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

    “他说什么?”宋吟秋听了那西洋人叽里咕噜说了好一串,转头对靳云骁问道。

    “他问这座山翻过去,是否果真是蜀中无人之地,”靳云骁这几日被迫跟在宋吟秋身边就,也好随时盯着那西洋人的动向,“前些日子派出去的探子还有回来的,这几日却是根本没见着人回来。”

    宋吟秋笑了一下,轻声道:“太心急了。”

    西洋首领不解其意,见她的笑似乎含了些看不懂的心思,继而也只能巴巴望着靳云骁。

    “汉人有句古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大意是做事不要太急切,否则反而得不到好的结果,”靳云骁下意识道,说完又为着翻译犯了愁,好歹是糊弄过去了,“前些日子蜀中的官员还没起疑,现下发现了不对之处,提高警戒,被派去的人一时被绊住了手脚,倒也正常。”

    那西洋人点点头,却还是不太放心。

    靳云骁对宋吟秋使了个眼色。

    宋吟秋便悠悠开口道:“你可是不放心?也正好,我们一同去看看,可好?”

    首领将信将疑地道:“先前的探子过去时,可都是绕过了这座山。这山峰如此之高,我们果真能够上去?可有落脚之处?”

    “不妨事,”宋吟秋半眯起眼,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寒意,只是西洋首领没见着罢了,她不由得放轻了声音,“山上一直以来都有人居住。更何况……我前些日子,才托人吩咐过他们。”

    靳云骁面无标枪照例用西洋话讲了一遍,那首领脸上露出喜色,虽然仍有为难之处,但宋吟秋既都如此说了,他也不好再拒绝。

    “首领既没有异议,那便请吧。”宋吟秋往后退了半步,旁边早有下人备好,只等宋吟秋吩咐,便将他们带去前些日子新铺就的一条山间小道。

    远来是客,二人谦让推辞一会儿,最终宋吟秋走在了前面。西洋首领正欲跟上,眼前却突然出现一袭黑色的影子。

    “抱歉,”靳云骁说着流利的西洋话,“我得贴身保护皇女殿下。”

    他说完,未等西洋首领回答便转身。西洋首领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总归不是好话,但他蓦地想起靳云骁懂西洋话,话欲出口便硬生生止住了。

    “安排妥当了么?”宋吟秋望向一边青葱色的林叶,低声道。

    “殿下放心,”靳云骁道,他嗤笑一声,“山上的人么,总归还是想下来的。给了良民的户籍,再给些银钱,哪个不愿意搬下山呢?再帮点小忙也未尝不可。”

    宋吟秋颔首,山路虽说修过,但时间紧迫,也只是勉强修葺了几分。再加上坡陡,昨日又下过雨,未免有些滑,并不见得好走。

    “他之前说,他们国家的皇帝是女人?”宋吟秋忽地道。

    “是,你怎么问起这个了?”靳云骁诧异道,“你还纠结着登基的事呢?”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宋吟秋心道,历史上少有的几位女帝,无一不是熬了数年才到这个位置,后世的史书也多数绕过她们,最终落得的评价甚至比不上那些个亡国之君。

    “不,我只是……很好奇,什么样的地方才能够安然接受女人的统治,”宋吟秋笑了一笑,“你不觉得很有趣么,他先前说他们国家的皇帝可以是女人,封爵……大抵也能够捞个官职吧,也能是女人。”

    靳云骁在她身后,狭窄的道路使得宋吟秋若不回头,他便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靳云骁道,“男女本就是身外的样貌,你难道还真信书上讲的那些男女自一出生便有了天差地别?你早年扮作男人,不也没几人发现真相吗?”

    “是啊,”宋吟秋的声音低下去,“奈何他们先为不忍,逼得我非不义不可。若非如此,真想去外面看看啊。”

    靳云骁思索了一会儿,道:“虽然按照以往的惯例,通常只有小国的皇帝到大国进件的份儿,不过……这惯例,也是由人造的。”

    闲谈的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儿一行人到了山顶。西洋首领见山顶果真是一片平地,其中有村庄井然,与山下城镇有不同,却别有一番农舍的幽静。

    “请他到屋里坐坐,”宋吟秋道,她环视一圈,在往来的“农民”中见着几个熟面孔,微微放下心来,“再让他等一会,是时候让其他人也下去了。”

    “是。”

    靳云骁自去与守灵交涉,他瞥了一眼随后跟上来的西洋人。人数不多,剩下的仍旧留在蜀中的地界。

    ——最大程度地分散了西洋的兵力。

    右肩骤然被人拍了拍,他警觉地转过头,见是那位西洋首领,他的手中并未持武器,方才放松了几分。

    “大夏的山水,真是与我们国家不同,”西洋首领向悬崖之下低头望去,云雾缭绕的山腰隐约露出树顶的翠色,却未能如愿见着山下,“我曾去过你们国家的北边——那是你们叫做北疆的地方,与这里的景色不同,但也是好的。”

    北疆?

