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败在此一举

    全校领导翘首以盼,等的就是今天。

    教学区里里外外已经被大扫除一遍,哪怕一快瓷砖缝隙都没放过。

    花坛新种的蔷薇朵朵繁茂,修剪过的枝桠整齐分明。

    陈阿九叼根棒冰晃到圆形花坛边,一名头戴斗笠,躬身铲土的大叔正忙于栽种。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缓缓说道,

    “周局长,我说你要不要这么敬业啊。附近不都安排好人手了么,怎么你还亲自上阵了。”

    她话说得没头没尾,可大叔听后既没有惊讶,也没有疑惑,只是回头冲陈阿九平和地笑了下。

    久经日照的铜色皮肤衬得他一口白牙。

    陈阿九早知道今天学校人多且杂,调查科特地增派人手,变身为鸟雀虫蚁分散在校园各处埋伏。

    只是没想到周怀安会化身花匠亲自出马。

    蜜桃味的棒冰融化在舌尖,陈阿九撸起裤脚蹲了下来。她紧盯周怀安面容,细微观察他的皮肤纹路。

    常年劳作产生的眼角沟壑像一道道山脉横埂在那张好似黄土大地的脸上。

    叫人丝毫不会怀疑这张脸的真实性。

    半晌,棒冰吃到最后一口,陈阿九握着纤细木棍,扒拉地上散土,看似漫不经心地说,“周局长,其实上次就想问你了,你...是个什么东西啊?”

    陈阿九这话并非在骂人,而是单纯的疑问句。要知道,普通非人类为了能隐藏真实身份,适应人类世界生活,通常都需要幻化作人形。

    但「异形术」又是一项高级灵术,除了神族后裔及部分经过千年修为的非人类才具有这项技能,一般非人类「幻形」必须在非生局身份认证处的协助和监管下进行。

    自登记申请「变形业务」后,身份认证专员会提取申请人的皮肤样本,制作「幻形药剂」。3-5个工作日后,药剂制作完成,申请人领取后服用,方可变形成功。且每个申请人权限仅有一次,一经「变形」,非特殊情况不允许更改。

    陈阿九这些年是为了不受外界打扰,才故意幻形成老太婆模样隐于闹市。

    此次为查案方便特地申请恢复年轻样貌,就算周怀安享有特权可以随意更换外形,陈阿九也想不通,周怀安是如何会使用「异形术」的。

    更让她起疑的一点是,她居然判断不出周怀安究竟是哪一类物种。

    根据周怀安自述,他的肉身是重塑了的,那他的「灵」呢?

    就算再过去一个世纪,陈阿九都不会记错。

    周怀安死于七十多年前的那个冬夜。

    他背叛佛门,大开杀戒。

    身负百条血命,惨死于恶灵刀下,尸骨无存。

    七世佛法修为毁于一旦,被判永世不得转生。

    那是天地间最为动荡的十年,恶灵横行,饿殍遍野,人间惨烈如炼狱。

    无数性命丧于黄泉,就连陈阿九,也差点没熬过去。

    而如今呢,如今出现在她面前的周怀安,到底是什么?

    她猜不透,辩不明。

    周怀安也不急着回答,他捧起一棵玫瑰根苗,轻柔地理清根须杂土,再小心翼翼地栽进挖好的坑洞,最后铲上新土盖牢。

    待根苗在饱满湿润的泥土扎根落稳,他才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有一天,我会全部告诉你,我死后的故事。”

    “切...没意思...” 陈阿九不爽他故作神秘,话说到一半卖关子,让她的八卦之心没了着落。

    她还想着如何拐弯抹角再套些周怀安话时,一阵骚动自校门口传来。

    「2121黄金瞳栏目组」的车辆已驶入停车场。

    车刚停稳,乌泱泱的校领导们便热情包围了车辆,将主持人和摄像团队左拥右护地请进校区。

    陈阿九拉抻上衣,活动筋骨,对周怀安说,“别埋了,他们来了,你还真种花种上瘾了...”

