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肆意侵略着这方无人踏足的领域，水面莹莹，伴随着不时响起的微小气泡声，更显得如梦如幻。水痕随着声音向两边分开，流萤翻滚着荡向远处。在水面荧光的照耀下，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身形愈发清晰。

    劳保鞋没入液面后又被抬起，胶质一样的液体丝滑流下，蜂蜜般的甜香萦绕在他们的鼻尖。

    格蕾已经逐渐适应接触灵魂残渣后出现的原主人的回忆了，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意志集中在自己身上。她发现只要避免将自己代入回忆中的灵魂，那些若隐若现的回忆就会逐渐消失。渐渐地，那种甜香散去，她抬脚继续前进。

    又一个幻觉出现了，格蕾看着眼前倒在胶质中的女人。

    这次又会是什么？她思索着，试图代入种种情景。“亲朋去世？还是一个完美的早晨？”

    瑞安也加入了讨论，“人体素描……？意外事件？”

    “你也看得见？”他们异口同声说道。

    “糟了！”格蕾迅速反应过来，连忙跑去将那人扶起。

    残渣中带有的记忆并不会具有实体，当她感觉手上实实在在压上一个人的重量时，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你还好吗？”

    胶质从女人的七窍中流下，缓缓流淌到格蕾的掌心，形成一个小水洼。她有些不知所措，现在发生的一切早已超越她以往的所有认知，无论是穿越前的记忆还是来到这里后学校教的新知识都不足以让她坦然面对这种情况。格蕾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这就是踏上旅途的第一步吗？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面对未知和死亡？

    格蕾的一声声呼唤似乎将女人从无尽的走马灯唤醒，亦或是其自身抱有极强的意念——女人睁开了眼，胶质裹挟着记忆从身体中流失，她费力抬起手指，握住格蕾，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小……花……拜托你，找到她……带她离开这里……”

    女人轻易地将格蕾同瑞安和“启世之城”其他本土人类区分开来，她紧紧盯住格蕾的双眼，似乎非常确定只有她能将其口中的“小花”带离这座处处充满古怪的城市。

    “我……”小花这个名字激起了格蕾的记忆，一个被“花园餐厅”所有智慧生命遗忘而只有她见过的女孩，也是指引她和其他外来者会面的向导。关于这座城市，关于小花，格蕾还有许多疑问，遗憾的是，她们的时间不多了，“但是我找不到……”

    女人打断了她的话，“阿碧，我是阿碧……小花在‘启世之塔’……请带她离开……”

    “阿碧，”格蕾握住了她颤抖的双手，尽可能地给予她一些温暖，“我答应你，我会带她离开‘启世之城’，带她回到真正的人类世界的。”

    阿碧半闭着眼，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的回答。随着胶质的流失，阿碧的面容极速衰老，充盈的皮肤组织逐渐凹陷，她的手指逐渐干枯，褐色的老人斑星星点点。当她再次抬头，一头青丝已全然变成白发。阿碧直愣愣地看着虚空中，行将就木，“你说……我做对了吗?”

    格蕾愣了一下，这句话来的突然，她根本不知道阿碧指的是什么。但她没有丝毫犹豫，用力点头表示肯定，“你做的对，阿碧。”

    “这样啊……”老人流下两行清泪，泪水融入身下的蓄水池中消失不见。

    一同消失不见的还有老人的躯体。

    在胶质流干的一瞬间，阿碧的灵魂似乎跃然空中。她抛去了突然衰亡的身体，抛去了沉重如铅的过往。格蕾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半空中的舞姿，透明而轻盈。她似乎在跳华尔兹的女步，这很奇怪，因为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格蕾未曾再见过这种古老的舞蹈。问题似乎又增加了，但潜意识中她明白这也意味着她离真相越来越近。

    阿碧的灵魂悦动着，她的身旁不知何时围绕着许多和她一样的白色影子。她的每一个舞步，就像引力一样激起胶质池的一阵阵潮起潮落。

    一曲舞毕，阿碧俯身谢幕。在她俯身的瞬间，格蕾头顶的空间出现了一道裂隙，伴随着强烈的吸力，灵魂残渣、白影甚至是管道中变异的血肉一起被吸入裂隙之中。

    当阿碧的白影和格蕾擦身而过时，她恍惚间听到一句“谢谢”。

    “不用谢，”格蕾并没受到任何影响，裂隙似乎无视了她和瑞安的存在，吸入后就直接消失了。

    ————

    裂隙消失后，机器全部停摆，“花园餐厅”内外都陷入了一片死寂。没了蒸汽管道的轰鸣，格蕾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但更令她头疼的还是其他人类。

    “地下设施中的人类灵魂和灵魂残渣似乎是维持整座城市运转的唯一能源。据那个叫季一平的人分析，这些灵魂可能来自以前误入这个‘未知’的生命体，有一部分未被消化完的灵魂甚至可能来自于前几次轮回中他们‘死亡’的同伴……“

    “这听起来没什么用……“格蕾有些无语，她向瑞安伸出自己被白光拷住的双手，“自称是‘废墟’的那个家伙，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放人？”

    “季一平。”瑞安关上笔记本，格蕾被抓的这段时间，他已经把“花园餐厅”翻了个底朝天，但还是没有那本书的踪迹，事情接连超出预期让他难得地有些生气，

    “就是他，”格蕾退回墙壁，叹了口气，“我看他长得挺正气的，还以为是讲道理的，结果那些围堵我们的人里面就他最疯。”

    “说着什么‘废墟’但凡有一个人受伤就要我拿命赔，还有什么‘未知’什么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运输的食材是什么，更不知道是怎么进来这个‘未知’的……解释来解释去，这不还是没用嘛。”

    “还有一部分人甚至不相信我是个纯正人类……穿越者中居然还有连机械义体都不知道的人吗？”

    格蕾越说越觉得无语，最后干脆只是盯着屋子中央的巨型机器，什么也不说了。

    “那些人类还认为我是被你当作人质的可怜人鱼呢……”瑞安也坐了下来，刘海被他随手披向两边，“人鱼鱼人都分不清……”

    “季一平的能力好像是‘逮捕’，可以在一定范围内限制任一单体的行动能力。”

    “我知道，试用中，”格蕾抬了抬手，继续向机器走去。

    “……和传闻一样无法使用任何武器吗？”瑞安拿出笔记，语气有些探究。

    “不想，不行，不会。”

    “涉及到精神层面对攻击欲望的限制啊……”他唰唰几笔补充上。

    “瑞安。”

    “什么？”他没有抬头。

    “我记得这座餐厅里只有一个机器是完全以蒸汽为能源的吧。”格蕾的声音似乎在有些遥远的地方。

    “是吗，”瑞安继续埋头整理笔记。

    “‘莉莉’，这是机器人为她取的名字，”格蕾捡起巨型机器周围散落的纸片，“她不像这座城市的机械，不是仿生人，不是机器人……我近距离看过她，那种结构不可能是人类设计出来的……”

    “哦，”瑞安有些想笑，“你想用这个信息来和他们交换自由吗？”

    “诶，不是啊，”格蕾试图将纸片上的文字拼凑成一段话，“我是想说她是活着的 。”

    “和那些失去人类灵魂就没法动的可怜虫不一样，‘莉莉’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个体……我想，她似乎正在试图和我们交流。”格蕾从兜里掏出来这里的第一天得到的“究极美食”食谱，放在所有纸片的第一位。

    她站了起来，缓缓读出，“亲爱的格蕾，您所查找的‘究极美食’食谱，返回值不存在，检测到食材存在，检测到格蕾存在……检测到小花存在，现更正为：机械种族更新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