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小石子和沙砾窸窸窣窣地弹动一下。轻微的震感传来，很快又恢复正常。
尼克回过头，盯着远方某处看了一会儿，瞳孔微微放大。
欧文问：“怎么了？”
“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尼克收回视线，三两下跳下石头，继续往深走。
“你越来越有先知的气质了。”
“怎么讲？”
“永远只说绝对正确的废话。”
尼克笑了。“我也没办法，毕竟我的天赋是‘预见未来’，又不是‘解读未来’，万一说错会被打的。”
欧文翻了翻眼睛，显然不认为这是个站得住脚的理由。“那就请你先预言一下该怎么走吧，这是我们第四次回到原点了，大预言家。”
“时间茧会削弱我的‘视觉’，在这里我能看到的东西很少。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
欧文疑惑。“你什么时候说过？”
“哎呀，那就是我记错了，我可能是跟维托说过。”尼克露出心虚的表情。“反正现在你也知道了。”
“维托就是上周跟你去班尼岛的那个小男孩吧。他也进入过时间茧了？”
“没有，他只是帮我做了些事。我不想让太多人卷进这里面。”
“你还能选择让谁进入，不让谁进入？”
“只有时间茧的主人能决定。”尼克似乎不想提及太多，埋头一味地向前走。“如果我能做到，你就会被留在外边了。”
欧文被噎到了。确实，这次又是他自己跟上来的。
科林斯岛的面积远大于一所学校的实际需要，校园内外都有不少荒废的角落，其中就包括他们正在探索的这个古代矿洞。矿洞的位置距离教学区不远，因发生过事故而被设为禁地。有些学生大着胆子深入过，但除了嶙峋的怪石和枯竭的矿脉一无所获。两人趁着周末无事，翻过了钉在门口的警戒栅栏，结果没走多远，果然再次撞进一个新的时间茧中。
“好吧好吧，我的错。可以尽快带路吗？大预言家，这里快冷死了。”
“咦，我怎么觉得越来越热了。”
“别开玩笑，这可是在地下。”
“你不觉得吗？我还以为是咱们走得太深，已经出现地热了。”
他正准备反驳，忽然觉得某种凉飕飕的液体落进领子里，“哎呀”一声，道：“这里还漏水！”
“不可能，这里不应该有地下水啊。”尼克向上看了一圈。可白垩和石灰岩构成的顶部看起来十分干燥，没有丝毫水迹。“矿洞都要做防水处理，如果渗水会非常危险。”
恰在此时，尼克张开手，一滴水“啪嗒”掉在他的掌心。欧文也注意到了，神情顿时有些微妙。
“不对劲。”
“嘘，安静——”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尼克熄灭了火光。四周瞬间变得一片漆黑。等到双眼渐渐适应黑暗，一个微弱的、银色的人形轮廓隐隐约约从岩石之后透出来。
它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暴露，“呼”的一声猛然蹿高，挥舞着胳膊在矿洞内上下飘飞，语无伦次地呼喊着：
“不好玩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你们应该大呼小叫着跑出去，而不是傻愣愣在原地蹲着。快出去快出去，你们的表现不合格！重来！重来！”
欧文和尼克面面相觑。
“抱歉打扰，幽灵先生？幽灵小姐？”尼克观察了一阵，先壮起胆子开口：“你是幽灵，对吧？”
那个疯疯癫癫的鬼魂慢下来，仿佛才发现他们一样，瞪着一双瘆人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主动搭话的人。“你是谁？你在这里干什么？你是不是来杀我的？”
信口胡诌的话尼克张口就来：“不是，我们是你的朋友，专程来看望你的。你住在这里多久了？有谁跟你一起吗？”
让欧文目瞪口呆的是，尼克跳脱的逻辑竟然莫名跟这个疯幽灵合上了拍。
“有很长时间，没多长时间……我不知道是多长时间了。这里也不是我家。我为什么在这里呢？”它费解地挠了挠乱成一团的头发，慢吞吞地扳着手指，似乎真的在思考什么，枯瘦的脸上逐渐出现一个惊恐的表情。“我、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这次连尼克都没接上话。
“是的，你死了。”欧文不想再浪费时间了，直接问道：“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和尸体的位置吗？我可以找人联系你的家属。他们接走你的遗体后，你就可以安息了。”
名字和尸体是对亡者来说最重要的两件事。尸体没有安葬灵魂就无法回归冥界，而灵魂徘徊太久就会逐渐忘掉自己是谁，最后只能永恒地在人间流浪。
“我的名字……我的家人……我的身体……我的名字……我的家人……我的身体……”疯幽灵念叨着，突然大哭起来：“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我不记得我的名字和家人了！都是因为你！你拿走了我的身体！把我的身体还给我！还给我！”
