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只是一缕魂魄，被困在一颗珠子里。
风伯牙将我带回了不周山，日夜为我固魂，甚是操劳。
我可怜兮兮地卖乖：“师父，你真是天下待我第一好的人。”
他哼了声，“若不是担心我这一身真传无人可继，我才不管你，你这丫头又何时听过我的话。”
我没心没肺道：“师傅您长生不死，云游四方，桃李天下，担心这个作甚？”
他仰天长叹：“那就是孽缘啊。”
我忽然就很想哭，凡间光阴匆匆百载，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弹指之间，风伯牙待我如至亲，百般照顾。我就算给他当一辈子的药童也无法报答这份恩情。
忽然外面狂风大作，风伯牙将我盖住，叹道：“这也是孽缘。”
说完门口已然站着一位青衣灰袍的男子，风伯牙没好气道：“赵青川，你怎么又来了，我说了我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
赵青川恭敬行礼，却是不信：“小仙知道，凝魂珠在您手里。就是不明白，您为何不愿借给小仙？”
风伯牙气笑了：“谁说在我手里了？那就算在我手里，我借给你了，你要干嘛？”
赵青川垂眸不答，风伯牙替他说：“凝魂珠为什么要叫凝魂珠？总得寻来她的魂魄，凝魂珠才有用处吧。”
赵青川说：“我会寻到的。”
“你这小子，怎么一根筋，那天雷落下来，人在你面前魂飞魄散，你固执个什么劲儿啊。”
“上仙，我在阎王那儿问过了，并没有梦梦的名字，她定是成了游魂。”
风伯牙哑然。
赵青川拱手道：“上天入地，我定会寻到她。到时，还望上仙不要吝啬，借我凝魂珠一用。”
风伯牙挥挥手，不耐烦：“再说。”
赵青川知道自己不讨喜，该说的已经说了便也告辞，一阵风起，不周山都安静了。
风伯牙揭开我头上的布，“作甚不告诉他呢？”
我笑道：“无情劫已过，他已位列仙班，得学着怎么做一个心怀苍生的神了。”
“你也是苍生中的一个。”
“但他不能只有我一个。”
风伯牙笑了：“世人皆以为，求仙问道是件好事，我却不觉得，人都当不好，仙能好到哪里去？”
“我也不觉得。”
我俩相视一笑，或许当个自在的散仙，无拘无束才适合我，像赵青川那样，仙根慧出的骄子，注定会成为一个只爱苍生的神。
我帮他渡劫，亦是帮自己渡劫，此后他便不能再伤我分毫了。
我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说：“等我重塑肉身后，跟您继续云游四方，决不让您满身真传无人可继，若有幸封神，我也不要，跟您一样当个自在散仙挺好的。”
我笑出声：“到那时，说不定天下还有你我的供奉，就算不当神仙，也能万世传颂，妙哉。”
风伯牙敲了敲珠子，震得我脑瓜子嗡嗡的，“等你重塑肉身后的第一件事，先把不周山的灵草养好。”
我撇了撇嘴：“知道了。”
百年后，我肉身得塑，只有一个七岁孩童的模样。
风伯牙瞧了我半天就笑了半天，一口一个丫头，仿佛父爱泛滥。
我背着背篓，声音奶呼呼的：“师父，采药去吧。”
他有样学样，像个老顽童，我很是难堪，“师父，我虽然只有七岁模样，但我可是百年心智，不要这么取笑我。”
风伯牙这才敛了笑：“你说得对。”
自那以后，我开始跟随风伯牙出山云游，日子渐长，我也慢慢有了少女的模样。
有一年鬼月，我跟风伯牙在青石崖为一些小鬼看病，青石崖前的浮云幻化成一片海，有很多小鬼纷纷冒出头来，那便是鬼门关。
我瞧着有一人御剑在上，疾驰而过，不停回转，正觉得疑惑就听见有小鬼说：“一百多年了，那个神仙年年都这样，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我忽而福至心灵，借着黯淡的月色瞧清了他的模样。
他似是感应到了我的视线，一双清亮的眸子转过来，我错开眼神去给小鬼拿药。
赵青川御剑而来，朝风伯牙行了个礼，“上仙，巧遇。”
风伯牙不咸不淡地说：“巧遇，你在这里做什么？”
“找人。”
风伯牙一哽，也不心虚，派完了手中的药便收摊，“那你继续，老头子我得走了。”他喊了声：“丫头，跟上。”
我垂头应道，对上赵青川的眼，点头告辞。
“且慢。”赵青川拦住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答：“回上仙，师父赐名，云游。”
风伯牙说：“她是我云游时捡回来的孩子，我瞧着有几分仙缘便将她带在身边，你可还有疑问？”
赵青川缓缓侧开身：“不敢，上仙慢走。”
我摒着一口气，觉得心酸却又很快平静，亦步亦趋跟在风伯牙身后，走了一段距离，听到赵青川喊：“多谢上仙救命之恩。”
风伯牙不理会。
赵青川继续说：“上仙不必再瞒我，一切苦衷，青川不会再问，只求上仙善待她。”
原来他认出我了。
风伯牙停住，却什么也没说，我忽然湿了眼眶，拉着风伯牙的袖子，笑道：“你看，我就说他不是无情之人吧。”
风伯牙扬声道：“人各有道，不必挂念，无上君也回去吧。”
赵青川长躬不起，我回头看，这份情就到此为止吧。
赵青川，我们还是当个陌生人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