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对于宋吟秋心血来潮想要拓展茶州与蜀中间的商路一事,许鸿见怪不怪考虑到他毕竟在茶州任职的时间远远长于宋吟秋,对地形地势也有一定的了解,宋吟秋便将此事交由了他来安排。

    许鸿虽是接下了这门差事,但仍旧摸不准宋吟秋究竟是想如何开拓这条道路。更何况路况本就不平,甚至要差过北疆修整前的状况——北疆尚且只是路面不平罢了,蜀中与茶州交界处可是连带着一眼望去找不出一块平地。

    先不说需要怎样的良马才能够拉着货物跑山路,单是将官道建在陡峭未开发的山壁上,就得费好一番功夫。

    但宋吟秋既执意要看,许鸿也只能等她看过再做安排。宋吟秋一路乘了马车去,中途由于下过雨,车子不好过,干脆换成了骑马。还是后来许鸿考虑到宋吟秋身份特殊,是以到了交界处,又找来一辆马车。

    为着方便,这马车车厢并非如其它马车一般是全然封闭的,它的前端开了扇门,用数层殷红的绫罗纱帐隔开,倒显得坐于其中之人身影朦胧,若隐若现。许鸿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迅速垂下视线。

    失策了,他想。

    皇女殿下如此出门,若有百姓见到了,只怕是惊为天人,又成了好一带的传闻。

    殿下未来若是登基还好,若非如此……只怕要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他又觉出几分与往日的不同来。

    皇女往日分明是与靳云骁同行,靳云骁善用箭,时常是箭不离身。他也在一次闲谈中得知,皇女的箭术是由靳云骁指导的,想必也不会差。

    而她今日却不只是背着箭,许鸿想,方才车内一闪而过的寒光,或许是长枪。

    是因为靳云骁不在的缘故么?

    他未曾见过宋吟秋动武,却不敢小觑她的实力。

    “殿下,前面没路了。”眼看着马车的速度逐渐慢下来,许鸿这才回神道。

    “嗯,”宋吟秋应了一声,她道,“这一带向来没有人居住么?”

    “有的,有的,”许鸿想起自己前几天才调阅的卷宗,忙道,“此处悬崖虽多,悬崖之上却是难得的平地。传言道古时候有村庄被歹徒追逃至此,无奈便在悬崖顶上安家,每隔一段时间派村子里年轻的男人沿着山间藤蔓爬下山采买物品。”

    “世世代代,从未断过。”

    “既如此,”宋吟秋若有所思道,“他们可是个个好身手了?”

    “这……”许鸿如实道,“蜀中集市上少有他们的身影,历来卷宗也未记载,着实不知。”

    宋吟秋淡淡地道:“他们不需要通关文书,就能从茶州到达蜀中?”

    许鸿一惊,犹豫了一会儿,方道:“的确如此,但他们其实也算不上是蜀中人……官府的户籍名册上,对于他们的编载,也是不全的。”

    “殿下如若要重掌此地,属下即刻派人……”许鸿许久没听宋吟秋回答,轻声重复道,“殿下?殿下?”

    “嗯,”半晌,他瞥见纱帐后的身影动了动,宋吟秋低声应了这么一句,“好熟悉。”

    不知为何,她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越是靠近蜀中的地界,这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便越是强烈。有些深埋于记忆中的事物将要破土而出。

    她势必要拿下这座城。

    宋吟秋深吸一口气,沉下心,道:“无碍,我们回……”

    话音未落,她却敏锐地听得风声中传来一瞬清脆的金属相撞声,她几乎是瞬间拾起车内地面上的弓,下一刻弯弓搭箭:

    “谁?!”

    伴随着她一声轻喝,身边所有侍卫一同警戒起来。长刀出鞘的声音整齐划一,似乎能够破开山涧的风。

    宋吟秋凝神打量四周,一手持弓一手搭箭。她维持着这个姿势,脚尖一勾,掂起长枪,将弓箭收起,换成了近战更为顺手的长枪。

    然而长久的,风中只有树叶飘荡接近于无的声音。

    不对,宋吟秋想。

    她方才分明听到刀鞘与刀刃不慎相撞的声响,暗中之人离他们绝不会远。他既赶长刀出鞘,也绝非孤身一人。

    良久,宋吟秋缓缓笑了一声:“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莫非是过街老鼠——”

