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圄

    “无意欺瞒,他日定当设宴向姑娘赔罪。”

    帘幕再度掀起,残烟一缕拂面而过,束于脑后的长发绕在胸前,氤氲中少年回眸,如水的眼波直直看入心底,权谋浮沉于温存之下,骤起涟漪。

    “好···”赵长乐片刻方醒过神来,忽想起她此行的目的,又见帘幕已然合上,这便不管不顾地只身拦于马前,“请等一下···”

    过了晌午,日头最烈,众人无不一头薄汗,眼下更难熬。惟一方地儿透得森森寒意,又闻其间嗓音清冽,“赵姑娘还有事?”。轿帘紧闭未再掀开,蒙溯似有其他考量,可赵长乐不知,且看她当即杏目圆睁瞪向兵士喊话道,“殿下此行可是凶险?倘若如此,我或许可以帮的上忙···”

    金铁铿锵,剑拔弩张只于刹那。

    “呵···”

    一声轻笑如同石沉深潭,双方更是戒备,却听蒙溯若无其事道,“赵姑娘多虑了,你我回见。”

    如此情境之下,仍生旖旎无限,赵长乐如同中蛊般,连连颔首退至道边。

    “启程。”内侍再不敢耽搁,高喝一声,兵士收械,围着车马扬尘而去。

    “原是九殿下回来了,不怪有如此阵仗。”

    “可不,这一众王爷里头也唯有他配得上了···”

    “···”

    行至主道,车辇奢华,仪仗威严,瞬时惹得过路百姓纷纷侧目,不经一阵交头接耳,

    指尖晃过,幕帘落下,百姓的话已全然落入耳中,那一瞬间,蒙溯不禁默然,父兄的忌惮并非没有缘由,“可究竟是哪里错了?”

    这一问注定没有结果,听得车马颠簸,她恍惚想起一人,“如果他在就好了,那些东西···他可比我懂得多。”

    “杨叔,是我看错了吗?殿下方才看来的那眼···竟说不上来,是···羡慕?···可他这般人物怎会去羡慕旁人···”赵长乐的目光随车辇行远,长长叹出一口气来。

    “郡主金枝玉叶,自是令人向往,何以妄自菲薄?”被唤作杨叔的老者,看着身量精瘦矮小,一双细长眼却是精光毕露,只看向赵长乐时方是柔和了半分。

    “金枝玉叶?可到底只是些枝叶,待风起时又该如何立足?”赵长乐有一刻的晃神,心底的话脱口而出。

    “郡主,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赵长乐收回神来,迟疑一瞬忍不住再道,“我听闻南边开战了。”

    杨叔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片刻才压了低声道,“郡主打算何时回蓟城?”

    “不急,我且瞧着殿下这回确是有些麻烦。”赵长乐似乎一早料到杨叔不会接茬,提前找好了退路。

    “郡主当知。我燕国从不理会他国之政···”

    “杨叔···”赵长乐见此苗头连忙截断,“父王曾答应过我,不管我未来夫婿是平头百姓也好,贩夫走卒也罢,但凡我喜欢,便拜作仪宾,只一条他须对我好。”

    “是啊,殿下最是疼爱郡主。”

    “那便是了。蒙九王爷待我好,于我更有救命之恩,我燕国虽推崇独善其身,却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更何况是当今圣上有失在先,我燕国也是深受其害,兄长游学大都至今未归,如何就要忍气吞声,任人鱼肉···”

    “世子尚在大都,郡主慎言!”杨叔未曾想过这个不谙世事的郡主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可即便当真如同她所说又能怎样,燕国不同于晋,与当朝有最先结盟之谊,甚至比不上临时反戈的蜀国,故而这些年来只得做低伏小,连送上质子都无二话。论国力,其之燕国又远不及吴楚二国强盛,甚至比不得南诏,拥新军这一铁盾,掌北定王这一长矛,燕军羸弱且无一大将,届时如何斡旋?

    “殿下的父王也该是疼爱他的,不会对他如何罢?”提及长兄,赵长乐猛地清醒过来,见杨叔迟迟不答心里更是后怕,之于方才的话更是懊悔。

    见少女目光锃亮隐有泪光,杨叔到底不忍,到嘴边的话竟咽了回去,“自然,普天底下有哪个父亲是不爱自家儿女的?”

    “但愿如此吧···”锃亮的目光终是晦暗了下去,她的锦衣玉食,她的率性而为,依仗的却是父兄的牺牲与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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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上,臣蒙溯有要事求见。”

    烈日灼灼,升落之下已是次日晌午。南诏多晴日,今年尤甚。

    “臣有要事求见。”蒙溯重复道。说罢,见大门终有松动,起合间,另有几人绕过照壁鱼贯而出,为首者蒙溯看着眼熟。

    “主上他昼寝尚未起,殿下还是过了午时再来罢”内侍俱是宫中老人,之于蒙溯,面上隐约有几分为难。

    “本王于昨日午时前便候在此处了。”蒙溯冷眼看向他们,虽孑然一人,竟夹千军万马之势。

    “殿下这话是对主上有所不满?”不等他们质问,便见蒙溯再度开口,神色异常平静,“主上何时有的昼寝习惯?”

    “不巧了,也就近日。”领头内侍顿了一瞬,想是未料及蒙溯非但不伏低做小甚至还要反问上一句,于措辞上,难免仓促。

    “那儿臣便在此静候父君。”说罢,蒙溯骤然背过身去再不多做言语。此刻白日正居中天,烈烈之下,如同令剑。

    “九弟何时回来的?”

