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的王宫之中，那一国之内最尊贵的女人，可敦默姬在下令强行退下身边的所有侍从之后，面上的伤心之色便随即消失。
看着眼前自己丈夫的尸体，她的眸中浮上滔天恨意，不是她狠心，分明是他延宗该死！
她心知这个手握突厥王权的男人为何要隐瞒着自己，许多年前延宗此人被推举至这可汗之位的一个条件便是可对之位属于她乙利一族，下一任的可汗必须是二人血脉融合后的那个孩子。
前些年，她的身体承受了万般疼痛，服下了诸多秘方，熬过许多难眠的日子后，她才幸运地为延宗生下一个太子。
她对女儿阿史那不管不顾，全心全意地照顾着、期盼着儿子福天的成长，哪怕越来越多的人都说是福天智化未开，难当大任，她依旧没有怀疑过延宗当初在白狼神庙之中立下的誓言。
王城之中说亲王莫罗候是下一任可汗的谣言愈来愈多，她曾经私下直接询问过莫罗候，莫罗候说他愿意对着狼神发誓，绝无觊觎可汗之位的念头。
她便放下心来，如从前一般地相信延宗和莫罗候这对兄弟，即使传言沸沸扬扬，即使兄长乙利和这对兄弟之间的不和事件愈来愈多，即使乙利一族和王宫愈发疏远。
可一切的改变都发生在今日莫罗候和那大周公主成婚前的短短几炷香的时间之内。
她如往常一般，在福天独自带着侍从出宫玩乐的时候，享受着属于自己的闲暇时光，直到她的心腹侍女告知了她为何这几天可汗心神不定。
“那个孩子只怕是已经满一岁了。”
“可汗瞒着所有人，把那对母子藏到了大周境内。”
“奴才冒着性命危险，从可汗那边的探子处得来的消息。”
“可汗似乎正要找时间，亲自去大周把那对母子接回来。”
听了这个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默姬这才明白过来，为何那莫罗候敢对着白狼神发誓全无觊觎可汗之位的念头，只是因为这对兄弟属意的继承人另有其人。
延宗与莫罗候将这个消息藏得严密，因为他们知道若是让乙利家族知道了那对母子的存在，必然要在这事上做文章，逼着这对兄弟放弃什么，然后部落之间主战的势力就会扩张到让他们无法掌控的地步。
她也终于反应过来，为何向来不近女色的莫罗候会主动迎娶大周的和亲公主，只怕这对兄弟是想到时候借大周的力，使得王宫的势力彻底压过突厥内部以她乙利家族为代表的主战势力。
等到了那时，延宗再接回那不知身份的女子和那个孽种，就算她的身后是乙利一族，只怕也无济于事。
默姬自认为想通延宗和莫罗候的诡计后，心中无措极了，这是自己的枕边人，她生下了两个孩子的父亲，却如此防范着自己，只待将自己利用殆尽后再一脚踢开。
如今她还剩下什么呢？她猛地想起自己还有福天。
福天如今也只有她这个母亲了。
她们母子二人在这偌大的王宫中相依为命！
于是她没有像从前一样等着福天玩累了回到宫中。
她从不担心福天的安危，带着这么多的侍从，又有谁敢欺负福天呢！
可当她如此迫切地想要立刻见到自己唯一的精神支柱时，却只看到了侍女怀中抱着的那个额头血淋淋的孩童。
福天已经没了呼吸！
那一刻，默姬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地狱之中，她已经一无所有。
胸口里跳动的心仿佛被撕扯开来，恨意达到极致。
无需查看，她便知道究竟是谁在搞鬼！说什么是从城外进来的陌生人，她一个字都不相信。一定是延宗和莫罗候两人在为那个孽种铺路！
他们甚至等不及婚礼举行，便要夺走她儿福天的性命。
这让她怎能不恨？
如今福天死了，那一岁的孩子如何，那母亲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她要立刻为自己的孩子复仇！
默姬回到王宫中之内，看着正在为出席莫罗候婚礼的而准备的延宗，没有立即告诉他福天已经死了的消息，表现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却是开口问了延宗一个问题，
“福天是你最疼爱的孩子吗？”
默姬注意到延宗的犹豫，这一刻，默姬甚至没有因此感到悲伤，她的心已经在看到福天尸体的那一刻就死了。
可笑延宗甚至为了自己的犹豫做了掩饰，只说是对不住那为了两国和平而远离家乡的阿史那，甚是想念那个孩子。
默姬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极尽嘲讽，拿着那个一点儿不讨人欢喜的女儿来替他自己不为人所知的孽种做掩饰，也算是阿史那的荣幸了。
她笑了笑，表现出平日里难得一见的温柔，向延宗沏了一杯茶，其中熔化了一份见血封喉的毒药，这多亏了当初自己为了生下王子而四处寻找奇能异士之时，鬼使神差留下的一份毒药。
这份毒药是出自汉人之手，只怕是王城中医术最好的大夫都难以知道来处。
如她所愿，延宗没有多加怀疑，饮下了这杯毒茶。
可不出三步，那腹中的剧痛让延宗不得不弯下腰来，他回首看到默姬嘲讽的笑容，意识到了什么，扑上来掐住自己的脖颈，却只是徒劳一场。
延宗想要呼喊其他人，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默姬疯狂大笑，就算延宗能呼喊出声又如何呢？王宫中的大部分护卫都预先被延宗派到了王城中心的白狼神庙去了，剩下的人守在王宫之外，根本听不到这王殿之内的声响。
怪只怪延宗太过信任她对自己的依恋之情。
