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
林音被八点的闹钟吵醒。想到是九点半才出发,她又赖了一小会,终于,洗漱换衣服吃早餐这些事打败睡神,她火速坐起身,还有点懵懵的,不过很快现实把她拽回来。
一下床,她立马把今天必带的一样东西放进帆布袋里,虽然不一定能用得上。
阳台上,女孩看着远处的风景发了会呆。
嗤嗤唰唰一上一下,她今天刷牙刷得格外认真。瞧瞧镜子里的自己,还好还好,哪怕昨晚辗转难眠也没有让她变成十足的大熊猫,待会遮一遮就好了。
女孩简单梳了梳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忍不住哼起不知名的小曲,再对镜露齿一笑,晴朗的好心情。
她花了点时间化了个极浅淡的妆,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简单吃了早餐后,林音开始决定穿什么衣服。
左犹豫右纠结着。
最后,里面穿了件没什么图案的白T,外面罩了件薄薄的鹅黄色毛衣开衫,下身一条牛仔裤。很简简单单的。背上帆布袋后就出门了。
两人约好在离地铁站口最近的西门碰面,还没走到那里,林音就已经看到了骆屹。
怎么可能会忽视他啊?
谁做得到啊?
晕,他怎么会这么好看?
男生穿了件全白的卫衣,由肩胛到腰腹整个人将卫衣撑起来,自上而下很利落,不塌软的帽子衬得他脖子修长,他站在那儿就很抓人眼球,笔直又干净。
真的怪帅的。
林音小跑过去和男生会合,而后两人一起向地铁口走去。
正值节假日,盛大虽然地处郊区的大学城,但不妨碍此时地铁上仍然十分拥挤。
一上地铁,目之所及都立着人。
两人窝到边边角角靠着。
林音抓着旁边的杆子,男生则是直直立在一旁,抓着上面的扶手,看着他都会觉得这地铁是不是有点逼仄。
他稍稍侧斜着身子,问她在哪站下。
林音掏出手机,打开截好的图片,递给他看。
还有二十三站。几乎是终点站。
……
人潮就这样呼啦啦流走。
到中间换乘站时,一下子下去好多人,可随之又上来更多人。
地铁里的空间陡然变得狭隘窄小。两人顿时缩短间距,让人无法忽视彼此的存在。
站得太久,腿不免有些酸麻,还有难以描述的各种气味杂糅的“地铁味”让林音感到有一些晕眩。
播报声和各种电子设备的声音充斥着,骆屹微倾身,轻轻拍了拍林音手臂,从某个角度看,好像两人的头挨着,在说些什么。
“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他问。
林音头斜靠着地铁内壁和亚克力板形成的三角区,有点吃力地说:“我有点晕。”
“好,等下一站。”男生安抚她道。
林音无力答话,没做任何反应。此刻保持沉默才是不加重眩晕感的良策。
骆屹转而站正,张望观察着。
他在看有没有人准备下。
扫了眼四周,旁边的一个奶奶已经收好手机,提起了放在地上的购物袋。
骆屹走近一点站定。
到站了,正巧在起身的人下车和门外的人上车的时间空隙内,骆屹示意林音,而后,她坐到了位置上。
……
终于到站了。
林音一出站,瞬时恢复活力。
接下来要干嘛......
哦!先点杯喝的。
林音掏出手机搜索附近的店,然后点开某奶茶店的小程序。她递给他,“你先点吧。”
而后也不忸怩,直接道:“这个我请你喝吧!”
骆屹很快点好,他点点头表示了然,而后说:“那吃饭我来买单。”
……
两人取完饮品后,随意地游荡了会。
这么悠闲着。
骆屹忽然问她:“你饿吗?”
“不饿啊,你饿了吗?”
“我也不饿。”他说。
不是她说出来看海的吗?林音突然提起了兴致,“那我们走到对面去看海吧。”
两人自然而然过到对面去。外围是一条骑行道,再往里,是一片草木横生的树丛,她们顺着小树丛里的一条小径进去。
这里算是一个野海滩,一般只有盛城的本地人才知道。此刻也只有寥寥几个人在闲逛,两人踩到沙滩上,这才有了看海的真实感。
一望无垠。看到海的那一霎,林音脑内的文辞瞬间干瘪下去,她所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词,一切词藻都被宽容的海吞没。
无边的海如湛蓝色的网,将所有事所有人一点一厘地容纳。
海是想不完的。
林音迫不及待地奔向海,这片海域简直和她想象中的一样。是比灰蓝要更透亮的蓝,比湛蓝还要沉默一些的蓝,纯净而自然。
更不像其它一些沙滩,几乎每走几步就能看到垃圾,还有拥挤喧嚷的人群令人生厌。
她就这么站在那儿,静静地静静地看了好久,好久。丝毫没察觉到骆屹已经站到她身旁了。
“海,好神奇。”他突然开口,发出低低的喟叹。
林音双目并未离开眼前的海,“是的。好神奇。”
它让一切归于平和,让人变得宁静,让此刻变得缓慢。
就这么看了一会海,两人达成共识——沿着海散步。
虽然不能穿泳衣下海,近距离地感受它。但远观亦有其妙。
脚踩绵细的沙,就好比踏在厚实的雪上,一脚一脚,发出嚓嚓的声音。
林音想和他交换观海的感受,“你喜欢海吗?”
