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后来的每次行程中,江浸月都会再提起看海。

    她期待着自己腿的痊愈,期待着长大,期待着那片望不到边际的大海。

    她会一次一次央求汀厝描述,在脑中丰富关于海的一切,不过她似乎忘了自己曾经问了一个没有得到回答的问题。

    是啊,这么美的地方,汀厝为什么没有再去?

    他有时间,有能力,他喜欢的地方会去成百上千次,重游故地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他也很擅长在旧景中觅新情。

    唯独那片大海。

    那惊艳在汀厝漫长的生命里经久不衰,永久停驻在他的脑海中。

    太美了,美得惊心动魄,美得让他热泪盈眶。

    海风吹向黑沙滩,带着海水的咸,又苦又涩,那味道太浓郁,汀厝记忆深刻。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刻毫无由来,来得猛烈汹涌的悲伤。

    八百年时过境迁,那记忆里消散不掉的味道,让汀厝今夜也无端地难过。

    他那仅有的、唯一的记忆,让他在江风吹拂的今夜模糊了眼。

    汀厝把马鞭搁在怀里,拇指轻轻摩挲着花纹,在脑海中搜寻自己这不快乐的缘由。

    就像过往的每一次一样,他的记忆只能回溯到那个永恒不变的时刻。

    这让他无比确信,再往前的记忆里一定有一个答案,能解今夜情绪,能解自己为何长生不老,存活至今。

    可他找不到,他一点都不记得。

    汀厝的视力渐渐恢复,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的黑夜。

    他觉得很奇怪,照理说,人活得久了,见惯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应该会变得麻木,再不济也会忘记很多。

