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九笙离开锦州城,一路上不敢耽搁,终于在四日后到得了千山涯。

    千山涯耸立入云,千山阁就建于涯顶之上。

    那是一座二层的小楼,前后都有院子,外面围着一圈木栅栏,僻静如山野小屋。

    九笙推开木头门,直接用声音把这宁静给打破了:“老头儿?我回来了!”

    话音消散,有回声浮荡,却没人应答。

    她脚步不停,轻车熟路地踏上石板小道,直奔书房而去。很快,她就在书房的小角落里,找到了不知在那儿窝了多久的人。

    千山老头背对着她,弯着腰,低着头,不知在鼓捣什么。因为胳膊轻轻用力,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动着。

    这么悠闲,哪里像个有急事的样子。

    九笙没再惊动他,故意放轻脚步,等走到他身边才大吼一声:“老头儿!”

    话音没落,就听到“啪”的一声响,宛若枯树枝折断了一样轻、脆,紧接着便是一声哀嚎:“哎呀!我的千山阁……”

    千山老头恨恨地回眸,瞪着一脸嘚瑟的九笙:“臭丫头,老夫刻了一个多月,眼看要成,竟被你给毁了!”

    九笙撇嘴:“你一把年纪,老眼昏花的,刻不好还怪起我来了。”

    桌子上放着一枚削薄的金叶子,还有一把精致的小刻刀,周围散落一些金屑。

    她把金叶子捡起来,平放在掌心里,前后翻转几次,也没看出任何雕刻的痕迹。

    千山老头捋着白胡须,同她卖关子:“你把叶子竖起来,站到窗边,对着日头瞧。”

    九笙抬眸看了他一眼,依言照做,却还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丫头,你这两年可是笨了许多啊,变换角度再看看。”

    金叶子在指间缓缓转动,叶片随之调整着角度。不多时,竟有光从金叶子中间穿过,丝丝缕缕的落下来。

    正是这光,让她找到了千山老头雕刻的纹络,也看清了他雕刻出的千山阁雏形。

    见她看出来了,千山老头很自豪:“怎么样,是不是很精巧?”他舒展着白眉毛,露出一双与年纪不符的晶亮的眼,“你在阁中住些日子,我教你。”

    “我看你是闲的发了疯,我可没你这样的闲心,”九笙回过身,把金叶子揣进自己怀里,“说吧,找我回来什么事。你最好是有特别重要的事,要不然……”

    她哼哼:“把你后院那些字画都拿山下卖钱。”

    千山老头瞪她:“六年了,你这丫头能不能创新些,威胁人的说辞还是老一套。”

    “威胁人有什么好创新的,管用就行。”

    “……老夫懒得同你斗嘴,这次叫你回来,确实是有一件大事,对于你来说,应该算得上是天大的事。”

    九笙根本不相信,信口道:“怎么,览星阁要完?”

    “你怎么知道?”千山老头一脸的惊诧,几乎是脱口而出,“览星阁确实要完!”

    “……”

    “只有你能救了。”

    “……你等等,”她缓了缓,“老头儿,你现在满嘴跑胡话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了么?”

    “没同你玩笑,”千山老头肃下神色,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似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览星阁中有变,若想安然度过,恐怕唯有更换阁主一途。”

    见他这般,九笙也敛了心绪:“出什么事了?”

    “你当真想知道?”

    九笙被问的一怔。

    是,她想知道到底是谁是这么不开眼,在她好不容易有机会得“上佳”的时候,捅出来这么大的一个篓子!

    她还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能耐,一个篓子能捅到让览星阁岌岌可危,需得更换阁主才能解决!

    可这之间的因果,外人是无从得知的,千山阁阁主也只能说与……

    接任的览星阁阁主听。

    其实,览星阁与千山阁之间有很深渊源,这渊源大抵可以追溯到两阁初建时。

    览星阁创建之初,就定下了每年考评,评“上佳”记载的规矩,自然也定了评为“上佳”的奖赏。

    若记载被评为“上佳”,史官可以面见阁主,求一心愿。

    只要这个心愿不有违道义,不有损他人,且在览星阁的能力所及之内,就一定要兑现。

    第一个被评为“上佳”的史官是个女子,名唤千山,她去面见阁主的时候,没求金银财宝,也不求身份地位,只向当时的阁主要了一句话——

    以后谁来做览星阁阁主,要由她说了算。

    不得不承认,这个心愿对于阁主来说,实在有些大胆,有些痴心妄想,有些大逆不道,可是……

    它有违世间道义么?

    没有!

    有损他人么?

    也没有!

    览星阁做不到么?

    只要阁主点一下头就能做到。

    所以阁主能不答应么?

    不能!

    按理来说阁主就是得答应的,不过一阁之主,到底肩负着整个览星阁的兴衰,不能仅凭一人喜好说定就定,于是阁主就与千山打商量——

    她得拿出一整套选拔阁主的方法,证明能够选出最适合览星阁的阁主,才能答应她这个愿望。

    很明显,当年的阁主就是玩儿不起,也不敢玩儿,才找这么个借口,想逼得人家知难而退,但千山就像克服“上佳”的重重阻碍一样,把这个困难也给克服了!

