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秋的夜很凉。昏黄的树叶，火红的枫叶纷纷落下。有些却似是倔强，起了好几阵风都未曾让它坠落。
他只套了一件黑色背心，下身穿着一条黑色运动短裤。虽已起了鸡皮疙瘩，但他不说，别人也不能看出他很冷。
他唇间叼着一根烟，左手提着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啤酒，还是冰的。
忽然，他被人用力得撞了一下。
他没有倒地，那人却摔了个屁墩。
他低头一看。
黑色书包，灰色卫衣，深蓝色牛仔裤。卫衣帽子下是黑色鸭舌帽，头发披散着。不看脸，随意一瞥没啥特别。
仔细看看，运动鞋是某大牌最新款。
几万块钱呢。
他第一反应是，富家少女离家出走。
想到这儿，他来了意思。
眼见女孩抬头看他。
他单挑眉，意思是没什么要说的？
女孩多犹豫，匆匆地丢下一句，“抱歉，对不起。”
起身就往前跑。
他不知女孩有没有看清他，但他看清了女孩的模样。
好看，着实好看。
让人一眼惊艳的那种。
即使她灰头土脸，头发略微凌乱，也是一种落魄感的美。
她家庭条件应该挺好，父母也注重培养。
那么就是父母过于重视，导致她叛逆想要逃跑。
想到这，他不免露出笑容。
忽地，他低头看见地上的一张学生证。
照片中的少女，穿着印有“延溯附中”黑体字的夏季校服，扎着高马尾，眼望着摄像头，不笑，显得脸很臭。
哦，她的左眼角还有一颗痣在。
——
陈亿从小旅馆跑出来的时候很急，她不确定自己东西都收拾完了，但她无暇顾及那么多。
因为她死也不能回去。
回去的话，她会死在那里的。
她想着先打车，但当她站在路边时，她不知道去哪。
这么大个城市，似乎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随后她摘掉帽子，蹲下。
她把头埋进臂弯。
她累了。
她太累了。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好觉了。
也没有吃过一顿安稳的饭。
况且，钱快花完了。
但她没有回去的念头。
她愿意流落街头，只要不回去，不被他们找到。
忽然，她感受到身边站定了个人。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
是刚刚那个不怕冷的。
她看见他的一瞬间，脑子里第一句话是“我终于知道什么叫你妈觉得你冷了”。
那位少年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便垂头看她。
陈亿眼眸看着地砖，当她再抬眸时，贴着她照片、写着她名字的延溯附中的校牌映入眼帘。
她第一反应并不是伸手去抓，而是抬头看看是谁拿着自己的校牌。
是刚刚那个人……
那人原来还没走……
江执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地上捡的。”
陈亿一时哑语。
“你爹妈怎么给你取名叫陈亿——陈一？”
“女孩子家家，取个名那么随便。”
陈亿在心里想，要你管？
嘴上也是冒出了一句，“我爹妈想让我成为亿万富翁。”
随后又补充道：“不行？”
外送一个挑眉。
话落，她抬头望向江执。她的眼底没有了多余的情绪。
四目相对之际，江执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好奇又害怕，刺激又感安宁。
他看着陈亿的眼睛，她的瞳孔——好黑——黑得连路灯的光亮都没看见。
对视之时像是在凝视万丈深渊，漆黑、不见底、无声、令人发指——不对，有声，像是孤魂野鬼的哀叫，是对这个世界的不满。
那种眼神给江执一中心灵相惜的感觉。就如同他每天早上起来忽然意识到他还活着的时候，镜子里那种厌恶、烦躁、堕落又叫嚣的眼神。
随即，江执笑道：“本来想直接还给你的，可是你这么没礼貌，让我很不开心。”
陈亿说：“不要了，送你吧。”
江执弯唇笑了一下，“诶，我叫江执，记住了哈。”
随后在抬头之间看见了驶来的二十七路公交车。
待车邻近站点，他二话不说拿起陈亿的手就往车上跑。
陈亿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拉上了公交车，坐定。
陈亿：……？？？
陈亿愤愤道：“你有病啊！”
她没有刻意去控制音量，车里本来就空荡荡的、安安静静的，她这一声出去引来不少注视。
坐在她旁边的江执和她都没有去理会那些人。
江执淡淡道：“你是本地人吧？”
不等她回答，江执自言自语说着，“应该去过明玉广场吧？我记得哪儿挺好玩的，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候，应该有不少人在跳广场舞……”
“没去过。”
江执被打断，他不恼反而震惊，“你不是本地人？”
陈亿懒得看他，扭头看向车窗外，“是。”
“但我就是没去过。”
陈亿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语气。
江执啧了几声后不再说什么。
——
