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陛下？”
几人赶过去，却看到一个唇角流出血迹的老人，张着嘴巴，抬手想说些什么，却是无人敢靠近至其身边，她眼眸晦暗，挣扎了片刻后，终于垂下手臂，彻底没了动作。
大殿之内沉寂下来，众人互相对视着，不知如何是好，沈念拿起剑鞘推了推武帝的身体，终于确认她确实是死了。
最后，是李瑾毓，帝王的亲孙女儿，上前亲手阖上了她的眼睛。
沈念，亦或者此刻终于可以唤回自己的本名沈之琼，看着害死自己爹娘的罪魁祸首终于死掉，心中却是没有她想象中的轻松。
这个女人打破了男人为帝的规则，她让所有男人都跪在她的脚下。
可她杀人如麻，她用无数条无辜的尸体筑起守卫权力的堡垒，这其中，包括她自己的女儿，包括她的几个儿子，可这是她成为帝王，面对敌人而从未后悔的血腥之路。
她有功，亦有过，她注定是史书上不可抹去的那一页。
将帝王的尸身处理好之后，沈之琼对朋友换了一个称呼“殿下，要不要请童大人为先帝撰写碑文？”
李瑾毓十分不喜欢小师父这般称呼她，可她改变不了小师父的执拗想法，只能勉强劝服了她允许两人私下相处之时，她仍旧应答自己喊她小师父，也不再喊自己为殿下。
可在这这人前，她如对小师父的承诺那般，以君臣之礼来回应，她说道，“不必了，先帝的功过是非，自有后人评价，就立一个无字碑吧！”
“北陈军攻入洛城的事，我也打算让史官不再录入史书之中，先帝一生要强，被自己的血亲推下皇位那宝座，到底是不光彩，若是任由世人去议论，传到后世，只怕除了会将先帝的功绩全部抹去，也会议论之后皇位的名正言顺。”
沈之琼经过李瑾毓的一番解释，心中对她的认同感愈发深刻，“这样一来，不仅先帝走的安心，你父王在九泉之下也会安息。”
她心中不由得想到，小郡主会是和那人完全不一样的作风，她一定会做得更好。
此刻的童府，一处院落之内却是升起了烟雾，周宁儿在火化自己的亲生孩子时，面色沉重，童焱以为她是伤心，便安慰道，
“阿姐别难过，这孩子体内流着武克申的血，将来不知道会变成什么个恶毒样子呢，以后你和姐夫再生一个好的出来。”
周宁儿扭头看过去，童焱在此等审视目光之下脸色逐渐尴尬起来，怀疑自己说的话惹了姐姐不开心，可天地良心，他实在是不想有这么一个外甥。
“你这混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不好吗？”杜婉茹走了上来，批评道。
“母亲，我这，这，好吧，我错了，我闭嘴！”
将骨灰装盒后，杜婉茹提出给孩子设置个牌位，带周宁儿一起去看看地方，还要求童焱安心守在家里。
童焱意识到母亲应该是有话要和姐姐说，再加上他自己另有安排，便高兴地将二人送出了门。
路上，杜婉茹说道，“牌位不如就另外找个地方放吧，和你王家先祖们放一起，终究不太合适。”
周宁儿自然没有意义，这个孩子的消息来的突然，她这才意识到那日里武克申说的话并非是什么阴谋诡计，只是没想到当她终于见到这个孩子时，却是这样小的一个尸体。
这一团没了生命的东西曾经在她的肚子里呆了不满九个月，怀着的时候便对孩子的生父没了感情，后来更是恨之入骨，在以为他是个死胎之后，便再也没去想过他，如今也只能说一句天意。
她会去祭拜他，给他供奉些香火，可她周宁儿会有其他的孩子，和她相爱之人所生下的孩子。
安排好观里的事务后，杜婉茹终于引入正题，说起了几十年前的过往，说起了童安和宋宁相爱的故事，也说到了自己猜测到事情结束后，童安对他自己的安排。
“夫人是说，爹爹会有可能自尽来偿还对娘的歉疚吗？”
杜婉茹点了点头，她本已经做好了为丈夫收尸的打算，可如今看着周宁儿，又不禁想到，或许她能改变自己父亲的想法呢。
可童家爹爹又做错了什么呢？周宁儿心中感叹，当童家爹爹为了娘陷入牢狱而不改心志时，娘便觉得她这一生已经是值了吧，就像她现在对李守的感情一样。
娘她心甘情愿生下自己，便是最好的证据。
所以，她一定要改变童家爹爹的想法。
另一边，童焱寻找到沈之琼的身影，除了想见到她之外，还是为了另一件偶然出现在他心头的事情。
找遍了全城的屋舍，翻遍了整个童府的土地后，都没有寻到武克申和那个男扮女装冒充她姐姐的贼人，或许是因为他们一开始忽略了的一件事。
虽然有些不可能，但也并非没有可能，自毁面容后装疯躲过搜查，也能说是求生欲望大过天了。
还未靠近之时，便听到了军士向沈将军汇报，隐隐约约传来“实在太惨了.....兄弟几个都吐了.....放进去了了...特别大块的...能撑好几年呢...”等话语。
他猜不到这是说什么事，也并未有好奇心去追问沈将军的公事，等她又打打发走那几个属下，身边空无一人之时，童焱抓住时机凑上前去，开口说了自己的猜测，可没成想却是收到了一个平平淡淡的回应，
“那个女人，查出来是暗卫，还想攻击北陈军士，我已经让人把她杀死了，被一刀毙命。”
与此同时，城外有个面上绑着血色绷带的，一身破烂乞丐衣裳的女人在小道上缓缓走着，她背着一个竹篓，其中装着一个木盒。
时不时地，那木盒中竟然传出了像畜生一般地哀鸣声，应该是畜生吧？人哪里能装到这样的一个木盒里呢？人有嘴巴和舌头，不会是像这样的声音。
