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三

    她在外面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霍广浩单手撑上床铺,翻过4号床,拉开了与顾明曦的距离,用口型提醒道,“是奥古斯塔。”

    门外的阴影中,奥古斯塔静默地站在门口,原本披散的金发被盘在脑后,住院服平整且不见褶皱,里层的黑天鹅绒袍被扣上。

    她像是刚即将出席宴会的贵族,整洁精致的外表和残破的医院格格不入。

    她是奥古斯塔,却又不像奥古斯塔。

    分离性身份障碍,患病者存在多个独立且不同的人格。霍广浩记得奥古斯塔有介绍过她的病情,猜测她现在是发病后的人格替换。

    但这又和顾明曦的推测相左……

    两者之间必有一假,所以会是她说谎了吗?

    想到他之前发病时的痛苦,霍广浩不留痕迹地看向顾明曦,却见她顺着他的目光,歪过头回视他,镇定自若地回以微笑。

    先拿回病历本,再找她要解释也不迟。霍广浩暂时压下怀疑,把目标重新放回奥古斯塔身上。

    “奥古斯塔……”

    “聒噪无礼的虫子,”奥古斯塔微微收起下颚,睥睨四周,轻蔑地打断他道,“我允许你说话了吗?”

    她目光轻飘飘的扫过霍广浩,像是在看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蝼蚁随处可见,渺小到微不足道,因而自然不配入人的眼。

    一股被天敌看见的毛骨悚然感油然而生,霍广浩克制住身体反抗的本能,极为识时务的收住声,低下头,避免与她对视。

    新人格比之前的更强大,也更难对付,他身体紧绷,戒备十足。

    奥古斯塔压低声音唤道,“顾明曦。”

    她恨不得将她的名字藏于舌下,再反复舔舐,最好将这几个字碾碎,再吞下才安心。

    这世上有太多奥古斯塔,甚至谁都可以是奥古斯塔。但从今日起,她不再是众多的奥古斯塔中的一员,她们的相遇赋予她最大的特殊性。

    而终有一日,她将成为唯一的奥古斯塔。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她凝视近在咫尺的顾明曦,咧开嘴角,激动到指尖发抖。

    “快问问我呀?奥古斯塔难道不完美吗?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不看我?”

    为什么要把关注放到其他虫子身上!

    奥古斯塔的质问声一声比一声高,扭曲的灵魂涨破精美高贵的外壳,露出疯癫狂乱的内里。

    不知道换人格后,新人格的弱点有没有变,顾明曦用舌尖卷过颊侧的糖果,有一搭没一搭的舔过外层的糖霜。

    她顺应对方的要求,问出她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你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吗?”

    “没错!就是这样看着我!我现在好极了!前所未有的好!因为……”奥古斯塔像是在宣读何种庄严的宣誓般,一字一顿的宣告道,“我、找、到、你、了!顾明曦!”

    她们本就约定在病房重聚,又何来“找到”的说法?除非奥古斯塔说的不是这次约定的情报商讨,而是对她本人的追查。

    从一开始,她就对奥古斯塔有所怀疑。她对“顾明曦”的名字莫名熟悉,却无法确定她是不是“顾明曦”。

    是因为奥古斯塔不知道她的容貌,所以必须靠其他手段确认她的身份?还是说,这世上其实还存在很多和她长相一样、名字相同的顾明曦?

    这或许和她没有记忆的过去有关。恐怕她失忆前正处于被追杀的状态,连失忆也可能是她设计的结果。

    和自己博弈的感觉还不错,顾明曦思索了一瞬,点头应和道,“嗯,你找到我了。”

    奥古斯塔的神情越发狂热,仿佛要将她吞之入腹,最好连骨头都一同嚼烂吞下。

    顾明曦在暗中给向霍广浩打了个准备的手势,接着开门见山道,“奥古斯塔,任务者不能直接接触记录本。”

    左右奥古斯塔已经出局,她就算知道真相也没有意义。用一个没有价值的消息换取对她的了解,是一本万利的交易。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糖果的味道太差,她实在不想再拖。顾明曦咬碎糖果,酸涩的夹心喷出。

    她眨了眨眼道,“她的消失足够你意识到,任务者的精神会被记录本污染。”

    她想要霍广浩的病历本!她怎么能和别人合作?奥古斯塔死死掐住衣袖下的手电筒,恶狠狠地想到。

    不对,顾明曦是不会有错的,一定是那些脏东西想要污染她!都是他们的错!