经过几站后，有了空位，两个人在后排的双人座处坐下，陈亿落座的瞬间便戴上耳机，江执找她要了另一半，陈亿拒绝了，江执装做听不见，直接上手。
耳机里面播放着陈亿常听的一首歌《孤雏》，是一首粤语歌。
陈亿问：“你的啤酒呢？”
江执答：“放家里了。”
陈亿思考了下，“那你为什么还要出门？不冷啊？”
“拾金不昧咯。怕你急哭。”
陈亿不屑，“呵。”
别不信，江执真就是觉得人好看又怕她急哭，又正好要出去，便象征性的找一下，结果真就找到了。
.2
明玉广场是延溯的市中心地区。
延溯是一座南方城市，夜生活及其丰富，更何况现在才晚上八点过。
俩人从公共汽车上下来，陈亿正想着让江执那个二愣子请自己吃点东西，结果她目标还没锁定，就被江执拿去跳广场舞——江执美名其曰那是交谊舞，为了让俩人熟悉熟悉。
陈亿：你要不要自己听听你说的什么b话？
陈亿想是这样想，但俩人一直跳到广场舞队要走的时候才离开。
离开后俩人往东走，那个方向有一处夜市，离市中心不远，所以很热闹。
不出意外，是江执这个外乡人带的路。
由于延溯属于三四线城市，再热闹也不可能像大城市一样人满为患好，反而让人感觉刚刚好，有烟火气。
陈亿自然是觉得嘈杂，江执兴趣倒是正浓着。
他毫不顾及地拿着陈亿的手，带着她往夜市深处跑。一路上，跑跑停停，江执遇上自己感兴趣的就会停下来，看看自然也是会上嘴吃的。
陈亿不感兴趣，除了被江执硬压着陪他坐了一次摇摇车，其余的都没有参与。
夜市的人在凌晨三点开始变少。
随后俩人继续向东走，俩人都未感觉到困倦，陈亿照样对任何东西提不起兴趣，江执倒是一直兴趣浓着，像一个被关了好几天没能出门的小屁孩，说好几年都不为过。
有情侣吵架他都要买一包瓜子蹲路边看看。
甚至在路过一栋矮小、不隔音的居民楼时江执听见了夫妻吵架的声音，他都蹲下来听了好久。
在路过小情侣接吻时，他都要停下来瞄几眼。
然后扭头问陈亿，“你亲过嘴吗？”
陈亿一脸无语，“没。”
话落，江执一副欠揍的样子，“你不会连恋爱都没谈过吧？”
陈亿随口问道：“你谈过？”
江执故作洋洋得意，“小爷我当然——”
“没谈过。”
语气一下子弱了。
陈亿不屑地“哼”了一声。
“但是——找小爷谈恋爱的人可多了！”
“为什么啊？他们瞎？”
“放你妈狗屁，小爷的帅可是突破了天际好吧。”
陈亿不屑于与他这种幼稚鬼争论，便不再接茬。
江执倒是又来了兴趣，“你呢？有人追你没？”
陈亿带着点口音和笑意说：“你guo（你自己）去附中打听打听喲。”
.3
俩人最后走到了延溯有名的跨江大桥——晏阳大桥。
明明只用一个小时的路程，俩人硬生生走了两个多小时，五点过才到。
但是，此时正好赶上黎明。
俩人行走在桥面上。陈亿走在靠栏杆那边，她垂眸撇见江面的月亮。
月亮还没落下啊，她在心里感叹。
随后又抬头望望天上的月亮。
走到桥中央，江执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两瓶啤酒。
他没打算给陈亿，陈亿却主动跟他要。
他打开一罐啤酒，在她眼前晃晃，喝了一口后，带着笑意逗她，“你叫我给你我就给你啊？”
关黎不满地皱眉，“这算是我给你带路的费用！”
“讲得跟你带路了一样。”
“那我也陪你了！”
此话一出，江执故作思考的模样。
终于在陈亿不耐烦之际憋出了两个字，“不要！”
陈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趁着他手里有一瓶开过的，直接上手抢，她也因此成功了。
江执不满地啧了一声。
“你就不怕自己喝醉啊？”
话落，陈亿已经干净利落地打开，然后咕噜咕噜地喝下半瓶。
江执见状不再阻拦。
俩人倚靠在栏杆上，望着正要升起的太阳。
待黎明之时，秋风萧瑟，少年不惧飒爽的秋风，不惧刺眼的阳光。
他眉眼皆是笑意，他说：“我正在期待着我们的重逢。”
他虔诚地说出：“希望你也是。”
话落，他扭头看向陈亿。陈亿感受到他的目光，扭头与他对视。
少年的眼底都是笑意，似是充满希望，似是带着光芒。那一瞬间，陈亿觉得可以称得上一眼万年。
随即，陈亿答道：“恭喜你得偿所愿。”
两位将死之人约定下次再见。
那一刻他们，像是都有了光明的前途。
随后，江执摸摸口袋，掏出了她的校牌。
“喏，还你。”
陈亿接过校牌，看了一眼，随即开口问：“我照片呢？”
江执不与她对视，眼神乱瞟，“掉了咯。”
陈亿无语。
.4
陈亿送江执到车站。
真就“送到车站”。跟江执一起下出租车后，她头也不回地往回走。
江执站在原地，无奈地笑笑，随后发问：“不好好告别吗？”
陈亿回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是还会再见吗？”
“你确定吗？”
陈亿不解。
她还不知道江执与她是同样的人，她以为江执只是以为如大部分少年一样的，肆意，阳光。
但陈亿思考一会后，吐出一句算是给自己的话，“好好活着吧。”
随后俩人异口同声道：“不爱这个世界也可以。”
俩人相视而笑，同时张开双臂走向对方。
是那种不舍分开的拥抱；是那种珍惜对方拥抱；是那种对会一直想念的人的拥抱。
楔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