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文(2)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思考半晌,尼克缓缓说道:“附近海域有很多尚未探明的黄金矿藏,但它们并非真正的贵金属,而是古代祭祀留下的产物。温特伯恩家世代看守这座与世隔绝的海岛,名义上是为了宝藏,实际上是为了赎罪。如果不是因为我们的先辈在最后的战争中倒戈相向,这场灾难在很多年以前就该结束了。”

    尤朵拉沉默了一阵,问:“你的传秘师就是这样教给你的吗?”

    “不,是我自己搜罗来的。我妈妈什么都不知道,而我爸爸只来得及扔给我一筐责任,但没告诉我如何去做。”

    “搜罗?”她瞥了一眼欧文,欲言又止。“任何与埃琉西斯秘仪相关的东西都不能外传,你怎么可能从家族之外的地方找到记录?这个人是你兄弟吗?他有资格听下去吗?”

    “我们是室友。”欧文立刻澄清。“我对你们的宗教信仰的丝毫不感兴趣,你当我不存在就行。”

    “大部分是狄俄尼索斯——呃,酒神厅的主神像,告诉我的。”尼克一点没有隐瞒的意思。“欧文是胡夫校长的外甥。他原本是来监视我的,但每次一离开这个鬼地方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不用在意。”

    “胡夫,那个杀人犯?”尤朵拉脸上流露出少量的疑惑和讶异,声调渐高。“等等,你该不会是凯蓝的后裔吧?你们是一伙的?!你也投靠了他们?”她的五官夸张地扭曲起来,狰狞一瞬又恢复常态,如此循环。

    “你说的是我爷爷亚多尼斯的父亲吗?我们家的族谱上似乎是有这个名字,但我没见过他——”

    “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她撕扯着头发尖叫起来,刚才平复不久的疯狂再次涌出。“凶手!你们都是凶手!”

    欧文打了个响指。熄灭的焰咒重新燃起,从一个火环变成一条细长而敏捷的火蛇,迅速游走,结成一个方形的笼子,将那个濒临失控的鬼魂禁锢其中。她每一次试图突破,都会腾起一道白色的烟雾,滋啦作响。

    “叛徒!我要诅咒你!我以我的血脉和天赋诅咒你——”

    “尤朵拉女士,请冷静一点!”尼克捂着耳朵,无可奈何地喊回去:“在你指控我之前,至少让我知道自己的罪状是什么吧?石雕像都比你讲道理!”

    “骗子!就是你们放走了奥斯顿·胡夫,放弃了家人和使命!如果不是因为你们,岛上的封印还是完整的!家族也不会分崩离析!我更不会变成这样!”

    尤朵拉声嘶力竭地喊完,颓然向火焰笼子撞去。尼克大为震惊,立刻解开欧文设下的咒语,以免她直接灰飞烟灭。

    “看吧,她根本就没有恢复正常。”欧文看着蜷缩在地上抽噎的疯幽灵,满脸嫌弃。“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你还不如回去接着套那个雕像的话。”

    “他们距离现在的时代太远了,只有她知道温特伯恩家传承的东西。再让我试试。”

    尼克契而不舍地蹲下身子,与那个伤痕累累的疯幽灵面对面。“尤朵拉女士,奥斯顿·胡夫船长已经死了一个世纪了,胡夫家对外宣传的事迹也和我们所知的有所不同。欧文的确不知情,我也没有在任何事上欺骗你。如果我们不小心冒犯了你,请原谅。”

    “——喂,你不要随便替我表态。”

    “如果是我的祖辈做错了什么事,我先代他们向你道歉。但在此之后,还要麻烦你告诉我一下事情的原委。我不会为他们开脱罪责,也不会劝你放下过去,只想看看能否做些补偿。”

    骄傲是一种有形的东西。它可以源自权势,源自财富,源自胜利,甚至源自很多与己无关的事物,但这些都是凡俗的傲慢,无法与源自骨血和天命的骄矜相比拟。可在尼克说出这番话后,尤朵拉身上那种居高临下的傲气像风中的烛火一样摇曳起来,几乎要熄灭了。

    “你有什么资格补偿我?我又有什么资格要你的补偿?”她双眼无神,嗓音沙哑。“我们都是自愿踏上归途的候鸟,一代代地付出生命,去做毫无价值的努力。”

    尼克默然几秒,凝重道:“是胡夫家族的人杀了你。”

    “什么?”欧文愕然转向自己的室友。

    “不错。”女幽灵干巴巴地说。“我费尽周折才雇到一条愿意去幽灵岛岛船,结果出海的水手全是胡夫家安排好的。他们用我的血肉和骨头换来了大量的黄金。”

    尼克没有看向欧文,接着问道:“你没有提前‘看到’任何画面?”

