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债

    “小姑娘,想不想出来?”

    凛月睡梦间,再次听到这个温柔的女声,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想……!”她的嗓子干哑,声音都变了。

    头顶上的炉顶被移开,凛月看到了一张和蔼可亲的脸,笑起来还有两个生动的酒窝。

    “哟,除了变成个落汤鸡,还真是毫发无损呢。”

    素甄上神点了点她的头,眨眼之间,自己就已经移动到了外头,而外头却冷得惊人,凛月一下经历了极热和极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来人,带这位姑娘去花池里洗漱一下。”

    凛月被两个凭空出现的仙女直接架走了,来到一处露天温泉处,头上皓月当空,周围花团锦簇,就连温泉里面也漂浮着各色花瓣。

    两位仙女默不作声地将她的衣物除尽,轻轻一推,凛月倒进了池子里。

    一炷香之后。

    全身焕然一新的凛月被带到了花池不远处的亭子里,素甄上神正洗茶,瞧见她到了,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凛月淡然处之,坐下来。

    但她知道,就算对面的女人再怎么亲和,也是她原本只能在庙宇里诚心跪拜的神明。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南宫凛月。”

    素甄上神浅浅一笑,将茶倒入她眼前的杯盏之中:“这个名字,如何来的?”

    凛月一愣,从未有人问过她名字是如何来的。

    “南宫是我原本的姓氏,我无父无母,这是我养父的姓氏。至于凛月这个名字,我四处流浪,颠沛流离,每每孤单寂寞之时,只有一轮明月作陪,我又喜欢凛这一字,便自取了凛月这个名字。”

    “你可曾找过你父母?”

    “未曾。既然狠心将我遗弃,那么我再去寻他们,想必也只是自讨无趣罢了。”

    “你可曾怀疑过自己?”

    凛月被她这么一问,登时红了眼眶。

    “也许很多人不相信,可我从未怀疑过我是个人,只是与人有些不一样罢了。妖魔鬼凶残卑劣,而神仙……”凛月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去,“我可不敢想。”

    “你方才在炉子里也听到了,你不是妖魔鬼怪,这你可以放心。但你定不是人。你是不是安全的,现在谁也不清楚。但,吾相信你是个善良的姑娘。如果真的查出来,你对六界有害,你该当如何呢?”

    “……”

    她该当如何呢?如果她真的是个祸害……她的第一反应,依然还是活下去。一直以来,她从未为别人而活过,未来也将会是。

    凛月承认,她是个极其自私自利的人。

    “我会想办法,不对六界造成伤害。”

    “懂了。”

    素甄上神眼色转冷。

    “有时候,不是你不想造成就可以不造成的,吾活了上万年,什么样的祸害没见过?很多都有你这样的善良心性,可是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恶。为了六界苍生,它们必须死。”

    “这对它们不公平!”凛月死死捏着茶盏,“它们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只是想过平凡人想过的一切,这有什么错。”

    “你说得对,也没错,但是……我们神界,必须杀了它们。”

    “所谓的神界,也不过如此。”

    凛月说完,声音都在抖,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素甄上神竟没有生气,仿佛凛月只是在说再正常不过的话而已。

    “你如果想反抗,得有反抗的实力,可是,你有吗?”

    凛月嗤笑。

    “现在我知道了,你们杀不了我。”凛月又把那把妖刀拿出来,架在自己的脖颈上,桀骜的眸色映在刀背上,“而我,也杀不了自己。”

    *

    素甄上神没有限制凛月在铸心阁的自由,她终日无所事事,在花园里闲逛,偶尔从仙女们的谈话中得知神界调查自己的进展。

    不过很可惜,他们完全是毫无进展。

    久而久之,仙女们私下里对她有了个外号——“小孽障”。

    身为“小孽障”的凛月,却和这些仙女们处得很愉快。九百年来,她四处流浪,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用极快的速度与他人建立融洽关系,直到她的异端暴露,被人唾弃。因此,她不会动什么真心,这才能轻易撇下一切,拔腿就跑,去到下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琉璃姐姐,你要的女红我做好了。”凛月将绣好的刺绣递给个清瘦的仙女,“近日我怎么老听到一些丝竹声,是怎么回事呀?”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小孽障老向自己打听消息,琉璃也是再清楚不过的。她接下凛月的刺绣,露出八卦的模样,低声道:“还不是翊……羽神殿下要娶妻了,在练习乐曲呢。”

    “羽……”凛月登时回想起自己在炉子里听到的那个很欠揍的声音,“哦,是他啊。他那样的人,也有人嫁?”

