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心

    她看到沈知弈站在原地,颇有几分不知所措的样子,不知为何蓦地有些想笑。

    从前在北疆,大抵也是这样的吧。

    时隔太久,她竟有些记不清了。

    可她还有更久远的回忆。

    宋吟秋上前两步,珠翠叮当作响,随着一阵悦耳的风。

    “我回来了。”她重复道。

    沈知弈很轻地闭了一下眼,他的声音轻颤:“所以先前那些……放西洋人入城,入住茶州……都只是你布下的局,对么?”

    “是,”宋吟秋含笑道,“我只是不想再任人摆布了。”

    她道:“我其实……有些累。我先前听说你为太子做事,我想你一向不喜这些事情,拜相封侯,你曾经都不喜欢的。”

    她静默片刻,方道:“是因为我么?”

    沈知弈垂着眼眸,道:“是。我其实也不想再受人摆布。”

    他终于伸出手:“跟我走,好吗?”

    “好啊。”宋吟秋轻笑一声,她将手搭在沈知弈手上,却没想忽地被带进了沈知弈怀里。

    她愣了一瞬,继而另一只手从背后搂住了沈知弈。她踮起脚尖,附在沈知弈耳畔,道:“你等等我。”

    “咳,”而在此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却兀地响起,靳云骁往后退了两步,“您二位继续,我嗓子不太舒服。”

    空气静默了片刻,宋吟秋率先笑了出来。

    她一面松手,一面嗤笑道:

    “嗓子不舒服?我看这儿……”她环视一圈,道,“既是蜀中,别的或许没有,竹子倒是有很多,身娇体弱的靳少侠要不砍点竹子带回去熬竹沥喝?”

    “装什么嗓子不舒服,”宋吟秋白了他一眼,“我知少侠没有心悦之人,断然不能够理解本宫与沈将军自年少时便生出的种种情谊……”

    “年少时?”靳云骁捕捉到重点。

    “是啊,年少时,”宋吟秋瞥到沈知弈骤然惊讶的神色,低声道,“我……好像记起来了。”

    “你说要保护我一辈子的,沈知弈,”她分明是想微笑,却不知怎的声音有些哽,“那些年少时的承诺,还作数吗?”

    短短几句话间,沈知弈心情起落,仿佛此刻有一生那样漫长。

    “作数的。”他道。

    “我带你回家。”

    ——————

    茶州、蜀中二地守备军又花了好一段时间清理战场,除了先前拒不伏诛的,其余西洋战犯都被聚集起来。依着宋吟秋的意思,先关起来,等沈知弈写信回了京城再做打算。

    既如此,剩下的日子便没什么事可做。沈知弈平叛一事,碰上叛军首领宋吟秋,算是彻底干不成了。京城来信询问进度,沈知弈本还想敷衍两句,可这敷衍的信还没来得及送往驿站,便又接了宋吟辰的秘信。

    太子云,前朝皇女留着有用。

    行,有用便有用吧,那就留着。沈知弈也不知宋吟秋与宋吟辰究竟达成了怎样的协议,但他无条件信任宋吟秋,更是对自己效忠的主子宋吟辰起不了异心。

    依他看,这天下未来不是宋吟秋坐,便是宋吟辰坐。他能想到最坏的情况不过二分天下——但这二位主都不是能与他人分天下的性子。

    听他讲完猜测,恰逢马车经过一个坎儿,宋吟秋笑得花枝乱颤,差点没跌下座椅。她扶着桌子,正色道:“你更想看谁穿龙袍?”

    这个问题沈知弈答不上来。他不喜那样厚重而繁复的衣物,绣着不同式样的龙,命格也忒重了些。可若是宋吟秋穿——他虽没见过,可宋吟秋无论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你既想不出,那便静观其变也就算了,”末了,宋吟秋道,“其实我亦不知太子如何想,更何况当今皇上仍旧健在,无论如何,我总归不太愿意……罢了,多说无益。”

    她掀开帘子朝外望去:“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是在镇子上?”

    沈知弈顺着她的目光向外看,他久未归乡,其实也有些拿捏不准时辰,只犹豫道:“大抵是近几年城镇拓了地方,显得宽敞些了。”

    宋吟秋还有迟疑,只道:“当真是走这条路?你不会要把我带到什么荒山野岭吧?”

    沈知弈无奈地道:“你不是记不清了吗?这会儿怎生又记起路来?”

