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无人,寂静无声,卞宁宁轻着步子走到院门前。
她微微仰头,看向那漆黑木匾,却空无一字,只剩些许斑驳的黑漆,露出星星点点的木纹。
竟是连像样的院落匾额都没有。
卞宁宁轻叹一口气,试探性抬手推向院门,吱呀一声,院门缓缓打开来。
院中干净整洁,却实在简陋。
这方院落除却比她租住的小院稍大些,其余陈设竟与她那农家小院相差无几。一张小石桌同小圆凳孤寂寥落地立在院中,竟是连遮风挡雨的凉亭都不曾有。而正屋旁只有间小得可怜的耳房,开了扇矮矮小小的木门。
她心中酸涩,走至正房前,推门而入。
不出所料,屋中陈设同样简单朴素。
进屋往左便是绣床,正对绣床是一张破旧的书案,书案后放着泛黄破碎的书本。但即便如此,屋中还是被收拾得整洁干净,且还泛着淡淡的鹅梨香气,清新淡雅。
卞宁宁哑然,光鲜堂皇的太师府中居然还藏着如此破旧的院子,竟还是人人称羡的郝家小姐的闺房。这样的屋子便是一般世家高官的庶女也不屑而居的,可想平日里郝连芙在太师府中过的究竟是哪般日子。
她又想起那个大雪中蹲在城墙下乞讨的消瘦身影,心下微窒。但她知晓如今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压下心绪,在屋中翻找起来。
找了半晌,甚至连床榻下她都寻过了,可除了郝连芙苦中作乐写的几首哀诗,再未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她站在原地,环视着四周,心道难道自己想错了,郝连芙并未给她留下什么线索。细想来也对,若是这般明显留下线索,定也会被郝盛远发现。
冥思苦想之际,饭庄小厮却等不及了,照着她离开的方向寻了过来。
“姑娘。”
小厮走到院门前,朝着四处瞅瞅,这才朝着院中小声说道:“姑娘,咱们得走了,再不走可来不及了。”
卞宁宁秀眉紧蹙,心中不甘,却也不敢多留。
鼻尖萦绕着那股鹅梨香气,她却突然觉着有些熟悉。
“就来。”
说罢,她快步走到书案前,将手掌大小还盛着香灰的博山炉收入袖中。
随后她将摆弄过的物件归置好,这才快步走到小厮身边:“走吧。”
小厮点点头,带着她往来时的地方去,边走边说道:“姑娘运气不错,其他院子都是锁着的,偏这间院子无人管,想来是实在偏僻。”
卞宁宁闻言神色一滞,说道:“是吗......”
小厮憨厚一笑:“我骗姑娘做什么,您大可自己瞧瞧。”
其实无需看,她也知小厮说的是事实,方才来得时候她就注意到了,别说是院门,就连有些院子的窗户都钉了木板,遮得死死的。
如此说来,当真是她运气不错?还是如小厮所说,是郝连芙的院子实在偏僻,且无人在内,官府便也索性不管了?
思忖之间,卞宁宁二人走回了驴车旁,她利索地躲进木桶里。
好在出府之时,角门处的守卫已换过一轮,恰逢平日里与小厮熟络的侍卫看守,倒也不曾为难,象征性问询过后,摆摆手便让小厮驾着驴车走了。
待转出一条街,卞宁宁才在小厮的掩护下悄声出了木桶,转入一道深巷之中。
温仪正在此处等待着,心里太过焦灼,她在原地不住地往来徘徊,将脚下的碎石子都踢了个干净。
“说好两刻钟,怎么还不来?!”
正当她急不可耐拔步往外走去时,才终于见卞宁宁迈着盈步快速走来。
温仪迎上前,询问道:“如何?”
卞宁宁颓然摇头,拉过温仪快步离开,说道:“回去再说。”
二人到了定国公府,卞宁宁便垂着头扮作温仪的婢女,避开人群从侧门进了府。
卞宁宁刚刚坐定,就听温仪惊呼一声:“宁儿你怎么受伤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手臂上还有一道伤痕,转头看去,只见自己仓促绑上的布带都渗透了鲜血,触目惊心。
瞧见伤势后,她才意识到从一开始自己手臂上就带着痛意,只是心中挂着其他事,倒是不曾在意。
她解开布带,掀开衣袖,任由招月替自己包扎着,嘴上还宽慰着温仪:“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温仪却放心不下,念叨着要去请大夫来。
还是招月冷静些,劝阻道:“郡主身份特殊,又与沈少傅有牵连,如今风口浪尖的,还是莫要生事才好。奴婢做事,姑娘还不放心吗?”