    “你这小孽障,”琉璃敲她一记,“也就是你敢这么说羽神殿下了。”毕竟一个可能随时会死的人,当然是不管不顾了。

    “这不有我这个孽障在,他们不该人心慌慌么,尤其是羽神殿下。”凛月莞尔,他最想杀她了,“还办喜事?”

    “嗐,原本早就该成亲了的。只是羽神殿下先前不是历劫去了么,耽搁了些时间。不过羽神殿下回来之后,也没有马上与柏梦帝姬成亲,我听说啊,他似乎是有些不愿意的。”

    “不愿意,为何?”

    “呃……”

    琉璃冲凛月眨了眨眼睛:“这可是大八卦。”她做了个数钱的手势,“小孽障,你可得多给我点好处啊。”

    “要钱没有,要命……你也拿不到。”凛月一拍她的手,“你爱说不说。”

    八卦这种东西,如果烂在心里,那就不有趣了。琉璃见凛月突然没了兴致,自己反倒被钓了起来,忙不迭地说了出来:“说是,羽神殿下在历劫的时候,受了情伤。”

    “噗……”凛月忍不住笑出声,试想一下,这样一个冷心冷情的人,竟然受了情伤,真是活该。

    “你说的柏梦帝姬,又是什么人。”

    “是羽神殿下的青梅竹马,也是挺可怜的一个人,羽神殿下是从小无父无母,她是直接没有了全部的族人。神帝怜惜她,承诺会给她一个好归宿,但是其他的殿下都已经有了婚约,都是那些大神族的女儿,这烫手山芋,只能给到没有靠山的羽神殿下了。”

    “没有感情,强扭的瓜,不甜。”

    “哎,小孽障,不说羽神殿下了,说说你吧,”琉璃来了兴致,“我可听渡儒上神提过,你伤过几个男人的心,快说,怎么伤的。”

    凛月:“……”

    琉璃摇着凛月的臂膀:“说嘛……”

    “怎么不说?”

    凛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琉璃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肃起神色,浅浅行礼:“拜见羽神殿下。”

    翊清自黑暗之中走出来,在看到他正脸的瞬间,凛月汗毛竖起。

    徐、徐轻舟?!

    她在心里默念,这不是徐轻舟,这不是,翊清却偏偏来到她面前,居高临下,与她四目相对,而琉璃,已经跑出去无影无踪了。

    翊清就连身高也与徐轻舟一模一样,他长得实在太高了,整个人长长一条,所有人对他只能仰视。

    历劫,情伤……

    所有的一切杂糅在一起,凛月得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她鬼使神差地说了句,

    “你……没死?”

    “死了。”翊清冰冷冷地说,“徐轻舟已经死了。”

    “嗯,说的也是……”

    凛月头皮发麻,她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与徐轻舟度过的日日夜夜,再对上翊清,她整个人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翊清就这么沉沉盯着她,真让她觉得很窒息。

    “但是他的记忆,我全部都记得。”

    凛月深吸一口气,想起来自己现在是什么人都杀不死的状态,突然挺直了腰板。

    “那殿下想要如何呢?”

    翊清冷哼一声,手捏住了她的脸颊。

    “咳……轻、轻点……”

    凛月说的语气,与当初和他你侬我侬时分外不差,这个女人……与其说她是在演戏,不如说她的虚伪已经深入骨髓。

    历劫回来以后,翊清想过办法,找各种药物,想要去遗忘历劫时遭遇的一切,可是历劫之所以能为劫,就是因为它天生的不可遗忘,就连对这个女人的感情,也融进了身体里。她的欺骗,这段感情的耻辱,让他恨不得将她抹去。

    “殿下,你……别生气了,都……过去了。”

    “你说过去就过去?”

    “你可知徐轻舟为何而死?”

    凛月木然地摇头。

    大概是……那啥人亡的吧。

    “被你气死的。”

    “……”

    “当你和他撕破脸的时候,他就已经气血郁结了。那晚结束之后,离开你的院子走在路上,才发作起来,气血攻心而死。”

    “你可知,他压根不在乎你是不是妖,他只是想和你天长地久,你却把他当作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狗吗?”

    “殿,殿下……”凛月咳出了眼泪,翊清松开她。

    “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有用了。您也即将找到您的良人,我也快要恶人有恶报,说不定明天就被你们找到了处死的办法,您老人家就别和我计较了吧。”

    凛月眨了眨杏眼,楚楚可怜。

    翊清一顿窝火,伸手将她的脸捧过来,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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