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

    男人的脚步近了,近了,他穿的一双白色低帮薄底板鞋,在满街的高帮厚底老爹鞋中显得朴素又过时。往上看,裤子是最不容易出错的浅蓝色牛仔裤,然而裤腰略小了,拉链和扣眼的位置绷得乍立的,一下子就显得窘迫了。

    男人走到桌对面坐下:“你的咖啡。”

    卜柔莎接过星冰乐:“谢谢”。

    她的目光定在男人的衣服上,21世纪都过去20年了,居然还能看到这么古典的灯芯绒衬衣,衬衣领角上各有一颗透明的塑料小扣子,或者是树脂的。衣领的第一颗扣子也扣上了,一颗较大的塑料扣子,领着左右两颗小扣子,像快乐的一家。

    她吁了一口气,抬起头,男人的脸庞终于进入她的视野。怎么形容呢,她懒得花费一点儿功夫,就完全没感觉的那种。

    男人问:“一会儿去哪?”

    卜柔莎皱起眉:“什么?”

    男人重复:“一会儿咱们去哪?”

    卜柔莎一声冷笑。

    男人盯着她,也皱起了眉,她这种完全不屑的态度让他不爽了。

    看来终究还是不能客套而痛快地一拍两散了,卜柔莎“骨碌碌”咽下一大口冰咖啡,冰一下子窜进她太阳穴里,血管突突地跳像要爆掉似的,毕竟要说一段很长很长的话,她提前润一下喉:“今天见面之前,我就让介绍人特别转告过你,我不喜欢迟到,我自己也从不迟到,但你还是迟到了整整十分钟。”

    男人解释:“我单位领导临时通知加班……”

    卜柔莎打断他:“你刚才是从对街走过来的,对吧?”

    男人一愣:“是啊。怎么了?”

    卜柔莎为他答疑:“这家咖啡馆在路的东侧,跟你的单位在路的同一边,如果你是从单位过来,不管你是驾车,还是骑电动车、自行车、共享单车,还是走着来、跑着来,你都应该从门口直接进来,而不是从对街走过来。”

    男人呆住了。

    卜柔莎继续说:“也不要说去找车位停车这种鬼话,你进来之前,咖啡馆前面就有两个空车位。当然,我也知道你没开车。”

    男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第一次见面,又是介绍人介绍的,至于这样一点面子都不留吗?”

    卜柔莎微微一笑,她笑起来嘴角露出左上侧一颗小虎牙的尖儿,像只会咬人的野狐狸:“我不给你面子?说反了大哥,是你先不给我面子。”

    男人恼恨:“我怎么不给你面子了,我还给你买了咖啡。”

    卜柔莎拿起手机,给男人的微信转过去36元,然后把他直接删了。

    男人看着她操作,满脸涨红,口不择言:“你们这种大龄剩女,就是精神上有问题,你不是来相亲的,你是来找人吵架的。”

    他站起来,准备撤退了。

    卜柔莎被他骂了脸不红心不跳,情绪平稳:“你等一等,我话还没说完。”

    男人气鼓鼓地站着:“你还想说什么?”

    卜柔莎不紧不慢:“为了避免你回去在介绍人面前倒打一耙,我觉得有必要跟你把话说清楚。”她转头看了一下店里,周围还有几桌人,她示意男人坐下,“我要说的话还挺长的,你最好坐下来听。”

    男人气愤不息:“坐下来听你继续侮辱我吗?”

    卜柔莎安抚男人:“我保证我随后说的话又客观又公正,绝无人身攻击,完全只是陈述事实。”

    男人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卜柔莎举起右手做宣誓状,男人才坐了下来,坐下时他特意将凳子拉开,坐得离卜柔莎远一些。

    卜柔莎尽可能和缓语气,不刺激男人:“大哥,你明明是从对街那栋黄色的楼里出来的,你根本没在单位加班,早早地就回了家,却故意迟到十分钟,让我坐在这里等,到底是谁不尊重谁啊?”

    男人瞪大眼睛,一时语塞,却仍要做最后的抵抗:“我哪有?”

    卜柔莎弯下腰,用手指在地上一摸,然后伸到男人面前,她的手指上有小小的一片黄色月季花瓣碎片。

    男人狐疑地看着她:“什么啊?”

    卜柔莎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放大,是对街那栋黄色的楼下花圃,种了一片黄色的月季:“你是从花坛直接跳过来的,这是你鞋底上踩的黄色月季花瓣。”

    男人转着眼珠,还在想怎么回答。

    卜柔莎叹了一口气,实在觉得疲累:“你右大腿后边还留着树枝刮过的白痕,咱就别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好吗?”

