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美琪的卧室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那味道并不是人体死亡后的腐烂味。
相反，它辛辣黏腻，像高浓度酒精泡过的栀子花，冲得人睁不开眼。
床上的干尸凸显了顾美琪生前的骨骼轮廓，纵使皮相已面目全非，也能看得出是天生的美人比例。
“诶，小姑娘生前体质透支得太厉害了咯。” 老山精站在床头，盯着试管检测剂的颜色说，“别看表面状态还行，其实内里虚弱得很呢，从她毛发检测成分来看，乱七八糟的药，补品吃了一堆。”
“哦？能查出来服用了哪些药么？” 陈阿九问。
“她应该交替服用了含盐酸舍曲林成分的药品，还有□□西汀类药物。也就是人类常说的百忧解。此外还吃了些维生素c，补胶原蛋白的那些保健品。”
“等等，舍曲林和百忧解是什么？”
“这两类都是人类处方药，其功效都是用以治疗轻中度抑郁症，同时百忧解还可以缓解躁郁症，暴食症等。”
“这么说，顾美琪也患有抑郁症？” 吴毛毛打开床头抽屉翻找线索，“我追星的人类朋友有提过，娱乐圈挺多明星其实多少都有些心理疾病的。想想也是，正常人面对几万条陌生人恶评，难免会抑郁吧。她最近不是还因为被嘲古妆扮相没有少女感而上了热搜吗。”
陈阿九虽对娱乐圈不甚了解，但也看过类似新闻通稿。她实在不明白，为何人类热衷于追求幼态长相。在他们非人类世界，过于幼态即意味着软弱无力，随时都有被异族铲除的危险。
“初步判断，顾美琪体内安定类药物含量超标，并且从尸骨结构比对，她的下颌骨有磨损，因此牙齿咬合发力不匀。”老山精挪动她的头骨，指出两侧下颌骨的磨损痕迹。“另外，右肩骨有陈年肩伤，胸前骨遭重压，脊柱四五节骨头凸出，骨密度稀疏。”
老山精握住尸体的胯骨，下陷的小腹仿佛山凹盆地，他不住地念叨， “小姑娘太瘦了啊，你看看这胯骨都成什么样了。”
“不过老山精，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跟非人类有关的发现吗？” 陈阿九关心的是顾美琪的真正死因，要只是单纯用药过度死亡，他们就能快速结案收工了。
“用药这块还真没有了。” 老山精缓缓捻起胡须，咳嗽一声，继续说到，“眼下也可以排除蛊毒的作案可能。只是，有几个蹊跷的地方。”
“什么？”
“第一，顾美琪服用的药物是否构成致死量，无法仅仅通过毛发检测就能下结论，第二，如果是药物中毒死亡，死者的心，脑，肾，脏等器官都会呈水肿，淤血等状态。但就是因为尸体现在被破坏成了干尸，全身内脏缺血，这也意味着，我们判断不出非人类的攻击究竟是发生在她生前还是死后。第三，最大的疑点，存在于死者的大脑结构。”
老山精说完，一缕胡须无限伸长，下摆分裂出如同植物根茎般的根叶，从干尸的头骨上方缓缓深入，继而捧出一粒核桃大小的脑仁。
“整个脑子被吃空了。” 他将脑仁放在根叶尖，展示给陈阿九看，“人脑是由胆固醇和磷脂等极性脂质构成，口感相当好，肥而不腻。”
“生吃人脑？好恶心的口味...” 陈阿九捂鼻，大脑飞速运转，仔细思考有食脑爱好的非人类物种。
“那凶手吸食人脑后，为何还要把她制成干尸呢？难道是为了掩盖她的真实死因？还有为什么要选择顾美琪？她作为公众人物，死亡必定会引起警方注意，凶手这么做岂不是太冒险。” 一旁的李玄清发问，他的问题也是陈阿九推敲不出凶手作案动机的卡顿所在。
陈阿九托腮沉吟，眼神难得一见的认真，“我们现在掌握的线索还太少，只能先从顾美琪身边人调查开始。我总觉得，这案子背后有更多疑点值得深挖。”
“阿九，或许这里面会有其他线索。” 吴毛毛蹲坐在地板，弯腰从床下缝隙里拾起一块ipad。她试了几次开关键，屏幕显示电量告急。
插上电源后，屏幕恢复亮度，映入眼帘的屏保是顾美琪的自拍照。
ipad设置了锁屏密码，以顾美琪尸体的毁坏程度，想要通过面容解锁怕是不可能了。
吴毛毛慢条斯理地把随身携带的工具箱打开，挑出一瓶无色粉末。用刷子沾取少量，铺在黑色屏幕上。
三秒后，屏幕上常用数字键的触摸痕迹显露，深浅不一。她又按照顾美琪的百科资料内容，尝试排列数字组合。