它猛地冲来，冰凉透明的手伸向欧文的脖子。
欧文早有准备。光芒闪过，一个温暖、明亮的火环凭空出现，将他和尼克都环护在内。癫狂的幽灵刚触到火焰，双手就融化般地失去形状，哀嚎一声，立刻躲回岩石背后，呜呜地哭起来，完全不似刚才张牙舞爪的样子。
漂浮的火环内，欧文厌恶地皱起眉。“别白费力气了，它已经完全疯掉了。没有名字的鬼魂是无法沟通的。”
尼克还不想放弃。“这个幽灵身上衣服好像是现代的，只要时间够近就会有线索。学校里发生过类似的事故吗？比如某个学生突然失踪、意外死亡之类的？”
“你以为C.C.是什么地方？”欧文嗤之以鼻。“除了图书馆那起盗窃案，学校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治安案件，更别提人身伤亡了。它的衣服破成那样，只能是建校之前就被困在这里的孤魂野鬼。”
“……不要走不要走……不要把我关在这里……”断断续续的呜咽传来，既让人生厌，又让人觉得有点可怜。
“不一定。”尼克弯腰从火环内走出去，再次试图与之交流：“幽灵女士——呃，你是女士吗？我不会伤害你，这里已经没有火了。我叫尼克·温特伯恩，这是我的朋友欧文·朗曼。我们只想问你几个问题，还想帮助你，不要害怕。”
“……带我走带我走……我不想待在这里了……”女幽灵——从她的体型和头发勉强判断——仍在自言自语。她的身体与岩石重叠在一起，只有一簇乱糟糟的头发尖还飘在外边。“不要留下我……带我走……”
“你能告诉我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吗？或者，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也行。”
语无伦次的念叨声暂时停止了。她从石头中缓缓升起，茫然地盯着他们。先指向尼克，然后指向欧文：“我是和你一起来的，杀了我的……是他。”
欧文深深捂住了脸。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你看，我们是刚进来的，但你已经待在这里很多年了。我们不可能是你的同伴，或者杀害你的人。”尼克毫不气馁，继续耐心地同疯了的鬼魂解释。“你来到这里的时候，这座岛上有学校吗？杀害你的是学校里的人，还是外边的人？”
“学校？岛上没有学校……只有……只有宝藏……对！有宝藏！”她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再次进入一开始的癫狂状态：“我知道宝藏在哪，我知道！我可以带你去找！不……没有，宝藏是假的，不要杀我，我很有用……不要杀我……那都是假的！”
“尼克，走吧——”欧文不耐烦地招呼。
“再等一下。”尼克背对着他挥挥手，自己面对着幽灵，语气变得有些急切。“宝藏？你是来这里寻宝的吗？你不会是从班尼岛坐船出发的吧……尤朵拉，你听过这个名字吗？尤朵拉·温特伯恩。”
这个名字使她突然安静了下来，起初有些迷茫，但渐渐地，她涣散的目光逐渐凝固，像有一粒带魔法的种子悄无声息地滋长。某种奇妙的变化发生了：破损的衣物开始一片片还原，缠结的乱发再次变得柔顺，塌陷的面颊重新填充起虚无的血肉……
最后，在尼克和欧文震惊的目光中，那个疯疯癫癫的幽灵蜕变为一个穿着白色长袖连衣裙的年轻女士。她气质清冷、面容姣好，只是略显孤傲，虽然还没有实体，却因为重新想起了自己名字，终于不再疯疯癫癫。
“尤、朵、拉……”女鬼魂喃喃低语：“很久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了。你是怎么认识我的，小伙子？”
“你真的是她？”尼克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偶然看到过你的名字，知道你之前是在这附近失踪的，就想试试——”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这里‘失踪’的？”尤朵拉打断了他的话。
欧文不太高兴。虽然对方没有主动要求，但客观上来说，是尼克帮她找回名字才使她恢复了清醒。即便不表示感激，直接就开始盘问才帮助过她的人，也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我看到了关于你的寻人启事。埃托雷·帕夫洛发布的，他找你找了很多年。”
尤朵拉无声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平铺直叙道：“证明，否则我还是不会相信你。”
她的声音简洁有力，虽然只有二十多岁，却透出一种超出年龄的果敢和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