    记忆会变老,会死去。

    当人的年龄不再增长,记忆就被永久绞杀。

    可汀厝什么都记得。

    他记得每一件小事里的人和景,记得最细枝末节的快乐,和痛苦。

    只是时过境迁,他会渐渐忘记故事中的人的面庞,忘记他们的名字。

    当面容变得模糊,汀厝就知道,那些陪他走过一段路的人,真正地向他告别了。

    所有的故事只有他记得,而身边无人能求证,这让汀厝感到迷惘彷徨。

    时间在流动,嘉奖过路人,减轻他们的苦闷。

    祈愿楼让汀厝找寻自己存在的理由,却没有给他一丁点线索,于是他徘徊世间八百年。

    并让时间忽略他。

    这是惩罚。

    下一次的惩罚很快就会到来,这让汀厝感到害怕。

    他放下马鞭,抬手捏了捏鼻梁,再放下时指腹有些湿润。

    汀厝茫然的盯着前方,吹了很久夜风,他很冷,被子伸手就能够到。

    但他不想动,就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月太亮了,洒在怀思江里的月光太刺眼。

    汀厝盯着江水,和她无声对峙了一个时辰,在一个寒战后,汀厝决定放过自己。

    缓了缓麻木的腿,汀厝带着凉气进到车厢。

    他朝手中哈气,对着搓了搓,手有些温度后给江浸月塞了塞被子。

    拿起自己的薄毯,给小满加了一层。

    汀厝又回到前室,顶着夜风,抬头和月亮对峙。

    ————

    他们借助祈愿楼的力量在半空悠悠前行,八匹马分为两组,五个时辰轮值一次,效率大大提高。

    然而好处不是一直都有的,不到三日后他们便弹尽粮绝,祈愿楼也收回了赋予他们的优待。

    他们落在某城外一处荒草丛生的空地。

    第二天一早,汀厝进城补充点干粮,八匹马齐上阵,继续前行。

    汀厝带着江浸月一直往南走,路上走走停停,买了许多以前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

    走了近一个月,终于见着了汀厝口中说的“建筑样式和我们这儿不一样”的烟州边缘。

    烟州城城如其名,或许是水乡的缘故,水汽氤氲间整座城仿若是置于烟气之间。

    整座城处处是小桥,河流代替街道穿城而过,白墙黑顶的建筑沿河而建,远处的摇橹船时不时传来悠扬的调子。

    两人入乡随俗,汀厝在稍远处安置好八匹马,推着江浸月的轮椅步行入城。

    正好遇到个热情大爷,他们顺势乘上了摇橹船。

    摇摇晃晃间,听着船夫老大爷讲述这小城的前世今生。

    烟州地处江南,三面环山一面环水。

    山的那头是盛产小麦的麦州,整个麦州方圆五六百里都是好山好水好土。

    按道理来说烟州也是生产粮食的圣地,若是麦州发展起来怎么来说都能让烟州分上一杯羹。

    可也就只是天时地利,没有占人和。

    京州及其周边十来个州要么不产粮,要么产的粮入不敷出,只能供应本州不足三成百姓。

    百姓要想吃饱饭那就得买,麦州富饶也供不起包括自己在内的十几个州府,彼时的烟州地广人稀可是个实打实的穷乡僻壤,别说种粮了,地都没几块平的。

    于是乎,就得从邻国晁国买。

    晁国只管辖不足十个州,个个能自给自足还有富裕,有钱不赚白不赚,除了自己吃的和储备着以备不时之需的,其余全卖给了泱国那几个嗷嗷待哺的州。

    刚开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方饭吃饱了,一方钱赚了两全其美。

    可大泱逐渐富庶,就不居安思危,八十年前某个无赖皇帝直接吃起了霸王餐。

    两国贸易近百年,霸王餐吃一年两年还好,三年四年也能接受,可吃八九十来年就过分了吧,这谁能接受啊。

    晁国人自然不干了,直接断粮,关上大门,门上一块木板,

    写着:若想开启此门,必得补齐历年粮钱,再加三成息。

    泱国人这才想起谁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可怎么可能一下子拿出来这么多钱?

    饿着肚子的泱国人用三寸不烂之舌把三成息降到一成,钱不够又割让了几座州抵给晁国。

    衣食父母平息了怒火,原谅了逆子的大逆不道。

    八十年前被朝廷一纸诏令割让的几座州中,就包括烟州。

    可烟州就是个徒有其表的愣子啊,地方虽大,可什么都没有,在谁手里都是块烫手山芋。

    所以割让归割让,晁国把其他几州都收了就是没要烟州。

    晁国不要泱国还真收回去吗?

    那多没面子啊。

    于是烟州就这么不尴不尬,球一样被踢来踢去后,成了个孤儿。

    江南人总会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可这烟州百姓个顶个的脾气火爆。

    烟州早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里之间关系一直不融洽,但又能在关键时刻一致对外。

    被摆弄了一道更是激怒了原住民的怒火,和想要劝和的麦州官发生冲突,于是这三不管之地彻底劝降失败,愣是没发展起来。

    纵然好邻居日渐富庶,烟州此地依旧稳定的贫穷着。

    而后大约七十多年前的某一天,也不知道是哪几家走狗屎运,突然间就富起来了。

    因为骨子里带着勤劳,烟州早期居民在旷日持久的内外战争中,很早就达成过为数不多的协议。

    其中之一就是几乎公平地分配了现有的耕地,似乎是认为解决基本温饱后,才有力气再做斗争。

    那么问题来了,大家同样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种着品种相差不大的作物,甚至连种子都是同一家买的,那你怎么有机会比我挣得多呢?

    一年两年过去,还能说收成更好是运气好。

    但四五六七年过去了,起初那几家收成更好的人家,连带着他们关系不太差的几家好像挣得更多了,甚至还盖了新楼。

    那就更说不过去了,你家那地难道真的更肥,所以种出来的粮更多吗?那早几十年怎么没冒头呢?

    几年过去,稍富的几家树敌太多,招致了一大片共同贫穷的人在新房封顶时上门兴师问罪。

    本以为又是一场大乱斗,可谁知这发展尤为和平。

    被上门讨说法的几家人非但没恼,还客客气气的宴请同村人吃酒,无比大方地分享了致富经。

    在威逼利诱武力压迫下说出来的话还有些可信度,这些致富经被人这么轻巧地说出来,免不了很多人怀疑有诈。

    可听了之后,分享经验的人不乐意了,反唇相讥道:“你们难道不觉得自己没什么值得被骗的吗?”

    虽然确实没什么被骗子利用的价值,但这句话一说出口险些引发动乱。

    烟州人虽然性情泼辣,可好在讲理。

    气归气,可这他娘的说的实在有道理.

    于是乎,众人一致决定:那就先试试!也不会吃亏!

    反正穷得连锅都没了,留个炕也没用。

    后来,,众人推举了四五个代表人,一齐来到了那个财神爷,哦不,致富经撰写者家里。

    那人姓单,姑且叫他单财神。

    单财神和和气气地迎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上门,似乎是知道他们的来意。

    那几个男人接了单财神倒的茶,还未开口,就听单财神讲了他们先前听过的、但更为详尽的致富经。

    想加入,很简单,就是替这位单财神种地,种什么怎么种,皆由他说了算。

    听到这儿,两个男人当即想暴起,被另两个虽吹胡子瞪眼,但仍有一丝理智的拉住,接着听那位丝毫不惧的单财神接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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