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里是绵延不绝的飞雪，月亮高悬在头顶，凄冷的夜光洒在地面，星星点点。
而突兀的凿击声猛然响起！轰隆隆，轰隆隆...震动从地壳深处传来，仿佛有千军万马踏过！
陈阿九在一阵踏蹄声中惊醒，她骤然睁开双眼，还未辨别出身在何处。下个瞬间，一个黑影闪现，倾压在她的身上。
陈阿九惊恐地睁大瞳孔，挣扎开来...
“是我...”
头顶熟悉的声音传来，陈阿九大松了一口气，“你要干嘛？” 她的嘴被周怀安用力捂住，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离自己鼻尖仅两寸距离的周怀安的瞳仁，黑得像是一望无尽的深海。
周怀安没有应答，冰凉而修长的手指，撩开陈阿九的衣领，轻轻滑入。
“你有毛病啊？！往哪摸呢！” 陈阿九脸蹭得燃了起来，像只被煮熟的虾，在周怀安的怀里弹跳挣扎。可又被周怀安死死箍在臂膀中动弹不得。
周怀安一手摁下陈阿九蹬踢的膝盖，另只手绕过她的脖颈，摸索到她的第二节脊椎骨。
陈阿九浑身如同待烤的炉铁，烫得吓人，“周怀安...” 她咬牙切齿。
“不要出声...来不及了...听我说！”周怀安面色冷峻，压低声音伏在她的耳边说 ，“恶灵已经成型，一战难逃。你灵力受损，撑不住的。我现将灵力传给你，待会！找准时机逃走，切记不要恋战！”
“那你怎么办？” 陈阿九下意识偏过头问到，湿软的嘴唇擦过周怀安的侧脸。
周怀安转过头，平静地对上她的视线，
“我？...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他们伤害不了我的。” 他淡笑着回答，将如汪泉般的灵力从陈阿九的脊椎处汇入...
“倒是你，要好好活着出去。”
陈阿九看着他坚定的神情，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只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力量摄入体内，和她血脉里不断被激荡的灵力交织相融。她垂下头，埋在周怀安的外袍中。以往淡雅的檀香沾染上刺鼻的血腥味，这种混合又复杂的感触，忽然，让她心底没来由得一阵酸涩。
灵力的传输在一刹完成，周怀安手掌间金色纹路渐渐淡去，他深喘的气息横亘在两人之间，陈阿九被他牵扶着站起身，这才发现他们所处的似乎是一个溶洞。头顶不时有粘液滴落，洞内深处一阵接一阵昆虫爬行的，瘆人的“吱呀 ”声袭来...
“准备好了吗，他们，要过来了。” 周怀安双手合掌，搓揉翻转，再反手伸向后背，从背脊深处用力拔出一柄金色五尺九转禅杖，洞中潮湿水汽随他动作翻涌，振荡出层层涟漪，像一卷卷透明丝绸吹向禅杖。整个杖身泛起莹莹金光，空气中流动着起伏的“嗡-嗡-”杖吟声。
这是陈阿九第一次亲眼见周怀安执杖，他一身黑袍，从容不迫地宛如神邸般立于危难之前，周身气场爆裂，让人不敢轻易靠近。这一幕，往后很多年都萦绕在陈阿九脑中挥之不去。
她抬手揉了揉后颈，充分吸收过的灵力让她精神大增，“嗯，来就来呗，你顾好自己，我有分寸。” 陈阿九将银色软鞭缠绕在手上，敛起唇边笑意，脸上笼起一层寒霜。
突然！一阵雷霆般迅捷的灵力从她脚下岩石穿刺而出！
“又搞偷袭！要不要脸啊。” 陈阿九将银鞭朝地表层用力一甩，
“啪”！尖锐的鞭头击破岩石地面，无数蝼蚁炸出，她再瞄准另一面，不容停顿地扭转鞭子一甩，又是一声巨响，碎石朝四面炸裂！地底深处发出诡异的惨叫声！陈阿九眼疾手快地锁住地底蠕动的躯壳，缠紧手中银鞭，奋力将他们连根从地底扯出！
顷刻间，一片白花花的，枯萎靡烂的，分不清形状的植株尖叫着被她拔出。像是倒钩般锋利的倒刺紧紧嵌进鞭身，鞭头沾满类似毒液般的白色粘稠物！
“啊，好恶心！” 陈阿九捂住鼻子，将他们重重砸向岩石，尘土飞扬，刺耳尖叫戛然而止！碎土泥石迸裂！一大滩浓厚的浓褐色浆体流出，酸苦味充斥着整个溶洞！
“不行，我要吐了...” 陈阿九竭力控制胃里泛酸，“地底怎么净长些恶心吧啦的东西啊...”
