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下了几日，不见放晴，杨奶奶瞅着快见底的面缸有些发愁：家里的馒头快吃完了，面缸里这些面粉可不够一次蒸馒头用。晚上的时候，一家人聚在一起看电视，杨奶奶说起这事。

    杨爸爸：“不然我去粮站买一袋面粉先顶一顶。”

    杨爷爷和杨奶奶都不太愿意，“买啥呀，家里粮仓装满了麦子，咋还能去外头买，太抛费。”老人自有自己的一笔账算，麦子是自家种的，磨成面粉一百斤只出几块钱的加工费，买面粉一袋五十斤都不止这个数，显然不划算。

    “可天不放晴，就没法淘麦子。”

    杨奶奶：“实在不行，先去村里谁家借一袋，回头磨了新面粉再还。”

    杨爷爷笑：“哎，多少年没借过粮了！”

    一家人各有想法，这事就先放下了。杨奶奶晚饭都不擀面，改蒸米饭了。杨爸爸晚上回家时带了一袋馒头，从街上馒头店买的。

    馒头店的馒头又白又软，杨梅梅和小石头都喜欢挑买来的吃。杨爷爷和杨爸爸却不喜欢，“放了增白剂和泡打粉，这馒头看着一样大，就是个虚的，一捏一点点，吃了一点也不顶饱。”他们吃了米饭觉得胃里不饱，还要再吃馒头才行。

    不顶饱就不顶饱，小孩子才不管这么多，雪白的馒头浸透了鲜红的辣椒油，煞是好看。

    隔了两天，馒头吃完了，杨奶奶和了一点面，用平底锅烙锅盔和千层饼，打算再顶两三天。杨爸爸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我听人说姜庄那边开了新的磨坊，用的新机器，麦子不用淘洗，直接拉去就行，他们那个机子可以淘麦子。”

    杨奶奶惊喜地问：“真的呀？”

    “真的，就是得早上把粮食拉过去，淘了要干一干，下午再去磨面。”

    “那有啥？就是多费点时间，多去一趟的事。你打听有人去了没？磨的面咋样？”

    “不知道哩，我想着我拿自行车驮两百斤过去，第一回先少一点试试，要是不好，以后不去就行了。”

    “那也是个办法。”

    其实从昨天开始已经不下雨了，但是也没有出太阳，天一直阴阴的，可不是淘麦子的好天气。

    杨爸爸和杨奶奶商量好了，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取蛇皮袋子装了麦子，让杨爸爸用自行车驮着去姜庄。这天傍晚的时候，杨爷爷都不去门外转了，在家等杨爸爸拉面粉回来。

    杨爷爷把房间的日光灯管打开，抓一点面粉对着光看，用手指捻一捻，“看着像没啥区别。”

    杨奶奶说：“明天用这面烙锅盔试试就知道了。要是面好，咱们明天午饭就吃手擀面。”

    这个提议获得了大家一致叫好，连爱吃米饭的杨妈妈也想吃面条了，更别提其他人，几天不吃面条，身体都叫着不舒服了。

    *

    平时吃了早饭就要出去溜达的杨爷爷今天也不出去了，跟杨奶奶一起在厨房烙锅盔，锅盔一出锅，杨奶奶就掰下一块，对着亮处看颜色，又闻了闻味道，“看着挺好的。”

    杨爷爷接过来，放在嘴里嚼了嚼，满意点头，“挺好挺好。”

    杨奶奶就笑着说：“那中午给你做手擀面吃。”

    “我弄点葱去，咱们今天吃油泼的。”

    杨爷爷从菜地里拔葱回来，就听见家里的黑背叫。

    杨梅梅家的黑背特别机灵，一有陌生的脚步踏进家里的大门那条线，它就开始叫，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区分人在门外还是在门内的。

    大黑狗叫了，杨爷爷就拍拍身上的面粉，到院子里看情况。

    前院里，杨小虎扯着脖子扬声问：“四爷，你在家不？”

    杨爷爷心里觉得奇怪，杨小虎怎么会来找他？因为杨爷爷在村里威望重，也爱管事，村里这些不务正业的小伙子都躲着他走。

    “在哩，有啥事？”

    杨小虎不好意思地用脚尖擦了擦地，“嘿嘿，四爷，我要娶媳妇了。”

    “那是好事呀！”杨爷爷听了挺高兴，又免不了要说教几句，“男子汉大丈夫，结了婚就要担起一个家，以后可要踏实挣钱养家。”

    “嗳嗳，我知道的。”杨小虎忙点头答应，然后说出了来的目的，“就是现在要去女家说事提亲，想让您帮帮忙。”

    杨爷爷觉得奇怪，就问：“这都有媒人张罗呢，你咋让我去？”媒人可不止管介绍，双方提亲说事谈嫁妆彩礼都靠媒人在中间跑来跑去说和，所以一般谢媒礼都包含一双鞋在里头。

    杨小虎摸摸后脑勺，有点骄傲地说：“我俩自由恋爱的，没有媒人。”

