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心烦的晚高峰将高架桥划为无数红灯闪耀的车流，像极了扭转卷曲的贪吃蛇。

    李玄清松开离合，又踩下刹车，小心谨慎地和前车保持距离。

    “都怪非生局规定多，不然我使个水遁，咱们瞬移过去，这会儿早到了。” 陈阿九一条胳膊撑在车框，看眼前红灯一片，不耐烦地抖腿。

    “快了，下个岔路转弯就不堵了。” 李玄清说话间，电话响起，他直接按下蓝牙通话键。

    “阿九，你们在哪呢？” 秧秧声音从音响传来，和着电流细碎的嘶啦声。

    “堵在去顾美琪经纪公司的路上...怎么了？”

    “我刚发你的链接，你看看，她经纪公司正在直播呢。”

    “直播？”

    “不光是她，还有各大营销号也在直播呢，现在网上关于她死亡内幕的爆料满天，热搜话题炸开了锅了。”

    “这么离谱？”

    陈阿九挂断电话即点进链接，直播间人数已经超过200万，数千条评论轮番刷屏。

    屏幕上声泪俱下哭诉的主播正是顾美琪经纪人--江姐，她全身素黑，戴一副宽边黑色墨镜，挡去大部分面容。

    “关于美琪的死亡，我们深感痛心，也希望大家不要再打扰逝者，做无关猜测。” 她抽泣抹泪，说到动情处更是掩面哽咽避过镜头。

    围绕她的工作人员连忙安抚江姐情绪，另一位主播接替江姐发言，一闪而过的美颜特效将她的脸部线条弯曲成锥形。

    “是的，美琪的粉丝宝宝们，生者已逝，对于美琪最好的怀念就是多多关注她的作品！让我们将粉丝的爱传递给美琪！1号链接是下月十号即将上映的美琪新电影，粉丝宝宝们可以拍1号链接！点点关注加入粉丝群，还能领取美琪的亲笔签名海报一张！数量有限，全球只有2万份，大家千万不要错过这个机会！想要的宝宝们拍个1，客服统计下人数！”

    专业主播果然会调动看众情绪，直播间观众互动如山洪爆发，左上方几万人点赞数持续飙增。

    各种飞机，火箭礼物横飞在方寸屏幕，宛如盛世狂欢。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陈阿九咂嘴，她从不觉得爱钱可耻，为了挣钱也用过不少小聪明，但这种吃人血馒头捞钱行为，没了下限，属实令她厌恶不屑。

    李玄清半弯小臂，递来手机，“这个主播更过分呢...”

    又是一个霸占人气榜前十的直播，光看标题就足以让陈阿九气血上涌。两名主播采用说书方式，你捧哏我逗哏，一言一语夸张诉说顾美琪的生前往事。

    “话说，顾美琪为什么这两年从一个名不经传的十八线小演员就能一跃成为影坛新星呢？”

    逗哏的人一拍惊堂木，抛出钩子，引得观众好奇不断。

    “呦，您可得好好说说这里头有哪些秘密呢。” 捧哽的麻利续上提问。

    捧哏的不疾不徐，等直播间点赞够了数，才卖弄关子，“且不说她背后资本注入，就说她多次前往泰兰德，你知道去干嘛去了？”

    “这我哪能知道啊。”

    “那可是求“佛”问道去了。”

    他扬起手中折扇，故作玄虚，大谈特谈顾美琪如何招神引鬼求自己星途顺遂，三言两语说得那叫一个真，仿佛他就是同行见证者。

    “不能吧，顾美琪看着那么个纯情美少女，能干这种事儿？”

    “嘿，你还不信！瞧她死得离奇模样，可不是招惹了不干不净的东西被反噬了么！”

    捧哏的大手一挥，添油加醋地描绘顾美琪的死亡场景，再加上逗哏的帮衬铺垫，活脱脱演绎出一场曲折离奇的秘闻悬案。

    陈阿九听得怒火中烧，再也忍不住，“真是狗屁！举报键呢？！我要举报，这两个人张口就来！造谣全靠一张嘴啊！”

    “他们说得那么邪乎，人们会相信？”

    “怎么不会，你没看留言里都写什么她私下就是玩很花啊，她本来就没演技啊，这些内容么。” 陈阿九怒气填写一串举报理由，洋洋洒洒地写了几百字，“那些人才不会关心顾美琪的真正死因，只要能满足自己的猎奇心态，越玄乎的事越让他们看得热闹。”

    “照这么传播，顾美琪的死因就算被我们查清，也抵消不了这些荒唐传言。” 李玄清握住方向盘的手收缩，他想到在漆黑的夜里，独自迎接死亡的顾美琪和她被摧毁的身体。她死后并没有繁花相迎，有的只是无尽的猜疑和消费。

    乌合之众按照他们的喜好杜撰她的一切，她不是活在世间，她是活在他们的口中，活在他们茶余饭后的消遣里。

    陈阿九敏锐地察觉到了李玄清的沮丧，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凝视他的眼睛，郑重地说，“真相是真，无论流言怎样，总有人会在乎，顾美琪会在乎，她在等我们找到真相。”

    **

    这场直播持续了两个小时，战果喜人，上新的20个链接被抢售一空，售后组紧急联系出版社加印顾美琪的写真海报和其他周边。

    陈阿九和李玄清在休息室见到了江姐，她抽抽嗒嗒地擤着鼻涕，桌前纸巾团成一堆。

    “太可惜了呀，这么年轻的好姑娘，真是天妒英才。” 她两肩耸动，鼻头红通得好像个圆柿。

    陈阿九深瞳蒙上一层冷意，小拇指划过耳道，平静地说，“可惜了什么？可惜不能再帮你赚钱了是吧。”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好这么说话得呀！”江姐揪起餐巾纸嗔怪道，恼人的目光透过墨镜被陈阿九看在眼里。

    陈阿九笑了，无所谓地捋过头发，挑眉道，“我可不是人，你知道的呀...”