    靳云骁微不可见地一皱眉,然而他很快调整了神色,重归于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

    “茶州的景色亦不逊色。”

    西洋首领笑起来:“说来还要感谢韩太傅,与这位皇女殿下,若非他们做出了明智的决定,我也断然不能到达此地,为我们尊敬的女王陛下开拓道路。这山的另一边底下是叫蜀中的地方,我很期待,想来也会很喜欢。”

    靳云骁的笑容逐渐冷下来。

    既是喜欢,那么大发慈悲将埋骨之地选在这里吧。

    怎么算不上爱屋及乌呢。

    ——————

    蜀中。

    西洋细作对于蜀中山林的熟悉程度终究比不上蜀中守备军,他们一路分逃,却因着辨不出这林中的植物,既不敢下口,便免不了错过许多可能的补给。更何况昨日山间下过雨,道路泥泞,留下的脚印一时半会儿消失不了,倒显得埋伏格外狼狈。

    沈知弈带着人一道进了山,便四散开去。他冷眼瞧着侍卫在一名倒下的士兵背上补了一刀,殷红的血溅上碧绿的嫩叶片,没多久复又顺着树叶的纹路滴下,那草丛也是碧绿的。

    让人想起山壁上的青苔。

    这些日子潜入蜀中的西洋细作,都是绕过茶州与蜀中之间的山脉,从东西两面想方设法混进城来。

    那么这新鲜的、被剐蹭下来的青苔又是何人所为?山顶上的村人每隔好几月才下山一次,况且他们人少,身手又熟练,断然不会造成如此的情况。

    从这条道上下来的人不会少。

    然而蜀中却并不知晓。

    这便是事情的蹊跷之处。他们来到蜀中,却未能在林间留下脚印,说明他们的时间先于昨日——但在城中被发现的细作,皆不经过这条险路而来。

    沈知弈踏在落叶堆叠的林间,脚步逐渐慢下来,直至停下。

    “将军?”侍卫试探着问询道。

    沈知弈静了片刻,忽地问道:“多少人了?”

    “还未来得及统计具体的人数,”侍卫知道他在问什么,谨慎地答道,“进了林中没走多远,便叫兄弟们都分散开去。若是按照我们一行来见到的数量算,应该也差不多了。我们还要往深处走吗?”

    “嗯,”沈知弈应了一声,又补充道,“见到不是蜀中守备军的大夏人,也一并抓起来带回去问询。”

    “是。”深林之中少有人至此,侍卫虽不解其意,但仍旧照办。

    但他忍不住问道:“将军是否还有疑虑?”

    他没想到的是,沈知弈竟轻轻点了点头,道:“西洋人或许不知晓我蜀中地势、兵力如何,但她不可能不知晓。”

    侍卫不知“她”是谁,只噤声听着。

    “如此这般,只一波一波放人进来,而又不给细作回去报信的机会,反倒不像是攻城该做的事。”

    “那将军的意思是?”

    “我们只需守好蜀中便是了,”沈知弈淡淡地道,“其余的事,并非我们能够插手。”

    宋吟辰虽信中未曾提及,但他知晓,他与宋吟秋定然达成了某种协议,不过是双方私下商议,谁也摸不准谁的性子,倒让他成了横亘在中间的恶人。

    无论如何,宋吟秋放西洋人入城,给他找了不少麻烦便是了。

    “将军,阵地记录在册的西洋细作皆以被捉拿,此处应是没有漏网之鱼……”

    沈知弈似有所感地抬头,似乎能够透过厚重的云层,视线到达山巅之上——

    他回头,骤然下令道:“上山。”

    “上……什么?”侍卫一时间没能理解沈知弈的意思,“将军您是说……”

    “带上几个身手好的,挑了近路上去。”

    心中的预感愈发明显,疾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以他对宋吟秋的了解,对方既然选了这条路,那么一切时机的地点都将是预先做好的安排。

    她既然心血来潮,布好了这一局,他自然也不能扫兴。

    他想要亲自揭开真相。

    那个尘封了十余年之久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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