    这下子杨爷爷可惊奇了。虽说现在自由恋爱结成夫妻的挺多了，但在杨爷爷看来，杨小虎家里穷，自身不出色，也不是个嘴能说会哄人的，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自由恋爱找到结婚对象的人。不过，他当然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反而夸了杨小虎一番，打听他对象的情况。毕竟真要干这事，总要对情况了解，杨爷爷怕杨小虎骗了人家女娃，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助纣为虐。毁人家娃一辈子，可坏几辈人的名声。

    “这不，我去年开始倒腾一些东西去卖，开始在咱街道卖，后来发现景区和车站好卖，就去那边了。我对象在景区一家饭店当服务员，她家就在李家塬上，有一天晚上她们接待了一个大旅游团，下班晚了，她在路上遇到小流氓拦路，我当时卖完东西正好经过，就帮忙把人打走了，就认识了。”

    “那你俩这是跟戏文里唱的一样，英雄救美，以身相许！”杨爷爷哈哈笑着夸道。年轻娃愿意走正路，他们这些老人也还是愿意帮一帮的。

    杨奶奶半天等不到杨爷爷回厨房，就出来看，然后听杨小虎的故事听得入迷，都忘记做饭的事了。

    杨梅梅放学跑回家，按着习惯冲去厨房，居然没看见杨奶奶的身影。她站在院子里喊：“婆——婆——”

    “哎，哎，在屋里呢。”杨奶奶这才想起来自己正做饭呢，赶紧擦擦手回厨房烧火下面。

    杨小虎做生意之后，人机灵不少，非要请杨爷爷吃饭。

    杨爷爷摆手，“不了不了，家里饭都好了。”

    “咱去街上吃，厂区跟前开了一家葫芦头，好吃得很，我今天一定得带你去尝尝。”

    杨梅梅地吃货小雷达启动了，举手，“我也要去。”

    “正好，带梅梅一起。我来之前就想好要请你吃这顿饭呢，您可千万别拒绝我。”杨小虎卖可怜，“我家里就我和我婆，我可指着四爷你帮我出面说婚事呢。”

    杨爷爷真的不想吃葫芦头，他现在就想吃家里这顿面条，他几天没吃面条了。可杨小虎一边卖可怜一边拉，硬是把杨爷爷拉出了院子。

    杨爷爷无法，只能答应了。路过厨房的时候，跟杨奶奶说了声，两人带着杨梅梅就出发了。

    葫芦头其实就是葫芦头泡馍。虽然跟羊肉泡馍都是泡馍吃的，但是羊肉泡馍里煮的是羊肉，葫芦头里煮的是猪大肠。据说因为猪大肠煮熟之后形似葫芦，所以这个吃食因此得名叫葫芦头。

    葫芦头要做得美味，非得要把猪大肠处理干净，没有一点点腥臭味才行，再加上各种调料香料增香，煮好的汤醇厚香浓，大肠肥而不腻，泡上劲道的饦饦馍，就几瓣糖蒜，一碗下肚，额头冒汗，这才吃舒爽了。

    杨梅梅吃了个肚圆，回去的时候，杨爷爷骑了自行车，顺便把她先送去学校，这才去张罗杨小虎的事情。

    杨梅梅到校时间还早，班里零星只来了几个学生。

    “班长，快来快来，给你看个东西。”杨梅梅刚进教室，就被白宇叫过去。他中午和二班的白老师一起吃饭，就在学校里，所以每天中午都在学校。

    白宇把课本翻出来，内页封面上画了好大一丛竹子，看颜色是用钢笔画的。白宇得意地向杨梅梅献宝，“好看吧？你知道这个怎么画吗？”

    “嗯，好看。”

    不等杨梅梅询问，白宇就拿出自己的钢笔演示起来，吸引了其他孩子也围过来看。

    白宇先用钢笔画一条横线，线长约摸两三毫米，然后趁着钢笔水没干之前用手向上一抹，又在上面一厘米左右的地方画了同样的横线，这次是用手指向下抹的，这就是一节竹节了。他又反复了几次，画好了一根竹竿，然后用笔画出向左右生长的细枝。细枝的末端或者竹节的地方，就用钢笔点一个点，稍微停顿多流一点点钢笔水，然后用手指抹开，几个点聚在一起，向外抹开，就是一丛竹叶。

    “哇！”

    “好玩！”

    “这个我也要画。”

    有人拿作业本，有人拿课本，打算在上面画一丛竹子。

    白宇传授经验，“要在课本上画，本子吸钢笔水，很快就干了，抹出来的不好看。”

    大家一听，纷纷换了课本来画。

    学生之间的新鲜事总是出现人传人现象，一班的同学都当起了小画家，很快又从一班传到二班。至于会不会传到别的年级？高年级的学生刚用钢笔的时候已经画过了，低年级的还没条件。

    杨梅梅画竹子画得起劲，很快还发现，课本不是最适合的，用光面的挂历纸画的更好看。她裁了一张大大的挂历纸，铺在桌子上，她用钢笔画横线或者点，小羊和小石头轮流按照她要求的方向抹开。等一幅画画完，两个小男孩的手指变得脏兮兮黑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