    奥古斯塔摆弄空余的左手,并拢食指和中指,从口袋中夹出记录本。长方形的记录本由两节指骨卡住,在她的指尖肆意的旋转。

    “你想要回你的记录本?”她扬起手腕,冲霍广浩不屑地冷哼道, “处理病历本有那么多种方式,我为什么一定要还回去?你的生死与我何干?”

    说话时,奥古斯塔收紧手指,将记录本夹得皱巴巴的。她眼睛看都不看霍广浩,只差明晃晃地指着他鼻子说他不配。

    既然没有直接拒绝,这就说明还有谈判的余地,  霍广浩立即询问道,“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交换。”

    他倒是提醒了她,除了他这条肮脏的虫子外,这个副本里还有块污泥没有处理。

    “我想要什么?这可真是个好问题……”奥古斯塔拖长调子,抬起手,露出袖口拿起手电筒,瞄准躺在病床上的荀飞掣。

    他可真是好命,竟然以这样弱者的姿态夺得了顾明曦的目光。

    她真想彻底毁了他。

    心中的恶念越大,她嘴角的笑意反而越真诚。

    “我要他的命,”奥古斯塔刻意加重“亲手”两字,恶意满满地强调道,“要顾明曦亲、手、取来给我。”

    就这?霍广浩感到一阵狂喜,接着努力压下嘴角的笑意。他严肃着脸,像是生怕她反悔似的,忙不迭地说道,“我答应你。”

    只是一千积分而已,比他想象的代价实在要小太多。

    奥古斯塔将他松一口气的模样收入眼底,冷笑一声道,“你最好能做到。”

    但她没有说的是,如果他真能命令得动顾明曦的话……

    她藏下内心的思索,冷酷地想到,她第一个杀的人就是他。反正,她暂时不打算出去了,不如将他们都留下,谁叫他手上恰巧有她想要的东西?

    霍广浩自以为柳暗花明,逃过一劫,殊不知他不过是在和另一人争个先死晚死。他爽快地侧过身,拍了拍胸脯,冲顾明曦承诺道,“顾明曦,你仅管放心,这一千积分我出。只要你同意,我现在就可以转给你。”

    他完全不担心奥古斯塔会反悔,因为以她对顾明曦的特殊关注,她若是毁约,他可以用顾明曦的命相威胁。所以说,她们还是太天真了。

    “我相信你不会因为感情用事,做出错误的决定,”霍广浩警告道,“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虽然不理解这和感情有什么关系,但他给出的筹码的确不够换荀飞掣的命。对她而言,后者显然更有价值。不过,这倒是个机会,一个摸清奥古斯塔新人格的弱点的机会。顾明曦看向奥古斯塔,语气平和地说道,“我……”需要工具。

    荀飞掣想听听她的回答,是斩钉截铁的拒绝?还是犹豫不定后的妥协?又或者是欣然同意?

    他不知道他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只知道他的眼睛酸涩不堪,连鼻子都泛起了阵阵痒意。

    用一个没有价值的人的无用的生命,换取一个更资深的任务者的帮助,这样简单的比较,本就没有让人思考的价值。

    他或许有些难过,但暂时还可以忍受。他舍不得明曦姐为难,不敢也不配去赌她的怜惜。

    身无筹码,又帮不上忙的废物总是如此。既没有资格作为赌客上赌桌,又没有成为筹码的价值,这样的人再如何被人舍弃都是正常的。

    荀飞掣死死掐住掌心,没有给顾明曦说完的时间。他一骨碌地爬起身,抓住她的衣角,真挚地说道,“没事的,明曦姐。我愿意死在你手上。”

    他伸长脖颈,仰头看着顾明曦,同时牵住她的手,将它往自己脖子上引。

    奥古斯塔面色一冷,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一样,挥出约束带,打向荀飞掣的手。

    巨力之下,荀飞掣的手背被抽得皮开肉绽。他咬住嘴唇,发出了一声闷哼,却始终不曾松开已经红肿的手指。

    为什么他会是一副笃定她要杀了他的模样?难道是她的计划暴露了吗?