    男人也吐出一口气:“好,我承认,我不是从单位过来的,是从家里过来的,我睡过时间了,突然才想起来。”

    卜柔莎上下打量了一眼男人的穿着,从他的鞋开始说起:“这双鞋呢,是多少年都不穿的款式了,不知你从哪个箱子里翻出来的,衣服也是裤子也是,你特意把这些老古董翻出来穿戴上,真是煞费苦心了。”

    男人翻着白眼狡辩:“谁规定以前的衣服不能穿啊?我环保?我怀旧不行啊?”

    卜柔莎实在要爆发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是衣服旧不旧的问题吗?是那双鞋小了,衣服也小了,裤子也小了,鞋顶脚、衣领勒脖子、牛仔裤都要绷开了,你穿着不难受,别人看着也难受啊。”

    不远处有人闻声侧目,卜柔莎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压低嗓音:“所以,明人不说暗话,你这么处心积虑的,不就是为了搞砸这次相亲吗,那又何必还假惺惺地问我还要去哪?戏演这么足,有人给你加工资吗?”

    男人紧盯着卜柔莎在思忖,既然话说到这份上,他也准备交底了:“我搞砸这次相亲,你就不想搞砸吗?从见面的第一秒你就像福尔摩斯一样拿着放大镜在我身上找茬,这是相亲该有的态度吗?”

    卜柔莎的嗓音虽然低,但气势一点不低:“不想相亲你可以不来,玩什么阴的?”

    男人寸步不让:“你不也一样,不想相亲你跟介绍人说清楚啊,跟我不挺能说的吗,怎么在介绍人面前变哑巴了?”

    两人你瞪着我,我瞪着我,僵持了片刻,但共同的目标终于让他们和解了。

    卜柔莎先伸出橄榄枝:“那我们算友好地没相上?”

    男人点点头:“嗯。友好而愉快地不来电。要不,再见一面再跟介绍人说?”

    卜柔莎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必了不必了,没有这个必要。”

    男人有点受伤:“我就这么差吗?”

    话都说开了,卜柔莎对男人的戒备也放下,她坦诚以告:“你还好啦,打扮得正常点还能看。”

    男人也放松下来:“你是干嘛的,这么厉害,介绍人不是说你是做文字工作的吗?”

    卜柔莎从手机里调出一个公众号,展示给男人看。

    男人读着公众号的简介:“情探慧眼不揉沙,勘破情感的迷雾”。

    卜柔莎收回手机:“我是做情感咨询和建议服务的,或者更简单地说,鉴渣达人、拆CP专家。”

    男人心有余悸:“难怪你对男人有成见。”

    卜柔莎纠正:“NONONO,我对男人没有成见,我只是对渣人有成见。不过,从统计学概率上说,渣男确实比渣女多一些。”

    男人尴尬地笑笑:“我可不是渣男。”

    卜柔莎懒得跟他争辩这个问题,看看手机上的时间,20:35分,男人20:10走进咖啡馆,两人已经交谈了25分钟了,够跟介绍人交差了,她将杯里的咖啡喝完,站起身:“那就这样,再见。”

    男人跟她点点头:“嗯,我再坐会儿,就不用送你了吧。”

    卜柔莎笑着摇头,转身走了。

    推门走到街上,初春的夜晚,风很有些凉,冷不丁一吹,她打了个寒噤,再加上一肚子的冰咖啡,觉得整个人从里往外结出一层薄而脆的冰皮。她捂紧风衣外套,但一截小腿和脚脖子还露在寒风里。这里离地铁站不远,她准备坐地铁回去,没走出去两步,只觉得脚后跟一阵刺痛,低头看,脚后跟被高跟鞋磨了一个泡,晶莹透亮溜溜圆,眼看就要破了。她叹口气,这一趟相亲,真是损失惨重,从这里打车回家得花掉她五六十元呢,她隐隐有些后悔,早知道刚才不应该把咖啡钱转给男人的,装哪门子帅啊?

    手机响,有人加她的微信,备注是:刚才的相亲男。

    她犹豫片刻,没有理会,用手机拼了车,在路边等,不停跺着脚,又冷又急迫,生怕被相亲男出来看见,又要尴尬地对话。

    一会儿加好友申请又来了,备注是:把咖啡钱给你。卜柔莎犹豫了片刻,终于通过了好友申请。

    男人给她发了一个红包,她点进去,是3元。

    男人随即给她发信息:我买的是中杯,33元,你多给了3元。

    卜柔莎被气得笑出来,咬牙切齿地收了红包,然后再次将男人删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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