    “没有,这也是我敢一个人出发的原因。应该是胡夫的家主唤醒了它,使它做出一定干预。我看到自己成功上岸的画面,就放松了警惕。”尤朵拉闭了闭眼,仿佛一切都还历历在目。“我以为找到这座岛就是最艰难的部分,结果却死在了自己主持的祭祀里。”

    “你们等一下——”

    “他们怎么会知道埃琉西斯秘仪?”

    “你在问我吗?”女幽灵惨然一笑。“是你的曾祖父告诉他们的。他放走了奥斯顿·胡夫,用家族的秘密换来自己的自由之身。”

    “我不想打扰你们讨论家事,但你们反复提及的那位奥斯顿·胡夫先生是我的祖先。”欧文的声音终于带上隐隐怒意。“如果你们打算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审判’一位广受尊敬的教育家,这会被视为对胡夫家族和科林斯学院的挑战。”

    尤朵拉怜悯地瞟了一眼欧文。“对历史一无所知,就不要跳出来丢人了吧。”

    “奥斯顿先生找到科林斯岛的过程有很多亲历者的笔记和详细的航海日志佐证,但你的那套说辞,除了自己的臆想,还有别的证据吗?”

    “我没有义务向你证明什么。”尤朵拉轻蔑道。“等‘它’从地下升起的时候,我很乐于迎接自己的安息,更乐于见到你跟我一样。”

    “女士,欧文他——”

    “她在侮辱你的先辈!”欧文怒气冲冲地推了尼克一下,质问道:“她说你是出卖亲人的混蛋、逃避责任的懦夫的后代!这种话你也能听下去?”

    “你觉得这是我想听、或者不想听,就能改变的吗?”尼克脸色苍白,声音却很镇定。“时间茧很不稳定,我不想跟你争辩什么。不想听就自己捂上耳朵,反正出去了你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有我会记得。”

    女幽灵坐在嶙峋的岩石上,饶有兴趣地支起下巴。“看来,你们此前已经进入过时间茧了。”

    欧文冷哼一声。尼克倒是很痛快地给出回答:“没错,这个岛上有很多时间茧,但都被雕塑占据了。我见过狄俄尼索斯和赫拉,或许还有雅典娜。你认识他们吗?”

    尤朵拉神情微怔。“你探索得已经比我多了。我被胡夫的人软禁在密室中,到最后也没有见过这座岛真正的样子。时间茧倒是听长辈提起过一些,就是不知道和你了解的有没有重复。”

    “没关系,你说。”

    女幽灵放下支撑下巴的手肘,回忆片刻。“最早时候,信仰‘它’的人根据职业划分成十三个部落,温特伯恩是掌管‘预见’和‘祝福’的祭司家族,这个你知道吧。”

    “知道,但我听到的版本是‘黄金十二家’。”

    “这么叫也没错,除了我们之外的十二个部落确实也是这么称呼自己的。外人觉得我们特殊,无非是因为我们能聆听神谕。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始至终,我们从烟雾、火焰和水面中解读出的未来都是用自身天赋窥测到的,与天生擅长造船、酿造或者冶炼的部落并无不同。真正的‘神谕’其实非常稀有。我们每一次和‘神’对话,都是在沟通献祭的需求。”

    “竟然是这样?”尼克表情有点厌恶。“我们侍奉的是一个只会讨价还价的神吗?”

    尤朵拉唇角上翘,露出一个冷笑。“那你觉得神应该是什么样的?”

    尼克被问住了。

    “我不知道……我只觉得怪怪的。”他磕磕绊绊地说:“这听起来不像神迹,倒像是魔鬼的交易。”

    “不管怎么样,温特伯恩家族作为神灵的唯一代行者,一直为剩下的十二个部落主持各类典礼。根据老一辈人的说法,神会在真正的秘仪中汲取祭品,实现愿望,然后在降临过的地方留下一个超越一切的密闭空间,就是通常意义上的圣所。牺牲的灵魂被禁锢其中,永远无法解脱。但在外人看起来,举行献祭的人梦想成真,被献祭的人则进入圣所。一个得偿所愿,一个平安喜乐,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欧文没有留神去听,可她的声音还是飘进了他的耳朵中。如果这个女幽灵的话有半分真实,也是一个令人恶寒的鬼故事了。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如果真有谁能做到有求必应、无所不能,就算他不自称为神也会被信徒捧上神坛。如果付出代价就能获得成果,就没有人在意自己追随的是天使还是魔鬼。前人永远无法泄密,后者只会前赴后继,既是疯狂的美梦,也是无解的困局。

    尼克显然也意识到了,急迫地追问道:“那温特伯恩家的祖先就是看穿了它的真面目,才会主动背刺的吗?”

    死去多年的女祭司古怪地凝望着他。“为什么要背刺?我们的荣耀和天赋都源自于神,帮它恢复力量就是帮我们恢复地位。有什么不好吗?”

    欧文悄无声息地为自己捏了把汗。他的感觉是对的,冷静和平和只是表象,疯癫的种子依旧深埋藏在她的灵魂中,稍有不慎就会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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