“应该是喜欢的,”他的目光落回到那片海,似乎在想些什么,“看见海,能让我忘记一些东西。”
两人并排走着,步伐很慢。耳边有一股一股的浪声,来回往复,日月更迭。
沉默了许久,不知该不该问,女孩子小心翼翼的语气其实很明显,顿了又顿,还是道出口:“你,是不是......有什么,伤心的事情?”
“说出来会不会好一些?或许......我可以当一个......倾听者。”
见他很安静,她又急切地补充:“没关系的,不想说也没关系的。”
话罢,两人默契无声。
过了一会。
骆屹平静地开口:“高考的时候,我有很多题都没写。”
很突然的开头。
闻言,林音内心十分惊诧,却也没表露什么,她只嗯了一声。
他继续说下去,音色极低:“我爸一直很想让我去T大,高中的时候,我刚开始也是把T大当作自己的理想,但慢慢地,我越来越意识到这其实并不是我的理想,而是我爸强加给我的。然后,后来有一次考试,考到最后一科的时候我完全不想写了,那个时候,看着那些题,我觉得好累好累,从来没有这么疲惫过。从那以后我的成绩就不再像以前那样了,各种竞赛也懒得去参加。”
毫无情绪起伏的话,平平的,还有他淡淡的神色。
他好像在陈述一件与他完全无关的事,仿佛他是一个全然的、绝对的旁观者。因这些事他到底磨折了多少生活和自由,才能做到如此的漠然和淡定。
人是会一点一点磨损的。
林音震惊,完全不敢想......
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泛起酸胀,一阵一阵的。
真的好心疼他,好心疼他。
愣了许久,她目光滞涩,整个人有点惘惘的,迟迟没有说话。
因为,任何的安慰都太徒劳了,原来,语言也会有失效的时候。
林音在一旁默默听着。
骆屹又说了一些他家里的事情,寥寥数语。
林音听得很难过,她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他,要怎么才能安慰到他。
以前的事,现在已无从改变。
她低低叹气:“很多家长,都不知道要怎么对待自己的孩子,爱不是爱,教育不是教育......”
孩子总是被当成工具和所有物,无穷无尽的孩子,无穷无尽的家长。永永远远的,在这片土地上。
“我们......我们还可以寻找我们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还可以的......”她有些哽住了,但仍试图宽慰他,“像我,我也还不太清楚我自己的理想到底是什么,我也还在寻找。”
骆屹偏头看她。
一下子看到她的眼里去。
他嗯了一声。
两人又看向海,延伸至更蓝处的海。
……
突然间路过一个牵着水灵灵柯基的人,林音似乎想到了什么,也想换一个轻松一点的话题。她毫不掩饰地问:“我之前看到你朋友圈背景是一只金毛,是你家的小狗吗?”
骆屹愣了一下,微微笑了笑,回答她:“对,我家几年前领养的。”
“真好诶!我特别喜欢小狗,它叫什么名字啊?”她立刻变成好奇宝宝。
他回答她:“叫笑笑,笑容的笑。”
“笑笑。”
林音笑着跟他默念了几遍。
“很可爱的名字,小狗太可爱了!”她补充道,而后又轻轻叹息,“可惜我家不让养小狗。”
他问:“是因为家里人没空吗,还是什么?”
“对,家里没人照顾。”
骆屹见她有点失落的样子,开口安抚她:“你家住在哪,如果离我家近的话,假期我可以带它出去和你玩。”
林音顷刻展颜,“哇!真的吗!我家住碧溪花园。近吗?”
男生略顿了一会,道:“挺近的,挺近的。”
“太好了!到时候可以跟笑笑一起玩!”林音一脸期盼的样子,像被点亮。
……
两人继续走着,忽而一阵海风吹来,淡淡的咸腥味将人裹在风里,粼粼海浪一圈一圈地打湿人的眼睛。
出乎意料的。
林音突然像会魔法的小精灵一样,从帆布袋里掏出一支长笛,“我每次看到海,就想起一首曲子。”
她想吹给他听。
男生感到很意外,脸上有一丝讶异。两人站定。
“什么。”他侧过身子,问她。
林音弯唇笑,“我吹给你听。”
他怔怔地点点头。
是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My Heart Will Go On》。
海风温和地扑过来,将她的头发往后捋了几捋,鹅黄色毛衣的下摆随风轻微动了动。
和着海浪的笛声随之流淌出来,悠扬的,翩翩的。
骆屹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静静地听着。眼前的海渐渐模糊,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笛声。
或许,一片海不只是一片海。
多少目光为它停留?多少回忆因它而涌?一个人占有多少过往?往事里又堆叠多少雨天?
或许,终有一天,海会褪色,草木会生长。
或许,就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