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如意院。

    婢女端着一盆姜小娘换下来的衣裳准备去水房洗衣服,刚踏出如意院的大门,迎面差点撞上佃农。

    姜府家大业大,佃农更是数不胜数。

    婢女并不认识,问他有何事。

    那人挂着笑脸道:“听说姜小娘不去参加定国宴?”

    婢女点点头:“主父已经发话,以后姜小娘不会参加任何宴会。”

    那人露出几分放松的微妙表情。

    婢女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人干笑着说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然后匆匆走开了。

    婢女歪着脑袋,秀眉拧紧,总觉得那人鬼鬼祟祟。

    而离开的人在姜府左转右转,最后来到偏僻的角门前。

    确认没有人经过时,他打开角门,低声给门外的身影说着什么。

    随后门外人给了他三枚半钱,那人乐得嘴角咧到了耳根子处,点头哈腰送走对方后,捏着半钱乐滋滋回了田庄。

    婢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在等到姜小娘回来时,就把这件事给一五一十说了。

    “打听我的行程做什么?”姜芍纳闷。

    婢女低头道:“奴婢也不清楚,但,看那人的穿着,并不是奴仆,而是佃农。”

    姜府除却家族成员居住的主宅外,还有田庄。

    田庄由耕田、及耕田旁边排列整齐的房屋构成。

    那些房子就是佃农的住所。

    一千个佃农里有一名佃农被主人定为亭长。

    姜府佃农四万余人,亭长总计四十名。

    姜芍立刻召集所有亭长,让婢女把那人大致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说出来。

    其中一名亭长说:“他叫陈季,是陈老汉的小儿子。”

    等陈季来时,婢女立刻指着他说:“对,就是他!”

    陈季吓得面如菜色,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兜兜里的半钱还没焐热,难道东窗事发了?

    亭长什么话也不敢说,姜小娘在屏风后,他没法确定姜小娘是否动了怒。

    屏风后,姜芍正支着脑袋坐在卧榻上,巧涵给自家小娘添了杯温白开,小声道:“小娘,这人……几成啊?”

    姜芍左手比了个“四”:“剩下的交给你了。”

    巧涵点点头,她自幼就跟在小娘身边,听从小娘教诲,小娘心里想什么,她都清楚。

    小娘腼腆,怕生,除了最最熟悉的人外,根本不擅长见其他任何生人。

    某种程度上,她就是小娘的嘴。

    得到命令后,巧涵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绕过屏风来到陈季面前。

    余光落在亭长身上,亭长立刻跪在巧涵脚下,瑟瑟发抖。

    巧涵嘴巧,脑子也灵活。

    没几句话就问出了问题的所在。

    原来亭长喝了些酒,把农田大棚上的草席卷起来后就在场屋呼呼大睡,结果就是腰带上的木牌被陈季给偷走,偷偷去了主宅,打听姜小娘的行踪。

    “你为何要打听姜小娘的行踪?”巧涵问陈季。

    陈季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巧涵脸色顿时变得阴沉,不料身后的小娘轻咳了一声,巧涵立刻绕过这个问题,罗列出陈季与亭长违反的规矩,让两人自觉去领罚。

    待将所有人遣退后,巧涵走到姜芍面前:“小娘,你为何不追究陈季?我感觉他肚子里憋着坏呢。”

    姜芍:“我虽能识别出别人的危险程度,却不晓得他们到底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对付我……若是直接拷问他,怕会打草惊蛇。你让人盯着,看看他最近和什么人接头。”

    “还有。”姜芍咬了咬嘴唇,“他背后的人不是好奇我是否去参加宴会么?那从现在开始,若是旁人问起,就说我不参加任何宴会,明白?”

    巧涵点头:“明白。”

    处理完这些破事,姜芍心里很是烦躁。

    眼前突然浮现出沈将军挺拔的身姿,姜芍脸上又露出小迷妹似的表情,心中阴霾一扫而光。

    沈将军呀沈将军。

    只要她说服了阿翁,就能在定国宴见到沈将军了!

    一想到在阿翁面前说的那些大言不惭的话,姜芍就牙疼。

    *

    “定国宴。”

    翌日,处理事务的姜桢林一个字一个字从嘴里吐出,然后哼笑一声,乜了眼规规矩矩站在面前的女儿。

    不予理会,继续处理事务。

    姜芍憋着腮,指头绞着曲裾,耷拉个脑袋,整个人蔫蔫的。

    “阿翁——”姜芍撒娇地拉长声音,“儿错了,儿身为姜府的小娘,理应参加各种宴会来结识志同道合之人……”

    又软又弱的乞求,丝毫没有让姜桢林妥协。

    把批阅过的竹简放到旁边,学着以往女儿拒婚的模样,脸上挂起客套疏离的笑容,回答道:“不允。”

    姜芍:“……”

    候在世安院门口的巧涵瞧着自家小娘气呼呼的出来,估摸着主公是拒绝小娘的请求了。

    姜芍踩着木屐咔哒咔哒走到院门口,突然想到什么,拦住送蔬果的奴仆:“昨天贵客来过么?”