她曾经的确是一个傻子，只会围着延宗思考，以他为天的傻子，哪怕是在知道了他已经和另一个女人生下孽种之时，她仍然在心中反思，认为是延宗因福天的智力问题而做出的无奈之举。
可直到福天之死，默姬才彻底杀死自己心中那个只有情爱的傻子。
她凑到延宗的耳边，对她说，“那个女人和你的另一个孩子，我会让她们永远留在大周的土地上，再也回不到突厥国内。”
看着延宗听到此话之后，眼中的恨意，直到他彻底咽气之后仍是如此骇人，默姬不禁落下眼泪。
她从未想过，她曾引以为傲，嫁对了的男人，有一天会死于自己的手中。
紧接着，默姬将另一份毒性只有一半，死不了人命的毒药服下，那痛感从腹部传来，她却是笑着走出了王殿门口。
呼喊的声音传出去，看着远处的护卫迅速赶来，让他们能看到自己脸上刻意伪装出的痛苦，默姬这才倒下。
她已经为自己的王儿福天复仇成功，接下来的结果如何，她默姬是否能够逃脱部落长老们的制裁，根本就无关紧要。
护卫们因为可汗的死而惊惧万分，却是找不到凶手在何处，可敦默姬在救治之下，勉强醒了过来，得知自己的丈夫已经逝世的噩耗之后又得知王子福天的死讯，双重打击之下痛苦万分，起身就要撞柱而死，宫人们拼了命才阻拦了下来。
接着，可汗被贼人所杀，福天在城门口死于非命的消息，像是瘟疫一样在王城之中传播，有人去亲王府想找莫罗候做主，可面对的却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男人，以及消失了的大周公主。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惧万分，幸而白狼神庙中各个部落的长老们因着一场婚礼而聚集，他们在得知消息之后，当机立断，指令大将军执黑率军立即封锁王城，在彻底找到真相之前，不放走一个人。
众人却是不知，可敦在保证自己在找到真凶之前，绝不会寻短见后，下令所有人全都退下，守着丈夫和爱子的尸体，她的眸中诡异无比，
轻轻抚摸着福天的头发，用无比温柔的声音说道，“有你爹爹陪着你，你不会孤单的。”
“这是他应得的，白狼神面前，他必须要向你认错。”
兄长乙利悄无声息地进入殿内，听到亲妹这无头无尾的话，充满血丝的眼眸又幽深了一层。
“你隐瞒了什么事？”他颤声问道。
默姬将一切告诉了兄长，本以为会得到乙利的认同，认同她为了亲自福天报仇，认同她阻挡了延宗和莫罗候的阴谋，可却是得到了兄长乙利一个狠狠的耳光，“你坏了我的大事！”
他不顾默姬身体中余毒未消，不顾她仍旧在软塌上忍着疼痛，只是一脸愤怒地指责“你彻底坏了我的大事。”
看着亲妹不可置信的目光，乙利强忍住了自己发疯的冲动，当真是无知者最会坏事，谋杀大周公主的计划原因不明地失败，又有可汗暴毙而亡，如今的突厥，举国上下，即使是比他乙利更加好战的勇士，只怕此刻也生不出开战的心思来。
眼看着自己从小宠大的妹妹因为气极而险些无法喘气，乙利长叹一声，这才将自己的计划吐露给默姬。
“是我们兄妹两个不走运，没有提前沟通，才有了今晚的阴差阳错。”乙利轻手顺着默姬的背脊，让她呼吸顺畅一些，又哄了片刻，这才让默姬消了气。
默姬也未曾想到，如今这个结果，当真只有一句阴差阳错能概括。
“可是，福天之死，我真的咽不下这口气，一定是延宗和莫罗候在搞鬼。”默姬对着自己的兄长，才敢显示出自己的脆弱与眼泪。
乙利虽然心有怀疑，可又觉得默姬的推测不无道理，这整个王城中，谁有这个胆子，谁又有这个能力能杀死带着护卫的王子？
他虽然不满那小儿的愚蠢，可念着那和自己这个舅舅相似了四分的面容，仍是生出了一些哀思之情，然更多的则是庆幸那痴儿和和延宗都已死亡，勉强能让那些长老不会将怀疑的目光放到他乙利身上。
若死的只有延宗，他乙利都要怀疑是不是他自己在梦游时下的命令。
“哥哥，何不这样操作？”默姬脑筋一闪，让他凑到自己耳边，一阵轻语。
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将杀死可汗的罪刑，嫁祸给莫罗候呢？对外传播谣言，让王城的子民知道，是莫罗候以为自己娶了大周公主，不愿居人之下，一直在对可汗下药，可未曾想可汗身体日渐虚弱，这毒药过量，竟然在这莫罗候的新婚日子没撑住。
“这样也能如哥哥所愿，莫罗候这个处处和哥哥作对的讨厌鬼会被所有人厌弃。”疼痛似乎已经远离，默姬摇了摇乙利的手臂，自觉此法可行。
乙利听了妹妹的此话后，沉思片刻，虽然此法略显粗鲁，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必然会被大多数人所怀疑是针对突厥王庭的阴谋，可从默姬的这个角度来看，勉强也能说通。
除了一些本就与莫罗候有嫌怨的部落会相信，只要这个谣言一旦传了出去，涉及到可汗之位，又自有逻辑，不怕没人把这当闲时谈资。
就算伤不了莫罗候，给他添堵也是好的。
而为今之急，是要再查探一番，好确认妹妹下毒的痕迹已经被彻底清除，若是莫罗候醒来后，从大周公主失踪的案子中脱身，必然是会尽全力搜查延宗的死因。
想到这里，乙利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可看着刚刚经历丧子之痛，又以身试毒的妹妹，他并没有将这些繁杂心绪宣之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