”
对方的笑容暧昧：“由您开价。”
宋星寻笑了起来，将宝石放回盒子，接着将手中的盒子递给了章玄。
“你觉得，它值多少钱呢？”
章玄接过盒子，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他在心中复盘自己买过的所有东西的价值，然而对于它们的值钱程度，他的脑海里依旧是一片空白。
大部分时候，他花钱时基本不关心价格。
但人类漂泊流浪的星际时代，母星产的宝石具有十分特殊的意义，因而价格不菲，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
章玄只好拿最近花出去的一笔钱，再大肆添油加醋一番，然后报上价格。
他试探道：“一百万星币？”
老板皱起了眉，狐疑地问：“当真？”
章玄看着他莫测的神情，尽力保持脸上冷漠的表情不变：“看来是太便宜了？”
老板没有说话，只是瞪大了眼睛，目光在他和宋星寻身上来回逡巡。
寂静，似乎持续很久，久得让章玄都感到紧张了起来。
“噗……”
终于有人打破了这令他难堪的沉默，他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缓慢地眨了眨眼，随后发出了一声很轻的笑。
和以往那些夸张而做作的笑容，好像都不太一样。
可还没等章玄想清楚有什么不同时，身后一声粗声粗气的调侃，瞬间转移了他的注意。
“可以啊，兄弟，千金讨美人一笑啊。”
他心头一紧，回过头去。
刀疤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的身后，那只仅剩的独眼眯缝着，看他的目光带着点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