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

    气泡层层叠叠遮掩视线,闪耀飞逝,看不清晰。

    光柱支撑起视线中央的光斑,似朦胧火球,将要将人灼烧。

    耳边传来一声声有规律的震动,像心跳,像战鼓在水下擂响。

    “笃笃、笃笃——”

    ————

    “笃笃、笃笃——”

    睡梦中,江浸月胸口发闷,呼吸越来越沉重。

    想要竭力汲取空气,却又觉得鼻腔被堵住,将近窒息时,江浸月猛然被梦境踢出。

    睁眼。

    一道白影一闪而过,紧接着江浸月一只手被压住,濡湿感和痒意同时到来。

    眼又缓缓闭上,又睁开。

    江浸月睡眼朦胧地看向窗外。

    天色晦暗,月色依稀,几点星停在夜空。

    她深吸几口气,感受到睡梦里的窒息感渐渐缓解,大脑也清醒了许多。

    待眼睛适应黑暗,一只白色长毛猫正在埋头舔舐江浸月的掌心。

    江浸月想到方才的压迫感,无奈张口。

    她的声音还没睡醒,拖着调子,“皎皎,你似乎变重了许多——”

    小猫抬头,冲着她叫。

    “喵——”

    怨气满满。

    江浸月嘿嘿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想到将要做的事,江浸月瞬间将困意一扫而空。

    一边絮絮叨叨和皎皎说着话,指控她在梦里踩她还捂她,一边利索地穿好衣服,收拾床铺。

    下床够鞋袜时,江浸月看到皎皎很乖地坐在衣柜顶,白色的团子在不明亮的环境下也能看得很清晰。

    皎皎的尾巴来回晃着,江浸月知道自己在白费口舌,叹了口气,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不过皎皎这样的叫醒方式我很受用。”

    江浸月一只脚蹦着到梳妆台,顺手从架子拿上一顶帷帽,拉开梳妆台的抽屉,从中拿出一个荷包,取出几片干叶子。

    拿着手里的东西准备跳到门口,江浸月听见皎皎制造出很有规律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很是清晰。

    也不知道她在忙活什么。

    小而温馨的屋子像一个密封性很好的罐子,一打开门,罐子就被生生砸开一个口子。

    寒气从破了的口涌向罐里的人,铺天盖地浇了江浸月一身。

    皎皎依旧坚持不懈地想要吸引人注意。

    想着路也不远,江浸月准备咬咬牙一鼓作气飞快打个来回。

    这时一阵夜风吹过,风里带着皎皎制造出的声响。

    虽是盛夏,夜里的风还是不容小觑。

    江浸月放弃,关上门,退回屋里,准备披一件披风。

    皎皎看到她的注意力终于来到自己身上,叫了一声,跺跺脚,木制衣柜发出声响。

    江浸月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皎皎,我刚还想着你要干什么呢。刚刚对不起呀,一直没理会你。”

    江浸月带好披风,皎皎瞄准,发射,直接跳到她怀里。

    江浸月单脚站立,接住皎皎的瞬间身子微微晃动,很快维持住平衡。

    揉了揉皎皎的脑袋,听着她喉咙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江浸月很诚恳的向她表达谢意,“谢谢皎皎提醒我带披风,下次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应你的。”

    放下皎皎,江浸月拿上帷帽和药草片,出门跳到屋侧,在两个半截的竹筒边用木盆接水。

    左边的青竹只流了一会儿水就被关掉,等盆中水温度适中时右边的水流也被截住。

    绿色的干叶片放进水里,入水就溶解,瞬间不见踪影,只留半盆清水。

    江浸月把帷帽的垂纱浸在水中,片刻后拿出。

    进门前把它挂在门口的一截伸出的木棍上晾干,而后进入厨房为自己准备食物。

    在江浸月十五岁之前,她都将独自一人在这里度过夏季。

    这座小房子以及它所在的广袤山谷,除了她和她那个名义上的“哥哥”汀厝以外,从未有任何人踏入。

    当然,汀厝很少来,她也不会带其他人前来。

    江浸月许久之后才收拾妥当,站在门前,两手做成喇叭的样子放在嘴侧。

    山谷空寂无人,她可以在岐岚山任何时间无所顾忌地放声高喊。

    “阿杳——”

