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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无岁月(三)

    花至将尽,愈见灼灼。

    这个时节,漫山的荼蘼重瓣引燃了整座祈云山,红得炽烈如炙焰,美得惊心动魄,加之灵气充沛,所以每逢夙情闭关的时候,凰愿都喜欢在后山上冥想修炼,或是坐着发呆。

    她入门艰难,便只好加倍努力。平日里虽然被夙情灌了许多灵丹仙草,但药草只淬炼□□,修炼一事还是需要靠自己的悟性和理解来提升心境。

    “啾啾啾,啾啾……“

    小鸟虚弱的鸣叫声在耳边响起。

    这里已十分偏僻,日常里都没什么人经过,若是鸟儿受伤,也难被发现。

    得去看看才行。

    凰愿停下冥想,循着微弱鸟鸣,往山道更深处走去。鸟叫声时强时弱,但她修炼后,耳聪不少,跟着不明显的指引,也终于停在一扇巨大的石门口。

    是冰库。

    祈云后山上,有几处天然的石洞,中空而连着山体内部。这里隐蔽而常年低温,被用来当做贮藏的仓库,通常只有掌管仓库的几个小仙会出入这里。此时锁头掉在地上,冰库的石门大喇喇地敞开着,但内里却不像是有人的样子。小鸟的声音愈发清楚,必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啾啾……”

    虚弱的鸣叫催得凰愿来不及多想,连忙踏进冰窖。

    夜明珠的柔光将冰库照得冷荧荧的,小雀一动不动地躺在深处的角落里,奄奄一息。凰愿刚想捧起来端详,它却化作四不像,两腿一蹬,骤然烧成一把细灰,迷了她满眼。

    “什么东西?”

    轰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巨响,厚重的石门怦然关上。

    室内顿时一片昏暗。

    凰愿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小手,又看了看石门,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奈何十来岁的小身体并没有多大的力量,她在门边费尽吃奶的力气,石门也还是不出所料地纹丝不动。

    若非有需要,这里一般不会来人,她该怎么办?

    怎么办?

    出不去的恐惧夹杂着令人瑟瑟发抖的寒意,名为害怕的情绪终于蔓延上来攫住心脏。

    害怕。

    “有人吗?有没有人来救救我!”凰愿不停敲打着石门,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兀自忍耐着,不想让它掉下来。

    越是绝望的时候,越是要冷静下来,是师父教的。

    “别怕,别怕!”她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思考对策。

    “载营魄抱一,专气致柔,涤除玄鉴……”恍惚之间,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熟悉的气息慢慢将她包围。

    “师父?”凰愿试探着叫了一声。

    “别怕。”声音轻得像是错觉,然而对于凰愿来说却是莫大的安慰。

    如昆仑寒雪一般的冷香逐渐熨平了内心的害怕,慌乱的思绪冷静下来。

    自己经常在后山一呆就是大半日,短时间内或许不会有人发现她不见了,而这里寒冷异常,若不运功怕是支撑不了多久。既如此,不如一边修炼,一边等人来救,到时候即便无人寻来,也能攒一些灵力,捏出可以传讯的术法来。

    一旦想明白了,黑黢黢的冰窖就也没有这么可怕了。

    “加油!凰愿。”她抱紧双臂,暗地里给自己打足气,才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盘起双腿,引导着灵气开始沿经脉循环,很快便沉入冥想的世界,心无旁骛地修炼起来。

    白榯找到凰愿时,她已经引气运行了几个大周天,身体不仅不再持续降温,反倒变热了不少。

    “愿愿!你怎么在这里,总算找到你了。我找遍了整个山头不见你,可急死我啦!”白榯闯进冰窖的时候满脸焦急。

    神君托她照顾凰愿,总不能将人照顾出个好歹。

    白榯和白杙是兄妹两,年岁相差不大,但性格却是相反的极端——一个活泼一个沉稳。他们都是白镜砚本家的小辈,因为是这一辈里拔尖的后生,所以送来山上跟着老祖宗白镜砚修炼。平日里也会负责一些洒扫,或是帮着白镜砚管理山上的杂事。

    凰愿上山之后,都是白榯在照顾她,所以凰愿与她玩儿得好些。

    “没事没事。嘶……“冰窖里温度颇低,加之打坐专心未注意时间,凰愿的脚毫无意外地麻了。

    “小心!”白榯连忙过去扶着她,若有所思道,“门怎么会关上,是不是得修一下?这里有时会有人来取冰,随时会关上也太危险了。”

    “唔,不是自己关上的……”凰愿喃喃,“大概是有人看我不顺眼。”

    “什么?!”白榯难以置信,“是有人故意关的门?”

    “大概就是这样。”凰愿无奈地点点头,“我是被受伤的小鸟雀吸引过来的,但我一进来它就自燃了,你看灰还在那里呢。”

    虽然不知道到底得罪了谁,但显然是被针对了。

    “谁?”白榯瞬间切换到义愤填膺的状态,“是谁!到底是谁将你关在这里,这么冷的地方可是要出人命的。谁这么恶毒,我替你去揍他!”

