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天光大亮，快日出的时候飞机停在浦东。

    小说完稿了，在飞机上也就不再忙七忙八的，合着四个人都睡了过去。尘醉睡的死沉死沉，靠在游归的肩膀上。游归同样闭着眼。

    心累了，也是舒展开沉郁的心，霎时放松，困意就疯狂席卷而来。

    他们下一班飞机定下来了，后天晚上。在上海逗留着两天半多，三人没什么地方去，只有尘醉是奔着一个人而离开酒店。

    何月薇马不停蹄看剧本，游归两兄弟电视上安了个原神。熟悉的笔记本神乎其神又出现了，居然被游归又带了出来。联机，刷周本。

    尘醉可以说是溜出来的，但也只需要逃过了游归一个人的眼皮子。游归干什么都得和她一起。

    这是过往造成的吧。他那么开朗也如此内向，性格太矛盾，平日里和善，但却寡言。说话的总不是他，但谁知道光芒万丈的是他，背地里脆弱的，温柔的也是他。

    他或许和她一样，人格都有点…裂——或者说，原本的内向和伪装的开朗，历经久远结合在一起，最终成为了现在的他？

    他对自己好，两人互相深爱就足够吧。何必在乎这么多。

    她凭借记忆去寻找那座在浦西延庆的小别墅。相比于大豪宅它可能小了那么一点，但价格却不低多少，甚至更高。

    地皮更贵，单价更高。那应该类似于古宅，是叔叔给尘嫣然单独的住处，很有收藏价值。

    拐进延庆路，枝桠与简约低调的装潢，背后是充满历史感的建筑。古往今来，长路曲折狭长，砖眼分明，路上还能看见八十年代的电话亭，颇为复古，却又内敛，简约而不失端庄。

    ins风？这是尘醉后来知道的。很多女生都喜欢，她也不例外。尘嫣然当初房间的设计就应该是参考延庆路的，毕竟，开窗就能看到。在那个时候，这样的设计应该也就这里存在着，或者说保留着，直到后来才慢慢推广，成为一种审美潮流。

    *

    尘嫣然站在窗前等着尘醉的到来。

    她永远是她最大的意难平——她后悔吗？她不清楚。只是，因为自己和她的那些日子，他从一个正常的孩子到变得愈发病态——无论与尘醉是否有关，她只是从一个知情人的视角去看。

    他活的痛苦吗？他还是那个女孩吗？

    尘嫣然不渴望再看到那张可爱的脸，只是希望能够看见他的轻松快乐，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他十八，她二十四。

    门响了。外面是个女孩，尘嫣然一下就可以认出她。变漂亮了，五官长开了，是大美女级别的人物。

    “小逾。”

    “叫我小醉吧小嫣姐。”

    尘嫣然皱皱眉，给坐在沙发上的尘醉倒了杯果汁。尘醉茫然的看着一脸严肃的尘嫣然：“不是姐姐，你这干嘛呢。”

    本以为尘嫣然和自己有些生涩了，想主动叙叙旧，没想到对方直接开门建山。

    “小醉，有个事儿我觉得我还是得先问清楚。”

    “你这么多年一直是女孩打扮吗？”

    “是啊。”尘醉自以为明白尘嫣然的意思，“小嫣姐这和你没关系，医院都说了是障碍，最初是这样，后来不也是这样。”

    尘嫣然坐在对面：“那你以后怎么办，人总是要有个依靠。你难道一直这样吗？”

    尘醉有些委屈，被问的一阵心塞：“你突然怎么问得这么奇怪。我怎么感觉姐你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尘嫣然缓和了脸，她和尘醉倒是一样，其实，一直都没变，只是五官长开了一点罢了：“不是变了。小醉啊，这个事情很严肃的，如果影响到了你一直以来的生活，我很难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跟你说话。”

    “我想哭你知道吗，你这样，真的很危险被。我们再也没见过。我必须要像对一个弟弟一样对你说话。”

    “小逾，你很漂亮，或许女生这样的角色更适合你，但为了你自己你还是要做走出来。”

    “性别，真的重要吗？我一直不这样觉得，但你我都活在一个社会里。社会不会包容与姑息任何一个违背正向舆论的人或事。”

    尘嫣然站起身，看着尘醉，目光逐渐冷冽下来，看得尘醉一阵后背发凉的感觉。

    “男人该有男人的样子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现在是个男的，我楼上准备了男装，自己换掉，我们下午去理发。”

    一连串输出听得尘醉满脸问号，也是心里一阵的无语。

    小嫣姐姐不会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吧？没问题是没问题，但她是不是压根不知道…

    尘醉欲言又止，不知道怎么解释。

    尘醉靠在沙发上闭上眼长舒一口气，冷静了一下。尘嫣然以为她在思考或者选择，就站在一边没说话。

    “小嫣姐姐～你摸摸我呗。”

    尘醉起身钻进她怀里，抱住她，轻声道：“我好想你。”

    这波操作来得太着急，尘嫣然一下子甚至还没反应过来。模模糊糊，那个可爱的女孩身影若隐若现。

    毫无违和感，好像就像一个实实在在的女孩。她真的，没有一点恶心的感觉。

    但听到最后，本是煽情的叙说，但却让她下意识觉得，尘醉是因为那些回忆，想她。

    强忍着无奈与回忆，尘嫣然面无表情：“撒娇没用，都已经成年了，那时候你还小我惯着你。”