    顾明曦顺着他的力道,按住他的颈动脉,感受他皮肤下微弱的心跳。她弯下腰,对上他的双眼,求知若渴地问道,“荀飞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解和困惑如同清晨的薄雾,笼罩上她的眼睛,遮盖住她清澈的眼波。

    她像是高悬在天上的太阳,将他心中的妄念照射|得一清二楚。在这双眼睛下,他内心的卑劣无处可藏。

    所幸她不懂这些,而他也不打算让她明白。他没有回答顾明曦的问题,而是沉默地伸出手,扯下她的眼镜,盖住那双透亮的眼睛。

    遮住她的目光后,怯懦的胆小者鼓起全身的勇气,问出了隐藏在心中的问题。

    荀飞掣郑重地反问道,“明曦姐……如果我死了的话,你会为我感到难过吗?”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细密的颤动从他的指尖窜进他的心间。他是在为自己而问,却又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

    他死了,她为什么要难过?顾明曦尝试理解他的想法。她反复拆解和模拟,最终摇了摇头,诚实地回答道,“不。”

    “这样啊……”

    泪水从眼角滑落,荀飞掣闭上眼,嘴唇不受控制地上下打颤。

    错了,他怎么能难过?他应该庆幸才对。

    从史运柱死的那一刻起,他就意识到这是个吃人的世界。在这样没有法律道德约束,只剩下求生本能的世界里,不会感到难过才是件好事,他应该为她感到高兴。

    “明曦姐做得很好,”荀飞掣勾起一抹惨淡的笑容,声音颤抖的夸赞并鼓励道,“你永远也不需要为杀人而悲伤,更不用为利用人而愧疚。”

    他好像又哭了,顾明曦拉开盖在她眼睛上的手掌,观察起这奇怪的人。

    他嘴角分明是在笑着的,但为什么他的眼睛又像是在哭?他这是在为她不难过而感到悲伤,还是在为她感到高兴?

    她像是不通人情的雕像,以着平淡却认真的语气,一点一点的剖析她的想法道,“但如果你现在死了的话,我会觉得很遗憾。”

    说完,她抿起嘴角,肯定地点了点头,仿佛是在借此强调她内心的感受。

    他再一次意识到了他卑劣肮脏的心灵。他明明知晓没有感情才是最好的,甚至告诫她不用手软,但他同时又狂喜于明曦姐对他的在意。

    就让他最后任性一会吧,就当成全他低贱不堪的灵魂。荀飞掣瞪大了眼睛,鼻翼微张,呼吸急促:“真的吗?”

    “对我而言,你的性命很重要。你要活下去,至少不应该死在这里。”

    顾明曦低下头,顶上他的鼻尖和额头。她像是在研究一个科学难题似的,神情专注的盯着他的双眼,再次问道,“所以,你现在可以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了吗?你为什么会怀疑我会杀你?”

    是她哪里露了破绽吗?她会好好记下,并改正的。

    “不,我一直相信明曦姐,但这是我甘之如饴的献祭。所以明曦姐一定要记住,下次再遇见这种情况,你不需要纠结,更不需要感到遗憾。对于我们这些无用的人来说,死亡才是解脱,是我们应该感谢明曦姐的帮助才对。”

    他有罪,罪在试图混淆神灵视听,引诱一颗洁白无瑕的灵魂。

    他甘愿以死谢罪。

    荀飞掣温顺地仰起头,如同即将被献祭的羔羊。羔羊自愿跪伏在地,引颈受戮,等待神灵来收取她的贡品。

    “明曦姐…… ”他用目光勾画着她的面容,满心欢喜地祈求道,“杀了我!然后铭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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