卞宁宁朝着招月柔柔一笑,也是说道:“不过些许小伤,不必兴师动众去请大夫。”
更何况,不过是一记浅浅刀伤,如今沈寒山落入郝盛远手中,还指不定要受什么磋磨呢。
她将担忧与挂念咽了下去,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温仪对她已十分了解,见她这模样就知她又在设法粉饰太平,却也只能顺着她。毕竟招月说的对,如今卞宁宁的身份特殊,还是不宜让太多人见她。
“你们人多,我也只能听你们的了。”温仪瘪着嘴,看着卞宁宁手臂上那道细长的伤口满是担忧。
可卞宁宁却无心去管那伤口,只一手拿过带回的博山炉,放在鼻尖轻轻嗅着。
招月隔得近,也闻到了那股鹅梨香气,问道:“这香可真好闻,即便是燃尽了,还能残余如此郁香,定然是上乘香料。”
卞宁宁也微微颔首,呢喃着:“郝连芙被郝盛远带走已有三日了吧,而且这香气我总觉着熟悉,却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闻见过。”
听她这般说,温仪也来了兴趣,将小香炉接过去闻了闻,面露惊喜:“这不是缭香阁有名的‘梦信’吗?这香可价格不菲。”
“梦信?”
温仪点点头,说道:“此香方是缭香阁的阁主亲手所研,传闻是当年香阁阁主赠与他未过门的妻子的香方,取名为梦信,乃魂牵梦绕、信守佳约的意头。”
说着,她将炉盖打开来,食指挑起一丝香灰捻了捻,说道:“我记得南江楼用的也是这香。”
卞宁宁恍然大悟,想起正是在南江楼闻过此香。
“那这缭香阁在何处?”她问道。
温仪撑着下巴想了想,说道:“我其实对香不算熟悉,没去过这缭香楼,只听说是在南城。但在南城何处,只怕得找人去寻寻。但这香阁声名在外,想来定然好找。”
“南城?”卞宁宁灵光一现,低声说道,“叶大人与我说,当时郝连芙被郝盛远的人带走,正是去了平冶南城便消失不见了。”
难道......
“难道郝连芙如今身在缭香阁?”温仪惊讶道。
卞宁宁摇头道:“暂且不知。你可晓得这缭香阁的阁主是谁?”
温仪木然摇头,一脸茫然:“不知,从未听说过。”
可随即想了想,她却忽而眸光一亮:“不过照你这般说来,难道这缭香阁也是郝盛远所有?说不得这郝连芙就被关在缭香阁中!”
卞宁宁没有言语,亦没有动作,只拧着眉细思着。
她觉着此事说不出的怪异。
可温仪却越想越兴奋,笃定道:“宁儿,别犹豫了,定是如此。你想想,若是能找到郝连芙,咱们定能找到沈寒山!”
念及沈寒山,卞宁宁心中也是突得一跳,挣得胸腔都在隐隐作痛。
可思索片刻后,她却是摇摇头说道:“可此事怎么看都像是圈套。”
“圈套?!”温仪大惊失色,询问道,“何人的圈套?”
“郝盛远。”
想明白过后,卞宁宁的语气也变得肯定:“这是他为我量身打造的圈套。”
“之前叶大人就与我说郝盛远对我的身份起了疑心,以他的手段,定能将我的过去查的清清楚楚,只怕与荷芙两姐妹的渊源都了如指掌。”
“而他知晓了我的身份,定然想借我在关键时刻要挟父王与太子,所以他得想方设法将我抓去。可如今他是受通缉的叛国逃犯,不敢轻举妄动,便只能借着我对沈寒山的顾念,与郝连芙的旧识,设下圈套,让我心甘情愿往里钻。”
温仪听得似懂非懂,问道:“你这般说也有道理,可仅仅因着郝盛远怀疑你的身份,便笃定这是他的圈套是否太武断了?若不是的话,岂非错过救出郝连芙与沈寒山的好机会?”
卞宁宁无奈一笑,耐心解释道:“当然不仅仅是因着这个。”
“你可知今日我去往太师府,便见所有院子都大门紧闭,甚至连窗户都封得严严实实,却只有郝连芙的院子畅行无阻。当时那饭庄小厮还说是我运气好,可我却觉着这分明是专为我而开的。”
“再说这梦信。我亲眼所见,郝连芙的日子可谓清苦非常,屋中连个多余的摆设都没有,便是这小小的博山炉就已算得上是好物件了。那试想,在郝盛远的苛待之下,郝连芙又如何用得起价格不菲的梦信?”
“而偏偏这梦信盛名在外,知之者甚多,一问便知出自于南城中的缭香阁,而偏偏郝连芙能被人一路跟到南城,却突然不翼而飞。”
“你不觉得,这种种迹象,太过巧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