女子走累了停靠在一个大树之下歇息，和木盒中的眼睛对视了一下后，眼眸弯弯，面带笑容，是感到幸福的笑容，可却在衣裳里摸出一个大块的银子时，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谁放的银子？莫非是苍天被她和申哥的爱情感动，赐给她的银子？
想到这个可能，沈之瑜不由得心中大喜，将这块银子展示给木盒子里的生物看去，笑着说这是天意。
老天爷也认同她的做法！
洛城之内，童焱被沈之琼风轻云淡的态度搞得有些心慌，“那可是武克申啊！当真要收回搜查的人吗？”
“若是他在聚集一些暗卫，私底下搞出一些谋逆之事怎么办？”
“他现在应该没有这些能力了，新帝即位后会对夜庭卫妥善安置，那些小喽喽要是有脑子，便会选择解甲归田，而不是自寻死路。”
童焱看着想向来谨慎的沈之琼，此刻这般斩钉截铁，便意识到武克申大抵应该是已经被一些不方便公布的法子被除掉了。
他便不再为此事担忧，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在沈将军身边与她相处后，形成的对她超出世间所有人的信任度。
只是童焱却是不知，武克申其人的下场，沈之琼根本没有掺和进去，或者说还没有来得及处理，因为旁人没有给她时间去处理。
若是他能亲眼见到武克申的现状，哪怕是因着姐姐而和此人有深仇大恨，他也定会感叹一句实在凄惨，生不如死。
另一边的童府，周宁儿等来了处理完公务的童安回府，虽然相处时间甚少，她对这位童家爹爹的感情和周家爹爹不能相比，可她亦是明白，一朝阁老为自己付出了很多很多心血，几乎是赌上了自己的一身清誉，乃至身家性命。
所以她不能失去这样一位爹爹，可相劝的话却是不能从寻常角度开口。
还未问安便被男人扶起，寒暄了几句吃穿助住行，甚至李守身体情况之后，周宁儿切入正题，“请爹爹为了我，继续在朝中为官。”
童安惊诧，刚想说些什么，却又被女儿打断，“宁儿想有一个官场上位极人臣的父亲做靠山，也不想我未来的孩子有一个平民百姓的祖父。”
“女儿吃了太多苦，不想再被任何人欺负了。”
童安久久沉默，回道，“不管我在不在朝堂，我都会安排好，保证不会有任何人敢欺负你。”
“可先帝在死之前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失败，会被别人联合起来欺负。”周宁儿没有回避童安的审视，这一句话终于让童安的背脊彻底塌陷了下去。
他虽八面玲珑，虽然位极人臣，可他到底也只是血肉铸成的凡人，是一个忧心不已的父亲而已。
“再有，新帝明日的登基大典，她一直在北境生活，在京城的人脉少之又少，必然有很多人不服气，为了李乾，您也应该利用自己的威望，帮助他的女儿来稳住这个朝局。”
周宁儿的话再度响起，让童安不得不回忆起他对一个情义双全的王爷的亏欠。
仅仅帮助李乾的女儿登上帝位便能弥补吗？自己死去之后当真能保证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害得了他的三个家人吗？
在周宁儿的连番质疑之下，童安终于退却了，深思熟虑后做下的决定第一次有了反悔的打算。
同一个夜晚，一身宫服的李瑾毓毫无睡意，走出寝宫，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此刻竟然和北陈城上空一模一样的明月，不由得心中感慨万千。
她没有回头，问道，“你真的觉得我有资格成为一国的皇帝吗？”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可她知道小师父就在自己的身后。
这是小师父在宫中陪伴她的最后一个夜晚，在此之后，偌大的皇宫之中，只有她自己一个主人。
“你足智多谋，遇到事的时候，你能想到很多我根本想不到的办法。”
“仅仅因为祖母不姓李，所以反对她的人层出不穷，不休不止，可仅仅因为体内流着的李氏血脉，我便有资格当这个皇帝吗？”
“你知道我和你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沈之琼向前几步，和李瑾毓并肩站立。
李瑾毓转头看向身旁之人，在另一人的眼中，她睁大着双眼，有些傻傻的可爱。
沈念说道，“我只是有一些小聪明，可我最大的缺点便是感情用事，直到现在仍是改变不了。”
“因为私心甚重，所以我没有及时察觉到沈之瑜的背叛，连累了好几个伙伴被夜庭卫害死，因为私心慎重，我甚至在得知乙利的阴谋时，下意识地想着让王爷派出数万北陈军到突厥去营救你。”
“我的小聪明，往往只能用到和我在意之人的人身上。”
“可你却不同，你很多时候，哪怕是伤心，愤怒至极，你都能听取不同的意见，再慎重考虑做出不同的选择来。”
“而这对于天下至尊的皇帝来说，是极为难得的品质，因为手中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却要学会控制住自己不去滥用这个权力，对帝王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容易得事。”
太阳终于再次升起，两人的谈话也迎来了结束，
“所以，毓儿，你会是一个好皇帝的，比你祖母好上很多很多的皇帝，用你的仁德之心，让大唐的子民，仍旧丰衣足食，安居乐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