    周怀安拍落手间尘土,抬高帽檐望向被簇拥而入的人群,若有所思。

    “郑同学,不用紧张哈,待会你就根据我的问题回答就好了,眼睛看前方,对,看镜头。” 说话人是林娇,黄金瞳栏目组当家主持人,因为甜美的长相和亲切的主持风格深受广大中老年观众喜欢。

    陈阿九当然也在电视上看过她,只是真人比电视镜头里显着更为娇小。

    林娇声音带蜜,笑容更是像酒酿桂花,令人沉醉芬芳。

    她主持经验老道,几句开场玩笑话就将氛围烘托,也让郑小亮放松许多。

    郑小亮依着教导主任写好的手稿,把舍己救人的美好品德归功于学校教导和培养,洋洋洒洒两页纸被他读了个大概。

    采访进行到一半,摄像师大海忽然打断,“各位不好意思,摄像机没电了,备用电池被我落车上,得去取一下,咱们暂停休息会哈。”

    “哎呀,大海,你怎么老这么丢三落四的。快去快回啊。” 林娇嗔怪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大海连连道歉,抓起车钥匙就像阵风似的快跑出去。

    “哐!” 拐角处走来一人和他迎面撞上,拎着的水壶洒满上半身。

    大海又急又恼,手脚慌乱,“对不起,同学你,没事吧。” 他扶稳惊慌的女生,捡起滚落一旁的水壶。

    “没事没事,你衣服打湿了不要紧吧。都怪我没看路。” 装柔弱是陈阿九最不拿手的事,她尽全力模仿起看过的韩剧女主说话语调...再自由发挥了个绞手指的小动作。

    大海摆摆手,“工作服,不要紧,再说天气热,风一吹就干了。” 想起林娇他们还等着,匆匆往停车场方向奔去。

    陈阿九拧紧水壶盖,大海奔跑的身影逐渐缩小最后成圆点消失在她的视线。

    浅灰色的工作服遇水变深,「碧水珠」由面料纤维渗透,会在他的身上留下标记。即便在黑夜,也可以发出莹色光芒。

    她倒要看看,这次那「怪物」还有什么法子隐身遁地。

    陈阿九晃过拐角,高二三班的教室门微敞,淡淡的海风腥味从门缝中溜出,她停住,歪头看向门内。

    郑小亮合起双眼休息,化妆师在帮刘一手补妆,灯光师忙着打光。

    林娇优雅地靠在课桌边沿,拿出一面纯银圆镜,耐心地对着镜子描唇。

    她手里的口红纤细得像一把杀人的刀。

    镜面反光,折射出门外陈阿九的半张脸。

    光影自陈阿九的鼻梁切入,把她的脸一分为二。

    林娇仿佛什么都没看见,用指腹晕开唇尖的朱砂红,满意地笑了。

    然后她在陈阿九的注视下回过头,那个笑容绽放地浓烈又诡异。

    采访结束时已过晌午,栏目组被安排在食堂就餐,顺便再拍下更多学校设施的素材。

    林娇胃口很小,也是为上镜保持身材,没吃几口便放下筷子。她对面的大海饭量却大,连吃三碗米饭,外加一个馒头才饱。

    陈阿九不远处看着由衷感叹,「食堂饭烧得这么难吃,他还能吃得下...这人真是不挑啊...」

    再看回身旁郑小亮,心不在焉地挑起鸡蛋丝塞进嘴里,一脸食之无味。

    “喂,你怎么了?” 陈阿九用筷子一头敲响他的餐盘。

    “嗯?” 郑小亮不明所以。

    “吃着饭都能发呆?你嘴边的饭粒留着过年啊?” 陈阿九抽出纸巾递给他。

    “哦,谢谢...我...可能有点累。”

    郑小亮刻意假装如常的样子被陈阿九看在眼里,直觉告诉她,郑小亮藏着心事,而且这件心事很有可能和采访相关。

    「难道他看出来了?不能吧...」

    陈阿九虽对自己的法术心有成竹,不过今日埋伏的人员过多,她不确定郑小亮是否瞧出了异常。

    她思索片刻,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之前也是,提起采访,你的情绪就会变得不一样。”

    郑小亮惊讶的瞬间,应证了陈阿九的猜想。

    她故作镇定地继续说道,“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我保证会保密!要是真的有麻烦,我还能帮你想想办法呢。”

    陈阿九的真诚让郑小亮拒绝不了,他犹豫着,还是鼓起勇气,

    “阿九,就是,如果你有一个朋友,你们都以为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以为他做了很好的事,但其实他并没有呢,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他就是一个又软弱又胆小的人呢,你还会愿意和他做朋友吗?”