“是变异后的水晶兰。” 周怀安盯着地面植株残骸，右手执杖，深插进地面，翻动地表岩层，地面顿时裂开数道沟壑！
“嗡——” 深厚的杖鸣声在沟壑中膨胀，闪耀的金色光晕震荡进地壳深处！
水汽随风卷动，地底深藏的植株根茎被强大的灵力撕裂折断！漆黑幽暗的洞底弥漫着无数像是亡魂又像是虫鸣的凄厉哀嚎，刺得人五脏六腑都搅成一团。
陈阿九皱眉忍受耳膜的不适感，将将收回银鞭，身后便灵敏地感受到有什么庞然大物在靠近！
她迅速回转，饶是做好心理准备，也在见到眼前一幕时，恐惧地瞪圆了双眼...
黑色的，望不到头的，形状仿佛是一只巨型蜘蛛般的怪物，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这只怪物有数不清的触手，每一根触手都像是黑色藤蔓，扭动缠绕，编织出骨血...
而怪物躯体上又有四个面朝不同方向的头颅，
“咔嚓...咔嚓...”
有一颗头颅转动了方向...陈阿九看清它的正面，
她的心脏在一瞬间攥紧！僵硬地张开唇，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缥缈....
“顾...顾美琪？你..变成了...什么啊？”
***
高空上方，月光似瀑布从静谧的云层间倾泻。
火红色羽翼如同流星般飞快地划过黑夜。
一名稚嫩孩童惊喜地扬起头，兴奋地拍掌叫到，“妈妈，妈妈！刚才有一只火鸟从头顶飞过去了！”
孩童的妈妈茫然望向夜色，蹲下身，疑惑询问着，“哪有什么火鸟啊...童话书看多了吧你...”
“有的！刚刚刷得一下就飞过去了！他的羽毛像火焰一样呢！” 孩童叉腰辩驳道。
软糯的委屈声传到吴毛毛耳朵里，她俯身搂紧李玄清的羽翎，叮嘱到，“你低调点，收好尾羽，别被人看见了。”
“知道啦，我这不是为了更快赶到目的地嘛...” 李玄清煽动双翅，迎风向前，“坐稳，马上就要到了。”
他急速向下俯冲，宛若离弦之箭，射向一处高楼，身后宽大的翅膀带动风起云涌。
吴毛毛耳边刮过阵阵风吟，在平稳着陆的一刻，她翻身跃下，脚尖在楼顶大理石地面上滑出一圈痕迹。
“就是这了。” 她脚踩砖石，朝向月光沉吟，随后摘下脖间的丝绒Chocker，解开顶端正系着的一颗蓝色晶石，托在掌间，“去吧，翘翘，阿九和周局长的灵力点就消失在这栋楼里。”
随她呼出一口气，那枚拇指盖大小的蓝色晶石忽然消融在夜色中，而后幻化成一缕灵动奔腾的蓝色烟雾，跳跃在她的周围。
李玄清收起炽焰羽翼，凑了上来 “哇哦，这是什么呀？”
“是我表姐，吴翘翘。”
“你？表姐？” 李玄清哑然，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随风飘动的冰蓝烟雾。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困惑，那股烟雾“嘭”地一下膨胀成一团，原本浮动的夜风，眨眼间被冻结凝固，无数粒晶莹剔透的冰滴汇聚成具象。
月光下，一只矫健的冰狼高昂起头，通身毛发像冰雪一般皎洁明亮，她轻轻跳到高处，狼爪尖利地闪着寒光，湛蓝色的瞳孔带着得意又不屑的眼神看向李玄清，仿佛在说，“小弟弟，现在信了么。”
李玄清着实没见过这一景象，他愣在原地，等吴毛毛拍了拍他后背才反应过来。
“我说！你表姐是狼吗？也太飒了吧，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狼！”
“没什么稀奇的，翘翘是一只西伯利亚冰原狼，因为社恐，不爱与外界打交道，所以平时都不怎么出来的。这次事出紧急我才找她帮忙。”
吴毛毛上前站在翘翘身边，抚摸着她威风凛凛的冰色毛发，“翘翘最棒了，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去寻找阿九他们吧。”
冰原狼听懂了她的话，点点头，疏疏抖动身上毛发，冲着月光低吠一声，然后放大嗅觉，缓缓踱步。