    “我不过随口一说,诈你一诈罢了,你好生无趣,”宋吟秋拉回帘子,“说起来,我才是真的有好些年没回来过了。我被卖到豫王府是……五岁吧。”

    沈知弈看她试着回忆,便没打断,只听她道:“我爹娘商量的本是将我卖去青楼,到了青楼,见了老鸨,说好了价格。我往外跑时,却撞见了一位穿着华贵的人物。”

    她淡淡地道:“现在想来,不过是李顺而已。那时也当真没见过什么世面,竟连下人的衣裳见了也以为华贵。”

    她忽地想起什么,问沈知弈道:“我爹……那夫妻两呢?他们拿了银钱,说是留着给小儿子娶媳妇用的,依着他们的性子,想必很快便花光了吧?”

    沈知弈看她的确没有半点悲伤的样子,当时那户人家本也没有将她当女儿养,不过是养了个粗使的丫头,盼着长大点换几两银钱罢了。

    闻言,他摇了摇头:“皇室中人的性子,你知道的。当时你失踪后没过多久,那户人家是过了一段时间的富贵日子,可是后来……一夜之间,也就销声匿迹了,连房子也没了。有人去问了官府,只说是早就暴病而亡了。”

    “我就猜到是如此,”宋吟秋道,“不义之财,更何况是从豫王手中得来的,怎会有命留着花?给了他们一段时日好活,就已经算得上大恩大德了。”

    “不过,你为何又成了大梁皇女?”

    “我若说我不是,你信么?”宋吟秋见沈知弈不假思索便点头,没忍住笑出了声,“逗你的。不过以韩暮为首的几个大梁旧臣这样说罢了,他们说我是大梁幼公主的遗腹子——你说,我既非出生蜀中一户平常的农户家中,又不是豫王世子,或许是大梁皇女,这几个身份,哪一个比较可信?”

    沈知弈不知如何作答。这几个身份在常人看来,或许只有第一个有几分可信,但第一个恰巧是最无可能的情况。他当时年幼,却也记得邻家阿孃并未十月怀胎,不过有一日他们家便忽地有了小孩,众人都知这女孩分明是捡来的。

    “你是宋吟秋。”他道。

    “是啊,我是宋吟秋,你说得对,”宋吟秋将手背搭在眼睛上,遮住从马车帘缝里透进的一缕阳光,“这是我的第一个名字,也是唯一一个。”

    “谢谢你。”她道。

    沈知弈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听宋吟秋话锋一转,道:“我依稀记得你当年说过,待我及笄,便要娶我。”

    她蓦地坐直了身子:“如今这晚了多久?你可备好聘礼了么?我现下无依无靠,你可不要尽哄骗我。”

    ……忘了这茬。

    从前他们都还年少,不过随口一说,两人都以为对方不过将此当作一句童言无忌的戏言,却没想二人不约而同当了真。

    沈知弈一步步从蜀中爬到京城,到北疆,最终回到蜀中。

    这并非是命定之地这么简单。

    沈知弈却犯了难。当初的他从未见过如此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而女孩又被家里逼着做许多脏活累活,每日累得却连饭也吃不上一口。不仅是他一个孩子看不过,就连他的母亲,也常常将自家的干粮分与宋吟秋。

    是以一次他们躲在地里悄悄分食着沈知弈从家里带出的吃食,不知怎的,沈知弈的母亲突然笑眯眯地问宋吟秋,喜不喜欢屿哥哥。

    宋吟秋吃得满嘴都是,说话都不利索,却是说出了令人捧腹的“想要买屿哥哥做媳妇”这种话。

    没有人教她这些,不过阿娘经常与阿爹商议说,要将她卖给那个男人做媳妇。她听不懂这些话,但料想是非常重要的事。

    “不对,”沈屿当时年纪也不大,但总归是比宋吟秋大上些许,闻言一口馍呛在嗓子里,在他娘的笑声中黑着脸找补道,“应该是我买你做媳妇才对……都不对!分明都是活生生的人,媳妇怎么能买来买去?不对不对。”

    他想了想,道:“我未来要娶媳妇,定要娶我心悦的人,要对她好,不让她干脏活累活……还要恩恩爱爱,像阿爹阿娘这样才好。”

    他忽地眼睛一亮:“阿妹,等你及笄,我娶你可好?”

    ……

    沈知弈拗不过宋吟秋,挣扎着终是给她讲了。宋吟秋不时回忆起来,帮着补充些许细节,听到最后笑得直不起腰来。

    “沈知弈,你年少时还有这能耐?”她许久没有这样笑过。

    从神色看,沈知弈大抵是再也不想回忆过往了。他现下正为了所谓的聘礼发愁,宋吟秋究竟算是世子的规格,还是皇女的规格?

    总之无论何种,他都出不起罢了。

    “算啦,”宋吟秋好不容易止住笑意,道,“聘礼不过身外之物,我们早就永结同心啦,沈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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