    郑小亮话语声渐弱,他踌躇地等待陈阿九的回答。

    这下轮到陈阿九犯难了,她脑中准备的几种应对措施此时统统失效。

    她根本没料到郑小亮会说这些,甚至在听完他说的内容后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含义。

    “嗯...这得看他的软弱和胆小有没有伤害到其他人。每个人都有胆小的一面,谁都不是天生大无畏的啊。” 陈阿九整理思路,说出内心想法。

    “但是..如果有人是因为他的胆怯受了伤,而他又一直隐瞒,装作是个好人呢?”

    “这样啊...那他有悔意吗?或者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吗?”

    “有...很多时候...”

    “那我会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不过还得看他之后的表现。只有善良的人才会反思自己的懦弱,万事万物都有阴暗面,这世界也不是非黑即白,所谓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与其做无谓的内心纠葛,不如做些实事。”

    想到郑小亮身上「神的印记」,陈阿九觉得,或许论迹而为也是神的选择方式,于是灵机一动,补充道,

    “对,你那朋友要是真内心有愧的话,你就让他多做些好事罢!那个...佛家不是说嘛,日行一善...什么积福报来着...诶,我表达的不太对,总之就是这么个意思... ”

    陈阿九想不起原句,懊恼要是周怀安在场就好了,他向来擅长说那些形而上学的大道理。

    “是哦...” 郑小亮疑惑虽未尽消,但也受了陈阿九一番宽慰的点拨。

    如果只会在心内后悔,不仅是在反复内耗,更是画地为牢,是时候该做些改变了。

    “谢谢你,阿九,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栏目组完成校园拍摄后,没有逗留,驱车驶离宁七中。

    浇过水的玫瑰花圃娇艳欲滴,晴空万里,日下西沉,距离天黑还有三小时。

    周怀安阖目冥想,静坐在顶楼一隅。

    虫鸣带来消息,确认栏目组行踪。

    风起,搅乱云动。

    周怀安呼吸平稳,浅抬右手,捻指翻转,中指震动弹出。

    “嘭。” 一颗晶莹水珠破裂,折射出五彩斑斓。

    “别闹。” 他吐纳自若,眼未睁便已辨别始作俑者的方位。

    陈阿九恶作剧被发现,失望地收回手,“真没意思...你这人... ” 她原本窃喜自己避过周怀安警觉现身天台,是法力有所提高,哪知又是他看破不语。

    三番五次被他识破,陈阿九心存不爽,她呛声,“哈,你还真沉得住气,他们都走啦,那怪物还不出来。再抓不到凶手,我看你怎么和上头交代。”

    “你不也在等吗。” 周怀安对她的暗讽毫不在意,两掌相对,默念心决聚气,“不急,棋局已布,只等请君入瓮。”

    他一副气定神闲,胜券在握的样子反显得陈阿九浅薄莽撞。

    陈阿九忍不得咬紧后槽牙,攥紧拳头,强压怒火在心底一阵吐槽。

    周怀安似有感应,浅笑道,“你骂我的声音可以小一点。”

    “啊?!你怎么听到了!不可能!你什么时候会的「读心术」?!” 陈阿九圆目怒睁,不打自招。

    “现在会的。” 周怀安计谋得逞,长睫张开,眼底无尽碧波,将陈阿九倒映。

    陈阿九哑然...她竟像那只翻不出五指山的傻猴子,又一次被周怀安捏在掌心...

    “周怀安!” 她气到不顾将自己的阴谋宣之于口。“你等着!总有一天,趁你睡着!我会把你揍一顿!啊!气死我了!”

    陈阿九气呼呼地对着空气连挥数拳发泄,周怀安笑得灿烂明媚,落日余晖笼罩城市,成败在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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