金斯利整形医院大楼独有的尖顶设计，在夜色中有着别样氛围。
“能行吗？” 李玄清小声问道。
“当然了，只要阿九他们来过这，哪怕是埋于地底，我表姐都能闻出他们的踪迹，瞧好吧。” 吴毛毛胸有成竹。
果然，在她话落没多久，冰原狼忽然耳尖耸立，胡须抖动，喉咙中传出令人胆寒的闷哼声。她刷地扭头，递给吴毛毛一个阴冷眼神，接着弓起背脊，亮出利爪，以一柄飞剑之姿直冲楼下弹射出去！
“快！跟上！”吴毛毛毫不犹豫地跟随翘翘身后纵身跃下，李玄清也紧随其后，在跳落楼顶的瞬间，一双烈焰如火的巨大羽翼从他的双肩打开，仿佛神话故事里描绘的古老神兽般，光芒万丈。他加快下降速度，飞到吴毛毛面前，吴毛毛攀住他的翅身，跨坐而上，
“翘翘说，绕到后门，她要带我们去地下。” 呼啸的风声减弱了她的声量。
李玄清还没弄明白独属于这两姐妹的特殊交流方式，就见吴毛毛“刷”得一声，左右手各从袖中变出两把短刀。她两脚一前一后地站在李玄清宽厚的腰背上，放低重心，眼神警惕地盯着前方。
不远处，冰原狼在地面迅猛狂奔，尖锐的狼爪在地面划出闪闪火星，她狂奔着，直到来到一处高大石墙外，才放缓脚步，弯曲后腿，贴近地面细细嗅着。
石墙边，间隔两米，树立起一排长发美女的头像雕塑，每个头像空洞虚无的眼神里，都散发着幽森诡异的光芒。
吴毛毛提着双刀来到墙边，和翘翘确认过眼神后，将刀尖狠狠插入正中央的一寸雕像中，再拧转刀柄，蓄力击穿雕塑。
「冰锥体，起！」，她一声令下，身后拔地而起六只锥形冰柱，按菱形状排开，齐刷刷朝墙面刺去！坚硬的冰锥穿透墙体，双刀下的雕塑破裂，像是触发到什么机关，高墙轰然裂开一道缝隙，李玄清赶忙搭手，和吴毛毛合力撑开裂缝，随着裂缝变大，墙内光景也越发清晰。
高耸入云的石墙围绕着一个像是迷宫般的甬道，每一个看不见尽头的甬道，都挂满大大小小的，镜子。
吴毛毛踩着一地冰渣踏入甬道，手中的双刀在镜面折射下更显冰冷，“看来，这儿是金斯利的另一个入口。” 她悠悠开口，冰原狼坚硬的毛发蹭着她的小腿柱。
“翘翘让我们往前走，通过这个入口才能找到阿九他们具体位置。”
\"好，我打头。\" 李玄清快步走到她跟前，从羽翼下幻变出一把火红弯弓，弓臂上刻着繁复花纹，他手握弓弦，又拔下一根羽毛，沿地面轻轻划过，伴随滋啦声响，柔软细腻的羽毛瞬间变成一支红彤如烙铁般坚韧的箭羽！
李玄清拉紧弓弦，在迷宫内燃起火光。
四处旋转的斑斓光芒，将诡谲幽深的迷宫映照出一片虚假的璀璨...
“小心，这些不是一般的镜子。” 吴毛毛低声提醒，甬道内的镜子从四面八方各个角度投射他们的样貌，她刻意回避目光，不去看镜中人像，埋头专注于脚下的路。
突然，火光闪动，一个不知自何而来的女声充盈在整个迷宫内...
“你看，她美吗...”
“什么？”吴毛毛顿住，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美吗...” 空灵的女声又问了一遍。
吴毛毛依旧没有回答，只是猛然感觉视线模糊模糊，连李玄清的背影都看不真切。她紧紧闭上眼，甩了甩脑袋，驱除心中杂念。
“看呀...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吵死了。” 吴毛毛抓紧双刀，带着恼意地说到，可当她再度睁开眼时，脚下地面竟出现一整块毫无拼接的巨大镜面，镜子里，她被火光笼罩的脸，正在诡异地微笑着。
那是一张俊美到让她失语的面容，绝对标准的三庭五眼，如神作的鹅蛋脸型，甚至是嘴角上扬的弧度都经过精心设计。
一颦一笑，都动人心魄。
如果不是那双小鹿眼睛，吴毛毛绝对认不出那会是自己的倒影...
“我美吗...” 这次发问的，是镜中那个倾国倾城的脸。
“美...”像是被人操控着，吴毛毛发出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回答...