    此话让江姐静了数秒，她身子微微晃了晃，咽下喉中沙哑，对旁人说，“你们都出去吧，我有事，和这两位单独聊聊。”

    屏退了无关人等，江姐懒得再装，摘了墨镜，点起一根烟。

    “说吧，想问我什么。”

    烟蒂刚燃，一阵风拂过，掉落的烟头被李玄清推向前的烟灰缸接住。

    “我讨厌烟味。” 他挠挠头，收回法术。

    “你！”江姐烟瘾上头，本就焦躁，但又忌惮着他们俩，只能不情愿地碾碎手中烟草，愤愤地说，“看你是重明鸟家的，我就不和你计较了。明着告诉你们，人不是我杀的，大家都是来人间讨生活，我有钱不挣，犯得着杀人吗。”

    “这话是不假，你个「变脸怪」，混到今天位置，也多亏了会阿谀逢迎，变脸讨好的本事。” 陈阿九冷言冷语，揭了她的老底。

    根据非生局档案显示，她原身是只变色紫皮蜥蜴，经过百年进化，褪去原皮。在人间卖过假药，做过微商，炒过基金，傍上煤老板后摇身改行成了经纪人。这几年，掌握流量风口，把自己营销成深谙世事，人间清醒的独立女性，成功立稳大女主人设，狠捞一笔，

    “陈阿九，你还真没必要讥讽我。都是为了挣钱，谁比谁高尚得哪去啊，这圈子里脏人又不止我一个，”  江姐不以为然，“再说了，要不是我操作，顾美琪她能火到今天？还当真以为光凭漂亮就能在这行立足了？”

    “所以你为了拉拢人脉，就刻意安排她和圈内导演的酒局是么。”陈阿九指挥李玄清亮出一段车库侧门的监控视频。

    一辆黑色商务车轻车熟路地停在地下二层，十分钟后，顾美琪出现。

    在她拉开车门的瞬间，监控恰好拍到一个侧脸。

    江姐看着视频里清晰记录的面容，惊慌道，“你...你从哪弄来的？”

    “你事先买通了保安删除当晚10点至12点车库侧门的进出监控，却没想到，监控终端会在晚上7点后自动备份当天原视频，上传至云端吧。”

    李玄清冷静回答，多亏陈阿九提醒。他们早在来的路上，就联合技术科，从云端恢复了视频原样。

    “现在让我们来复盘一下吧。”陈阿九倾身，双手合十，“顾美琪在昨晚9点之后，接到了你的电话，于是她匆匆换好鞋子出门去赴你的约。并按照吩咐，选择从消防通道直接到地下停车场。临近十二点，你和第三人将醉得不省人事的顾美琪送回住所，并在发现她死亡后仓皇逃离现场。”

    “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

    “你要证据？好，第一个证据来自顾美琪高跟鞋底面的泥土，这种泥是红泥，性偏酸，宁市本地贵重稀有，只有私人别院会用这类泥土耕种栀子花作观赏用。我们只要排查宁市范围内含有这种土壤的私人会所，很快就能锁定嫌疑人，第二，顾美琪的鞋底，在前掌及鞋尖上沾有泥土，并且有大量划痕。而鞋跟却较为干净。正常人行走时，会把重心放在脚后跟，不可能让前掌出现大量划痕，由此可见，她是在醉酒后被架起行走的。”

    陈阿九的一番推论让江姐失神，她眼珠乱转，咬紧牙关思考对策。

    “以为这就完了？” 陈阿九偏头示意李玄清拿出老山精同步的尸检调查报告。

    李玄清字正腔圆地读出尸体检测细节，“受害人前胸骨受到重力压迫，极可能导致窒息性死亡。”

    尸体检测的线索连上那杯全糖奶茶，陈阿九猜想，顾美琪约见的第三人嗜甜且身型肥硕。那人在顾美琪醉酒后试图趁人之危。

    超百斤的重量压在顾美琪身上导致她呼吸不顺，心脏供血不足。

    “你明知道顾美琪有服用安定类药物的习惯，还逼迫她饮酒，导致她药物休克，而她酒后差点遭人侵犯！你却视若无睹！最终造成她窒息而死！你这是蓄意谋杀！” 陈阿九拍桌而起，义正言辞地指着江姐拷问。

    “不不不！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杀人！”

    “就算你不是凶手，你也为了保住第三人，参与了毁尸，江姐，如果你再不坦白的话，我不介意，使用「吐真剂」。到时候，你要是倒出了些别的蝇营狗苟的勾当，数罪并罚，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我...真的不是我干的...阿九，不是我不说，而是那人..实在是地位太高了。”江姐不敢声张，只悬空写了三个字。

    字符笔画随空气流散，不见波澜，陈阿九和李玄清对视一眼，她正色道，“现在，把你所有知道的事情，统统告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