在第二次输入时，成功解锁。
“原来密码是她的出道日期。” 吴毛毛滑开屏保。主界面整洁，并没有下载过多软件。她又点开系统通用功能，查看屏幕使用时间。发现顾美琪在weibo和某书上花费的浏览时间最长，其次是wes，这类社交软件。
吴毛毛点入weibo，打开「关于我」，用户头像是一个黑色倒影，除了寥寥几条点赞内容外，并无其他，“这些，好像都是顾美琪的小号。”
“正常，一般艺人的公众平台都是由团队代为经营的。” 李玄清靠近，颇为老道地说，“有些艺人为了维护人设，连发送的内容都需要经过公司同意和筛选才行呢，所以他们基本都会有小号的。”
吴毛毛正翻看她的点赞内容，一则备忘录通知弹出，通知内容只有两个字「预约」。
再点击进入备忘录详情，「预约」的字符下标注了日期，是后天上午11点。
“这个时间段的预约，并不在她的行程表上。” 李玄清调出顾美琪经纪公司的行程安排文档。最近正是她参与的电视剧宣传周，每天的工作安排从早间6点钟开始，一直到晚上9点结束。还有一天之内需要飞往两个城市。
陈阿九接过文档分析，“如此紧凑的行程还要插入私人预约，这情况她助理肯定清楚。李玄清，视频显示，最后见过顾美琪的人，也是她助理对吗。”
“嗯，她们独处了一个多小时。”
“行，我们兵分三路，老山精，你负责和检验科一起查明顾美琪的死因，毛毛，你调查顾美琪的小号浏览记录，李玄清，咱们俩去会会她的助理。”
**
宁市古城区大多为弄堂楼，巷子迂回狭长，两楼相邻。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该说的我已经和警察说过了。” 开门的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女生，齐肩短发，下巴短圆，额头有几颗新冒出的痘痘。
“小雅你好，我们是负责跟进案件的重案组调查员，别害怕哈，我们来，就是问些基本情况”
李玄清一腿抵住门框，笑得友善明媚，满口白牙让人心生好感。
“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小雅拉门力气不减，似有送客之意。
“那，后天上午，顾美琪原本是预约了和谁见面？” 陈阿九身影从门后闪出，她瞧着小雅脸色因这句发问而变得古怪，又添上一句，“对案件知情不报，可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哦。”
这句话果然起了作用，小雅惶然地松开紧握门把的手，犹豫再三，先让他们进了屋。
她和两个室友合租，客厅狭长，面积不大，只容得下一张沙发。
陈阿九扫过一圈，室内光照不足，带有独特的梅雨季潮湿感，和顾美琪的住处有天壤之别。
“我家有点挤，你们将就坐吧...” 小雅搬来两扇塑料折叠椅，勉强摊开。
沙发前的矮几上摆放着一台笔记本，页面正加载案件最新进展报道，陈阿九留意到一个导航栏的用户头头像，不免觉得有些熟悉。
小雅显然没料到他们会突然造访，不自在地合上电脑，解释道，“出了这个事，我也很害怕，但是我能提供的线索也和你们说过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后天的预约是什么？” 陈阿九也不废话，直奔重点。
许是她的态度犀利，小雅也知无法隐瞒，于是带着顾虑地问，“我...说了的话，能替我保密嘛？”
“我们可以保证，不会透露你的信息和线索来源。”李玄清担负唱白脸的角色，细声细气地承诺道。
“就是...那个预约是...顾美琪每隔三个月，需要去做一次修复....”
“修复什么？”
“面部...蛋白填充，还有除皱...其实本来上个月就该去了的，但是她那个时候正在拍戏，填充之后需要恢复期，她的档期挪不开，就拖到现在。” 小雅想，反正顾美琪已经不在世，自己也没必要再替她隐藏秘密，索性全部说了出来。
“这在圈子里也不稀奇，都是为了上镜好看才做的。而且这些也只是微调，她做过的更大的整容手术还有磨骨呢。”
“磨...下颌骨吗？”
“对，她的脸型是方圆脸，镜头下会被拉长拉宽，没办法，公司决定让进行下颌角削骨，改成鹅蛋脸...”