    夜风将她的声音带去很远的地方,峡谷的鸟儿不会被她的声音惊扰,依然静静地站在枝头安眠。

    皎皎从屋子里走出来,不疾不徐,优雅至极。

    江浸月忽然觉得应该把皎皎也打扮一下。

    走进屋里找到合适的材料,拿剪刀和针线借着月色裁剪缝补一番。

    快刀斩乱麻,江浸月很满意自己的作品。

    收拾好行囊蹦跳着出门,阿杳早已等在门前,慢慢地舔着爪子,江浸月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戴好帷帽,阿杳站在江浸月身侧,被她从头到背摸了好几下。

    江浸月搂着她的脖子嘟囔着说了好些想她的话,这才轻盈地跳到她身上,告诉她去老地方。

    ————

    江浸月正要前往她自己发现的秘密花园。

    那是岐岚山中的一座山谷,六年前,江浸月发现这里时给它取名为随月谷,加上姓氏的话就叫江滟随月。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1】

    两个名字都取自这句她很喜欢的诗。

    不论被命名对象是谁,她都很喜欢选和自己名字有关联的字词。

    她今早要去看日出,观景台是随月谷的一处悬崖。

    这悬崖也比四周的山都要高,高山在此戛然而止,视野开阔,可以俯瞰整个山谷。

    崖壁上有鸟栖息,悬崖下是一条小溪。

    或许是江浸月不满意自己整理的床铺反复把被子叠了好几次,或许是清洗食材犯懒用了凉水太冻手所以进度十分缓慢,总之看着起床时浓稠黑暗的夜空渐渐变得明亮,江浸月越来越觉得自己赶不上转瞬即逝的日出。

    披风蒙着头抵御清晨的寒,江浸月趴在阿杳背上第七百八十二次反思自己做事不够麻利。

    皎皎在很早就叫醒她了,阿杳的速度也不容置疑,江浸月一遍又一遍地检讨自己,懊恼得心跳越来越快。

    她不想错过日出。

    阿杳似感受到她的情绪,保持着平稳又加快了速度。

    眼看着周围越来越亮,江浸月掀开披风,有些颓丧地坐起身。

    阿杳的奔跑速度非常快,正面迎接忽然大起来的风让江浸月下意识扶住帷帽,以免被风吹走。

    阿杳在察觉到江浸月起身时就放慢了速度,但仍以比血统名贵的骏马还要快的速度上坡。

    朦胧晨色里,少女乘豹破风,浅色披风划破浅黑的夜,就像水墨画里不合时宜突兀的彩,转瞬即逝地搅动单调的黑白。

    风声充斥耳边,微凉的风带走沉郁。

    好像在任何时候,奔跑都会带走所有的焦虑不安。

    他们追赶着风,追赶着时间,追赶着日光,在天色破晓的那一瞬间,他们还是离悬崖最高点有一段距离。

    江浸月揽好披风,替阿杳减少阻力,从袖口里拿出裁剪好的饰品,戴到皎皎脖子上。

    江浸月按时送出了自己准备的礼物,虽然和预想有偏差。

    登上断崖的那一刻,江浸月用脚蹭了蹭阿杳腰腹,语气中透着激动:“阿杳辛苦啦,谢谢阿杳,下次我一定会加快速度,不会再……”

    阿杳猛地停下,江浸月也止住话头。

    从未有第三人造访的秘密山谷在今天迎来了不速之客。

    群山遮掩不住红日光芒,逆着光的不速之客转过头来。

    那是花辞第一次见到江浸月。

    那一刻旭日初升,东方初亮。

    在炸开的晨光里,她乘豹迎光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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