    千山在大邺境内寻到了一座能与览星涯比肩的云峰,命名为千山涯,又雇佣能工巧匠在峰顶修建了阁楼,命名为千山阁。

    她在千山涯下设了许多关卡考验,这些关卡不检验才学,也不试探武功,而是……

    分善恶,鉴人心。只有心中澄澈的纯善之人,方能通过考验。

    据说所有的关卡设置完成后,千山还邀请阁主前去试验了一番。结果后世倒无人谈及,不过自那之后,阁主便答应了千山。

    直到如今,四任的览星阁阁主都由千山阁选出。

    九笙初听闻这段过往时,可是听得热血沸腾。毕竟这位千山史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不行,她得凌驾于蓝之上……

    这绝对是野史官的巅峰!是吾辈的楷模!

    试问这样有趣的人,谁能不喜欢?

    后来啊,览星阁的阁主就与千山史官成了亲,两人一直居于千山涯顶,子孙后代也一直守护着览星阁与千山阁。

    有趣的是,他们的子孙都以“千山”为名,传到千山老头这儿,已经是第五任了。

    当然,九笙能记得这么清楚,可不是因为她记性好,而是因为千山老头的大名叫——

    伍千山。

    千山老头性格古怪,年轻时沉迷书画,上了年纪又醉心雕刻。往金子上刻画,约莫是新近迷恋的。

    九笙一直觉得这老头有些不务正业,一大把年纪还只顾着摆弄这些玩意儿,也不成个亲,如今连个子嗣也没有,这千山阁的未来……

    着实堪忧。

    眼下……

    两阁的未来倒是一起堪忧了……

    九笙想了想,摇头:“想听,却不能。”

    听她这么说,千山老头有些急了:“你就当真忍心看着览星阁就此消亡于世间?”

    “老头儿,你别拿这么大的罪名绑架我,”她抬手揉眉心,“你同我说这些,不过是因为你我相识,关系要好,还因为我做了几年野史官,对览星阁更了解,有感情。”

    “这就已经够了。”

    “你确定就够了?”九笙盯住他,反问道,“当年我是通过了千山阁的关卡,得了做览星阁阁主机会,可你忘了当时你是怎么说我的么?”

    千山老头嘴角动了几动,终是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他没忘,甚至到如今都还清楚的记得,他当时说的是——

    透彻人心以谋算,不如赤子之心以挚诚。

    “你说我能通过所有的考验,不过是因为看清了每个关卡设置的初衷,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而已。这或许就像考科举,我知道所有正确的答案,只要把答案摆在那里就可以,根本不必去管心中真实的想法。

    “你说得对,”九笙笑笑,带着几分自嘲:“我还记得,那时我的荷包刚被小贼顺走,正身无分文,却在集市上看见了一个小乞丐。小乞丐绻在街角,眼看就要饿死了,而街角的斜对面就是一个包子摊,摊主有事没事的就瞥小乞丐两眼,但就是不愿拿出一个包子给他吃。”

    她坐在矮凳上,眯缝起眼睛,仿似当年蒸笼里冒出来的热气,穿过了六年的岁月,迷蒙了她的视线一般。

    “包子摊前面,来来往往着许多富商,他们衣着华贵,手上戴满金饰,钱袋子挂在腰间,一走一过叮叮当当,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多有钱似的。你们做得太过刻意,刻意的让我一下子就猜出来,这是一道考验,”九笙看着千山老头,弯起唇角,“其实一个与我素不相识的小乞丐,我为何非要去管?可是为了过关,我必须管,因为这是良善之心。”

    千山老头喟叹一声:“你说得不错。”

    “就算我真的是个热心肠,就是想帮他,但若遵从内心,我会选择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富商身上摸走一个钱袋子。他们有那么多银子,接济一下穷苦人怎么了?日后我手头宽裕了,再将银子还回去就是。”她说得很慢,语气却很坚定,“人世实艰,苦难颇多,能避则避,没必要非得迎上去。可为了过关,我就只能迎上去,不能偷不能抢,要辛辛苦苦的去做工、去赚钱。因为,这代表着无论遭遇何种境地,都不会碰触的底线,也不会泯灭的良知。”

    千山老头看着她,目光中有些动容:“丫头,这世事对多数人就是不公的,你也不必如此……”

    九笙摇头,打断他:“在这之前,我也同你一般想法,可这次去锦州城,我遇到了一些人。有一个书呆子,便是耗尽家财也愿求一片清风朗日;还有一个小富商,圆滑事故却仍在为正义挣扎;还有一个……”

    她顿了顿,叶北宁的模样在脑海里怎么挥不去,他那张好看的脸还真是占便宜!

    “还有一个,幼时遭逢变故,也历经许多苦难,如今又深处权力的漩涡,却仍怀济民之志,不改清正之心。他们让我明白,”九笙深吸了一口气,有些艰难地开口,“无论曾经历过什么,都不能成为变坏的借口,或许……我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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