    沉默之中,忽听得一声,蒙溯循着看去便见蒙湛领兵士数十,一行人浩浩荡荡,行止间阵势颇大,想及昨日,蒙溯眼中骤生讽意,神色却是如常,慢条斯理地回身道,“就是昨日。”

    “原以为是讹传,不想是确有其事。也难怪,这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嘛···”蒙湛显然话中带话。

    蒙溯笑了笑不置可否,待来人走近再是一眼打量,转而竟伸手替她理了理衣衫,“九弟本就生得消瘦,眼下更是没了人形”

    蒙溯知他何意,并未避开,末了只淡淡应道,“是臣弟分内。”

    “既是分内,为臣为子都不该如此叨扰父君。”只见蒙湛语气未变,神色却是微妙,“父君宣来九弟是知你车马劳顿,而在这宫中静养是莫大的恩赐,九弟切莫辜负了他,之于分外之事···为兄劝九弟莫要做的太多了。”

    “如长兄所言,卫啸将军军功赫赫如今枉死,尸首尚在那贼子手中,臣弟身作新军主帅要讨个公道便是分外?”蒙溯虽低垂着眼,蒙湛脸上所有的变化却都没逃过她的视线,

    到底是这一声“新军主帅”激了他,便听其语调猛地一提,当即厉声截断道,“卫将军之事自然是我禁军分内。”

    确是了,整顿新军之后便是肃清禁军,介时他们便能名正言顺地除去拓跋皓以及拔除安插其间的“三成”异己。

    见对方露底,蒙溯暗自盘算着时间继而周旋道,“新军之事如何烦劳长兄?”

    “九弟可别忘了,本王是禁军的统领更是南诏的储君,你这一问是为僭越。”

    “僭越?”说着,蒙溯毫无征兆地举起一物。

    此物呈乌金色泽,上刻有蟠虺暗纹,在场诸人心知这便是进出宫门的令牌,而一众皇子间也唯有蒙溯同蒙湛有这项特权。既是如此,守将们仍是当机立断地将手按上剑柄。正是严阵以待,却听一声笑传入耳中,只见蒙溯把玩着手中令牌懒懒道,“其他人或许不知,大哥却是知道的,见此令牌如同皇祖父亲临,他们今日拦我又算什么?”

    “你向来最擅诡辩,可时至今日再费口舌也是多余。我只劝你想清楚,出了这个门便是逆臣贼子,同你那金尊玉贵的妹婿一般,你还要如此···”

    这便是给了她机会?蒙溯不经笑出了声来,“逆臣贼子?”

    “难道不是?”蒙湛进而诘问道,“谋反便是谋反,他吴国何必借翻东军案的托词?韩巽已然身死,当年韩家的一众儿郎独独剩了个韩廓获罪在狱,如今年事已高,虽有吴王庇护,却不知还有几年活头。至于女眷更是流放各地,既没入奴籍便已随了主姓,他们韩家早没了。噢,对了,还有那个韩启正,只不过他只担了个典客一职,于秦寒息而言并无助力,上回求亲便是派了他的养子过来罢?如何不看重还需要我多言吗?我都替南诏,替你们丢人……”

    “你说了许多,同翻案又有何关联?”蒙溯再无耐心,当即截断道

    “你道这是翻案?焉知不是那名不正言不顺的吴国世子忌惮他人诟病而借的托词?”蒙湛看向蒙溯,眼底骤然森冷,“而你,不过区区庶子,更别想着凭此一役便可翻身!”

    “是啊,谋反就是谋反,庶子便是庶子。”不想蒙溯竟忽的大笑起来,频频颔首故作恍然道,“皇兄确说得不差,可这南诏出兵十万世人皆知··长兄,您是想两头反水?”

    蒙溯分明话里有话,蒙湛不知东军案内里,听其言只一味怒道,“这般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南诏的国君已是你北定王蒙溯了!”

    “不敢。”面对蒙湛的步步紧逼,蒙溯开口则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蒙湛见了愈发恼火,“你还有何不敢,居功自傲,仗着新军傍身,眼下连父君都不放在眼里。你且记着此番出兵十万,便是你北定王拥兵自重的铁证。”

    “晚了!”蒙溯冷笑道。

    “什么晚了?”

    “皇兄可是忘了臣弟为何立得新军?”蒙溯侧头瞥向蒙湛,终是捅破了那一层窗户纸,“他乾朝也好,吴楚也罢,届时谁又肯放过我们?皇兄方也说了,臣弟的底气确是新军给的,而新军的底气却是他们自己挣来的。皇兄也请记着,出鞘之刃断不能收,忠烈之心万不能寒,”

    说罢,蒙溯持令径自走出殿门,气雾蒸腾之下,万物萎靡瑟缩,唯她脊背挺直,坚毅的目光未再回头看上一眼。

    “拿下!”号令声中,禁军抽刃连同守将一拥而上,瞬时将蒙溯重重围住。

    “殒星只分敌友,不认兄弟。”

    “各位还要阻我?”

    语罢,众人听得铿的一声,令牌竟被蒙溯抛掷在地,又见其腰间殒星已然出鞘在手,这一连串的动作竟于眨眼之间。

    “你竟敢?”蒙湛愕然,目光尚停滞在那枚为蒙溯视如同草芥的令牌之上,其声却已同钟鼓,令人警醒,“我若不敢,如何做得一军主帅?”

    “殿下,对不住了!”

    金铁萧萧,人心簌簌。霎时,喊杀声已四面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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