    “我也不知道,先出去。呆着怪冷的。”凰愿叹了口气,冷静地不像个受害者。

    出来的时候,凰愿注意到洞口有法阵的痕迹,于是挣开白榯扶着她的手,蹲下|身来仔细观察。这几年,她除了修炼,术法药理,各方面都有所涉猎,此时看了七七八八,心里有了个谱。

    叠小雀的符纸是见人就烧的小玩意儿,而这阵法又是一个需要被触发的机制……

    看来是以小雀烧尽为引,触发法阵关上了石门。陷阱连着机关,叫她来不及反应,敢情自己才是那只要被捕捉的小雀,却不知只是想叫自己吃些苦头,还是想要自己的小命。

    “师父说过,凡是术法都会留下施法者的气息,修为高者才会隐藏一二。可惜我还没学过如何追踪,榯姐姐你会吗?”凰愿抬头问。

    白榯摇了摇头,蹲在她的身边:“我也不大会。况且这类简单的法术,所留下的痕迹应该十分有限。祖爷爷不在山上,唔,序珖神君一定知晓,不如我们去找神君来看看吧。”

    “不,师父如今在闭关养伤,怎么好麻烦他老人家。”凰愿捻起地上略带湿意的泥土看了看,接着道,“我想自己查查看。”

    “你知道是谁了吗?”白榯不免惊讶。

    “还未,”凰愿摇头,“不过略有头绪,先试试吧。”

    “好。”白榯见她自信满满,便也跟着生出信心。她搀着凰愿站起来,替凰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下山的路上,凰愿先是在山洞门口左瞧右瞧,又只挑着山路的边缘走。白榯不明所以,便紧紧跟着她。

    山腰上的锦婳正在打理她的花瓣。

    锦婳是一丛彩蝶月季,化形已有千年,她向来爱重自己的形貌,每日里都花大量的时间整理养护自己的每一朵花,但求旺盛以妆青山。也正是因为她的本体长在这山路边上,是去仓储之地的必经之路,若是她知道谁来过,会省不少事。

    “锦婳姐姐,今日你也一直在打理花瓣吗?”凰愿掐出一个沾着灵力的法诀化作水雾洒在花瓣上,花色瞬间被滋润不少。

    “是呀,下了几日的雨,今日终于晴了,我出来晒晒太阳。”锦婳被秋日的暖阳晒得懒洋洋的,像是化了的冰糖淌出来的甜水。

    “今日为什么这么热闹,我看连仓储那边也来了许多人。”凰愿继续问。

    锦婳也十分疑惑:“山里过几日许是有什么宴会,山上的人来来回回的,好像都在为此做准备。”

    山上除了各派的弟子们,并不常来外人。

    怎么会有宴会?

    “那锦婳姐姐还记得都有些谁吗?”凰愿又问。

    “记不住啦,现在的后生一个个都长得差不多诶。”锦婳歪着头回忆半天,一脸苦恼,“但好像有二三个生面孔。”

    她扎根后山,虽然可以自由走动,却不怎么愿意去前殿见那些生人小辈。

    “谢谢锦婳姐姐。”凰愿开心道。

    “客气什么呀。愿愿,这个送给你。”锦婳折了一朵枝头上开得最盛的花朵递给凰愿。

    “好香呀,谢谢姐姐。绛紫如此好看,锦婳姐姐天天都开这个颜色的吗?”凰愿接过来嗅了嗅,彩蝶的香味温和宜人,很是好闻。

    锦婳本是紫粉藏金的花朵,但如今化形千年,法术熟练,已经可以自如地变换颜色了。

    “可不是呀,昨日是纯白的。落雨天容易打掉花瓣,白色的铺在地上好看些。”锦婳如实回答。

    “还是锦婳姐姐想得周到,”凰愿一听张口就夸,“锦婳姐姐什么颜色都好看。”

    “愿愿嘴真甜,一定是狐狸把你教坏了!”锦婳娇嗔道,一双风情万种的眼睛却是笑弯了。

    告别了锦婳,白榯忍不住好奇道:“你问锦婳姐姐这些做什么?她常年不问世事,对什么都不上心的,不知道也很正常。”

    “地窖的门关上之前,我隐约听到两三个脚步声。”凰愿耐心地与她从头说起,顺道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这些人许是来后山有活计,但冰窖所在之处太过偏僻深入,再往前便没有仓库了,她更偏向他们是为了确认自己是不是被关在了冰窖之中。

    “根据锦绣姐姐所说的,今日来过后山的,大多是她熟悉的面孔,只有两三个不怎么见过的少年。”凰愿道。

    “什么?”白榯茫然地问。

    “我想着,这几日接连大雨,山路泥泞未干,最是容易留下脚印。但下山的时候,我沿着洞口的山路观察了一下,那些脚印都混在一起难以分辨。好在锦婳姐姐每日里开的花色不一样,我们多看看鞋底,也许就能找到犯人。”

    白榯听得目瞪口呆,下山的路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凰愿这小脑袋怎么已经七绕八弯想了这么多,她顿时感觉自己白白多活了百来岁。

    “走,我们抓人去。”凰愿拉着白榯跑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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