    尘醉撅嘴，不理她。尘嫣然面色僵住—如果可以，她真的好像不顾一切地抱住她，让她，一直是那个妹妹。

    但是，为了他，她只能这样，骗自己，说服他。

    “没有办法的，小醉..小逾。你原谅我的冒昧，但这一切你得想清楚。”

    尘醉听到最后彻底绷不住了。放声大笑，仰头看天。霎时，尘嫣迷茫地望向晴空，透过那窸窣的人影。

    湛蓝迷醉，云朵宛若亲笔泼洒的水彩。世界会低语，把她从恍惚中轻轻地。

    叫醒。

    *

    尘醉。

    尘逾。

    真的那么重要？

    所有人都会认为很重要吧。无论是尘家，还是她身边的人。她只是怕她受伤，而她终将长出枝桠，独守一方的单洁。

    她会勇敢地做自己吧。好开心，好快乐。

    悠长的路，炽热的骄阳。脚下的砖瓦，眼前的少女。她也有自己的一生，她们之间太多千丝万缕，但如今，却化为两缕自由的，解脱的风。

    “小醉，你跑那么快干嘛？”

    “你追上我啊，追上我，我给你糖吃啊哈哈。”

    尘嫣然慢跑着，停歇下来。尘醉也停了下来。两人前头，正对着一家不起眼但却精致的杂货铺。

    笑颜中泪水模糊杏眼，轻轻嚼着岁月，好蹉跎，好甜。尘醉不知道最后如何回到酒店，只是在嘈杂，不，人声鼎沸的地铁站口与尘嫣然告别。

    站在扶梯上进入地铁站，人流间什么都看不清。但她真的没有必要看清了。星星点点，都是形形色色。她想独善其身，恣意地踏平所有不愉快的事儿。

    无法压抑住内心的喜悦，她想像所有正值青春的女孩一样，抚平所有的迭起。

    城市日斜。快节奏的城市因为内心有期待，有追逐，有落魄，有困苦变得焦躁难安，但又时间飞逝。

    游归走在大路上寻找着尘醉的定位，却怎么也找不准。晚上反正也得出去吃饭，尘醉也就没有回去了，在路上，两人互相寻找，宛若捉迷藏。

    他有些疲惫了，也有些心急了。看着手机屏幕，绕了好几个弯。她好像故意躲着他，逗着他。

    突然感觉背被拍了一下。他欣喜莫名地转过身，却是陌生的身影。一个男孩，比他矮了半段身子。

    没有面色黝黑衣服破烂，那看起来是一个很正常的男孩。他拿着讨钱的铁碗，但显然和他这风格有些不搭。路过的人指指点点，他低下头，偷偷地看着游归。

    但是他眼中的迷茫让游归看出了他的窘迫，恐惧。

    “你怎么了，和家里人走散了吗？”

    游归关上了手机，弯下腰，蹲下身子，与男孩平起平视。

    他看起来不怎么会说话，或者说不爱说话。点点头，支支吾吾地说着些细语。游归试探着问着：

    “我不是坏人，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带你去派出所吧。那里能找到你的爸爸妈妈。”

    男孩的眼神挣扎，像是对什么字眼，什么话感到莫名的抵触和无奈。游归不明白为什么能从一个孩子身上看到无奈。

    尘醉远远地跟着定位，恰恰看到了游归，与他身前的男孩。

    游归侧眼看过。俏生生的身影站在暮色里。

    “哥哥姐姐带你去派出所吧。我对天发誓，我是个好人，一定会帮你找到爸爸妈妈的。”

    站在一边的少女，俯视着蹲在地上，那张展颜而笑的脸，脸上呆呆的，带着夕阳的红晕，带着花草的淡笑；男孩的目光与那深邃但却澄澈的目光纠缠，半晌，点点头，笑了。

    站起身，正对着尘醉。

    “哄小孩呢。”

    “见义勇为，乐于助人。你应该给我颁奖。”

    少年牵着男孩的手，看着男孩的脸，答道。但他脸上一直带着笑，迎着车流与行人。他本就阳光而又开朗，怎么会惧怕心中的内向，或者说是过往。

    “那我也给自己颁个奖吧。”少女也笑着，比清俊阳光的面庞，更舒放，仿佛一朵云彩，泡满了醇厚的酒汁，总是带着可爱的，但却醉意丝缕的面庞。

    游归扭过头，轻轻地抚着她的碎发，挽到耳畔。尘醉的唇瓣似乎刻意地蹭着他的手，脸上带着俏皮。游归变脸，甩了甩手：

    “口水。”

    某人眼睛睁大：“你嫌弃我口水？”

    “有问题吗。在孩子前面呢，还发脾气。”

    有点斗嘴的感觉，令尘醉心中的脾气上来。只对他和身边的人，但好像，他一直都是这样吧。目光正对上有些恐惧和陌生的眼神，尘醉也甩脸，耷拉着表情：

    “别学这个哥哥知不知道，以后要对女生好一点，不然会没女朋友的。”

    别说，男孩白了她一眼。游归看得一阵发笑。

    尘醉没生气，学着他的样子，朝着游归白了一眼。

    游归另一只手拉住了她，没有羞涩——被过往牵挂，被回忆所伤。一切皆是明朗，他从来都是，从他们的十五岁。

    “在，孩子面前呢。以后你和我也有个孩子，多好。”

    他没带着深情，只是对着殷红的如红酒般的夕阳，不大也不小声地感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