“不，还不够，你看我的鼻子，还不够挺，我的眼睛，还不够大。还有我的牙齿，他们不够整齐呢。”镜中人眨眨眼，一脸娇嗔。
“那...那要怎么办...” 吴毛毛喃喃自语，眼中微光越来越暗淡，像是要被深渊吞噬。
“可以修正一下。”
“修正？”
“嗯，不用害怕，我们按照比例调整，等到修正后，你就会是一个绝对的美人了。”
“好...” 吴毛毛讷讷地点头答应。
可镜子里的少女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转了个身，继续说道，“除了脸，我的身材也不好，看，这里有小肚子，这里有拜拜肉，还有我的腰围，都没有别人头围小呢。这样的体型，怎么能算得上是美呢？”
“是啊...这种人...怎么能算是美呢...” 吴毛毛如提线木偶，机械地重复着她的话...
“所以啊，现在，让我们来，将你变美。” 镜子里堪称完美的女人邪魅地笑着，缓缓伸出手，
吴毛毛虔诚地摊开左手，弯腰垂下，“我想，变美...”
“嗯，只要签订下这张契约，你就会..变成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不过，最美的女人...”
“嗯？”
“不是白雪公主么...”
“什么？！”
在就快要指间相碰的刹那，吴毛毛神色骤变，不等镜中人反应，右手拔出短刀朝她的眼睛扎去！一时间镜面四分五裂！吴毛毛半跪在地面，用力拔出短刀，恶狠狠逼问道，“说！你们用这招骗了多少女生？！”
“啊！我没有！” 镜子里的人痛苦捂住右眼，凄厉哀嚎着，“她们都是自愿的！”
“放屁！要不是你们故意布下迷宫，放大她们身材样貌，制造容貌焦虑，哪会有那么多女生落入圈套！” 向来社恐的翘翘出奇地暴躁，李玄清拦不住她扑上来，用尖爪抵在镜中人的喉咙上，“说不说，再不说我一爪子把你咽喉切断！”
“你们...原来你们早就看穿了，就等着引我现身。” 血泪顺着她的眼眶流下，镜中人冷笑着。“呵呵，你当真以为她们只是到了这里才被洗脑么，有多少女生在生活中，已经被无形地灌输白瘦幼才是美的意识了？铺天盖地的营销号，美妆测评，小号女装店，哪个没有推波助澜过。要怪，就怪他们自己审美单一！”
“你真是死到临头还嘴硬。”翘翘的利爪刺破她的血管，一注血流浸湿镜面碎片，寒风灌进她的胸腔。
感受到真实的死亡威胁后，镜中人再不敢强硬，哆嗦着求饶道，“嘶啊，疼疼疼！别杀我...我说我说！我就是个小小镜妖，他们具体骗了多少人我真不清楚，我只是整条产业链上的一环...负责引诱前来的女生签订契约。”
“契约有哪些内容？” 李玄清追问。
“就是同意面部整容，除此之外，还要无条件同意...进行吸脂...”
“吸脂...”
“嗯...听上头的人说，这家医院背后的股东，有一只怪物，需要大量脂肪供给...最爱吃人脑的脂肪...” 镜妖从另一只尚好的眼睛里偷瞄到吴毛毛和李玄清的脸色皆是一沉，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大口喘着气不敢再言语。
“说下去...” 吴毛毛用刀尖抬起她的下巴示意。
得到许可后，镜妖才又开了口，
“为了...得到上好的脂肪，他们想了个办法...和...法国人吃鹅肝一个原理。就是挑选出适龄的女生，进行【特殊饲养】...先让她们患上暴食症，狂吃把胃撑大，再制造身材焦虑。利用她们迫切想要减肥的心理，院长会假意开出百忧解这类处方药，抑制她们的暴食行为。但这只是一时的，药效稳定后她们就会迎来减重瓶颈期，于是更加想用非常规的快速瘦身办法...最后一步步，自愿接受，被吸食脂肪。哪怕最后她们没有答应吸脂，也可以继续通过其他办法谋利，比如推销自体脂肪填充...冰速减肥等等...”
李玄清恼怒地质问，“你们还有良心吗？为了赚钱不择手段？”
“这，和我没关啊，我顶多喝点剩汤，真正吃肉的是那些高位大佬们啊...”
“她说得对，”吴毛毛听完全部过程，一颗心沉入冰底，“如此周密详尽的计划，肯定不是一日之功，这条暗藏产业链还不知有多少人牵涉其中呢...我怀疑，阿九他们也是发现了这个秘密，才会被困在这里，没时间再耽搁了，说！迷宫的出口在哪。”
“在...在你们右边...第一扇门，直走，走到底。” 镜妖颤颤巍巍地指着右侧方向。
吴毛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站直身体，她身后突然爆炸开一簇簇绚烂的冰锥，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的冰柱沿甬道一路生长，刺向迷宫四面八方的镜面！
一时间，镜片碎裂的轰鸣声震得整栋楼摇摇欲坠。
在满地碎瓷片中，他们昂首，将一场「美丽」假象碾碎，踩在脚底，勇敢地朝着更黑的深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