“那她手术的事，是公司安排的？”
“是的，包括手术联系的医生，手术费用，都由公司安排。一般会找技术成熟的私人诊所，也有熟人介绍。”
“除了整容医生，你知道顾美琪有看过精神科医生吗？” 陈阿九话锋一转，试图顺着这条线摸清她服用的药物来源。
小雅略带踌躇，她神色间凝重，背后出了一层细汗。
“小雅，根据调查结果，顾美琪极大可能死于安定药物中毒。我们来找你，也是给你机会。你最好把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 陈阿九翘起二郎腿，摆出倨傲姿态，惹得小雅心慌不安。
“药...药的事，我只知道是江姐找人替她开的处方...” 她哆哆嗦嗦说出原委。
江姐是顾美琪的经纪人，小雅也是她安排给顾美琪的生活助理。顾美琪在一年前被诊断出患有中度抑郁及舞台恐慌症，医生给出的治疗方案是暂停演艺活动进行休息。
但顾美琪势头正好，又是最佳女配的有力候选，公司怎会放任机会流失。既要保持高强度通告，又不能在观众前失态，江姐只好动用人脉联系私人心理医生开出处方药，让小雅督促她每天按时服用。
小雅回想昨夜细节，连连摇头，“她..她不可能摄入过量的，我是按照医嘱，把每天的药量分好给她的，怎么会中毒呢...”
“她服用的药物是哪种？”
“原药瓶在我这..我...去找给你。”小雅跑去角落，拖出行李箱，从隔层里翻出一个白色圆柱瓶。
李玄清接过，转动药瓶查看成分表，对陈阿九悄声说，“是老山精说的舍曲林。”
陈阿九点头示意了然，再度板起脸，厉声逼问，“除了这个，还有呢？”
“还有什么？没有了...我只有这瓶药。”小雅被她阴沉的双眸吓得险些哭了出来。“真的和我没关系...我只是照吩咐做事的...”
她惊慌失措的样子确实不像假装，陈阿九使了个眼色，李玄清会心地接过话口，侧面打探，“小雅，你有发现顾美琪平时有什么不对劲嘛，比如暴饮暴食，又或是厌食的情况？”
“她一向吃得很少，基本都吃水煮菜，也不喝饮料，只喝黑咖啡。”
“昨天的外卖也是你给她点的嘛？有没有替她点过一杯全糖烧仙草？”
“没有没有，我哪敢。江姐管得很严，不允许我放纵她。要是发现她偷吃，还得向江姐报告。”
李玄清又照例询问了几个相关问题，和她先前录的口供内容无太大出入。可以确定她在9点离去后，就再也没有返回顾美琪家中，室友也能为她做不在场证明。
在离去前，陈阿九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觉得，顾美琪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这问题仿佛已经在小雅心中排练过无数次，她毫无犹豫地回答，“美琪是一个很漂亮，很善良的人，她对我也很好。私下没有什么明星架子，拿我当姐妹。所以我真的很痛心她发生了这件事...”
“唔...听上去，真是令人感动...” 陈阿九扯起嘴角，翻动眼皮，“我想，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她意味不明的告别惊得小雅一身冷汗。
**
坐回驾驶位，李玄清系好安全带，发动引擎，
“阿九，看来小雅是真不知道顾美琪服用百忧解的事。”
“嗯，不过...她有件事说了谎。”陈阿九悠悠举起手机屏幕。
“这...不是吐槽顾美琪长相的热帖么？”
九宫格内，排满顾美琪的素颜照和未修图，憔悴倦容脱离往日精致。
李玄清点开评论区，排名最前的评论无一不是对顾美琪的外貌攻击和谩骂。
“你仔细瞧瞧，发帖人的头像。” 陈阿九点进那个名为「Mickey一生黑的」用户主页，
“哈，我就说在哪见过这个图，原来是在她的笔记本上。”
“天，我怎么没发现！” 李玄清一拍方向盘，想起被小雅遮掩的浏览器画面，“难道说，顾美琪的黑粉...竟然是她...每天形影不离的助理？”
这结论不禁令他细思恐极，顾美琪到死都想不到，原来朝夕相伴的身边人竟是肆意发布她的生活照，诱导他人网暴的罪魁祸首。
“那小雅的作案动机完全成立呀，而且她也有充足的作案时间。”
“正因为如此，我反而觉得这一切太过于有指向性。如果顾美琪确实因为服药过量导致的死亡，那小雅就是第一个会被怀疑的对象，我想，她还不至于蠢到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行凶。” 陈阿九熄灭屏幕，食指有节奏地敲着手机壳。
“人心真是...难测啊...”李玄清已经看不清，十分钟前，那个小雅对顾美琪死亡的悲伤，是真，是假？
“你慢慢就会习惯了，这世上，最难辨的，就是人了。” 陈阿九淡然地收起手机，摇下车窗。
夕阳趁这空档溜了进来，她张开五指，感受晚霞的温度。
“那咱们现在去哪？” 李玄清目视前方，踩下油门。
“去找江姐，捉出这只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