    奴仆一脸懵:“没有贵客啊。”

    姜芍:“那我阿翁为何要你们打扫主院?”

    奴仆哭笑不得:“姜小娘,昨日是大扫除的好日子。”

    一瞬间,姜芍明白了一切。

    她抿着嘴,转身朝书房的方向竖了个大拇指。

    不得不说,阿翁他得逞了。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沈将军汗流浃背换衣服的样子。

    “老狐狸!”姜芍小声嘀咕了句,和巧涵离开了世安院。

    书房的窗户并没有关住,姜桢林自然看到了女儿朝自己竖大拇指的动作。

    “兵不厌诈啊。”姜桢林哼笑,让管事进来,去给二房传个口信。

    *

    这天,从田庄回来的姜芍觉得没有丝毫倦意,就去校场看阿母训练部曲。

    校场四周是胡杨林,中央一片宽敞平坦,训练时总会黄沙飞扬。

    铿锵有力的声音传遍整个校场。

    年轻健壮的部曲们脱掉厚重的盔甲,只着单薄的麻衣,一手举着青铜盾,一手挥动长约七尺的青铜铍。

    充血的肌肉撑得麻衣鼓鼓囊囊,铜铍划破空气,带起一阵冷风与呜鸣。

    烈日高空,大汗淋漓,麻衣被浸湿,几乎和透明没什么区别。

    姜芍单手托腮坐在胡杨树后,从部曲身上收回目光。

    都很优秀,但她就心悦沈将军。

    “芍儿?”在姜芍捏着枯黄的叶子坐在树后面发呆时,霍荣走了过来。

    听到阿母叫自己,姜芍连忙站起身,快速拍掉曲裾上的碎叶子。

    “你怎么在这?”霍荣问。

    “啊……没什么,就过来看看。”姜芍脸色不太自然地说。

    霍荣眼睛眯了眯,抬手将女儿发髻上的叶子取了下来,“这里到处都是黄土,快些回去。”

    就在阿母转身离开的瞬间,姜芍脑子的某根筋突然被控制住,想也没想地抓住阿母的胳膊。

    “刺啦——”

    胳臂没抓住,倒是把阿母的袖子给撕开。

    霍荣垂眸看着裂开的袖子,姜芍大脑一片空白。

    瞧着女儿心不在焉的样子,霍荣暗暗叹息。

    她取下护腕,把袖子的裂口裹在里面,然后戴上护腕。

    “阿母,对不起……”姜芍愧疚地垂下脑袋。

    “你仲母从布庄回来,你帮阿母取套衣服,放到世安院就好。”霍荣说。

    姜芍点点脑袋。

    目送阿母离开后,姜芍去了集福院。

    集福院是姜家二房的主院。

    仲父姜桢勤掌管家族铜矿与铁矿,仲母曲姚则是经营着娘家遍布五湖四海的布庄。

    还没走到集福院,就听到仲母与仲父的谈话声。

    “明天沈将军的衣服就做好了,可明天布庄进的货物就到了……沈将军身份尊贵,倘若让寻常奴仆去送,倒显得我们姜府没有诚意……”

    “也是,羽儿还要守城门”姜桢勤叹了口气。

    沈将军?

    这三个字就像是姜芍的敏感神经,稍稍触碰,就会反应剧烈。

    她心头一喜,提起裙摆就跑进了集福院。

    “仲父,仲母。”

    姜芍在欣喜中也不忘给他们屈膝拜礼。

    夫妻俩似乎对姜芍的突然到访有些意外,之后仲母最先反应过来,走到姜芍面前,捏了下她的脸蛋调侃道:“季姜怎么突然来了,仲母可记得你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姜桢林与霍荣有四个孩子,姜芍最小,在孟仲叔季里排行季,所以会称她为季姜,她的长姐被称为孟姜。

    但姜芍并不喜欢这样的称呼,季姜季姜,听起来像是“激将”,对于一个脸皮薄的人来说,叫这个名讳挺尴尬的。

    只可惜自家仲母就喜欢欺负自己,姜芍噘了噘嘴,鼓起腮帮子表示不满,但很快就被仲母用指头戳下去了。

    心中有大事,姜芍很慷慨地包容了仲母对自己的挑衅。

    她道:“刚才听说明天沈将军的衣服就做好了,但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去给沈将军送。”

    仲母似笑非笑,看姜桢勤,姜桢勤走上前摸了摸姜芍的脑袋,温和笑道:“芍儿想要自荐?”

    “唔!”在熟悉的人面前,姜芍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承认。

    “恰好明天我没有特别的安排,若是由我去送,也算是给足了沈将军的面子。”

    姜桢勤思忖了会儿,姜芍怕仲父犹豫,连忙道:“我只是答应阿翁不去参加宴会,又没有说不去外面。单纯外出,并不会忤逆阿翁的话。”

    似乎这句话说动了姜桢林,他无奈道:“也罢,衣服就由你去送。”

    “谢谢仲父!”姜芍开心的眉眼弯成了月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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