    她拖长了声音,没接下半句。

    “传我令,”她声音骤然一冷,道,“放火,烧山。”

    “殿下,”许鸿文官出身,是个没动过粗的,“这、这如何使得啊……”

    宋吟秋瞥他一眼,而就在这短暂一瞥的时间之中,她又听得先前那般金属相撞之声。千钧一发之际,她右手一抬红缨枪,硬生生让飞来的箭矢撞成了两段。

    “既然来了,又不出来,”宋吟秋冷然道,“非要听见放火烧山……不见棺材不落泪,我瞧此地树木繁茂——想必也不缺棺木。”

    “皇女殿下说笑了,”宋吟秋终于听见暗处埋伏之人的声音,“棺木么,这儿倒是有一具现成的。”

    四处蓦地窜出好些人来,宋吟秋观他们个个身手不凡,几乎不过片刻,便与自己带来的身边侍卫过了好些招数,打得不分上下。

    当她周围的人都被拖住,她兀地意识到眼下只有自己。

    与此同时,她也终于从震惊中回神,想起了那道声音的熟悉之处。

    一片寂静之中,她轻笑一声。

    “沈将军,”她一字一顿,笑意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可是要取本宫性命?”

    隔着数层殷红绫罗纱帐,她在那一瞬间捕捉到沈知弈动作的微顿,身体记忆快过大脑判断,双手撑过红缨枪横身一挡。

    她在片刻的僵持中看到沈知弈骤然失神的目光,他死死盯着纱帐,手中的力道有片刻失松懈。宋吟秋趁着这个空档用力一掀,与他隔开距离。

    他们都已无路可退。

    “久仰沈将军大名。”宋吟秋定了定神,她万没想到沈知弈至此的落脚地竟是蜀中,更没想到二人的重逢竟是如此戏剧性的场景。她扫了一眼车下,见自己的侍卫与沈知弈的人打得难分难舍,想必就算斗到最后,也最好不过是两败俱伤。

    她没等沈知弈回答,甚至也没待他回神,道:“打个商量?这样打下去可没完没了。”

    再者,这可是茶州的地界,她能够随时增派人手,沈知弈能么?

    二人好容易才控制住局面,沈知弈勉强从混乱的思绪中抽身,艰难道:“我没曾想……”

    “没曾想刚一来蜀中就遇上我?”宋吟秋嗤笑一声,“沈将军,恕我直言,这可是茶州的地界,再往上数,整片山河都是我大梁的土地。你们大夏——有什么资格?”

    沈知弈的神色惊疑不定,宋吟秋却不得不将这出戏做全。

    “私下相交,擒其主将之事,我断然做不出,”宋吟秋讥讽地笑了一声,道,“沈将军,可是要本宫送你回蜀中?”

    长久寂静无声的对峙中,沈知弈抬眸,对上宋吟秋盛着冷然笑意的眼。他微一抬手,宋吟秋知道那便是退兵的意思。她笑了笑,目送着对方一行人再次隐入丛林之中。

    “后会有期。”她道。

    ——————

    “哎哟,沈将军,”乍一进门,蜀中知府便忙不迭地迎了上来,“听人来报说,你对上那位、那位大梁余——皇女了?你们可曾交手?情况如何?”

    然而沈知弈一反常态,只经过时瞥了他一眼,便径自掠过他,回了卧房。

    “哎,沈将军?沈将——”知府跟着追上来,却被侍卫拦在门外,“是否要修书向东西二州配合……”

    “将军自有安排,”然而他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去路,“大人只管放心管好蜀中境内便罢。”

    “这、这,唉!”知府在门口焦急地踱步好几个来回,最终想不出法子,自离去了。

    “大人留步,”正当此时,沈知弈却从屋内出来,他端着平稳的声音道,“我需要查阅近四十年来蜀中的户籍名册,只需查‘宋’姓即可。”

    “是,”知府观他神色如常,而“宋”可是皇族的姓,他不敢再想,“我这就派人去调。”

    “有劳。”沈知弈颔首道。

    送走了知府,他方回到房内,想起了临走前曾在太子手中见过的,那封出自前朝皇女的秘信。

    他数次以为上面的字迹眼熟,却最终什么也没能察觉。

    他未曾想过真相竟如此之近,一个人若是长久地书写大气的字体,骤然转为娟秀细丽,不就是这样一副有些融合的风格么?

    他分明在三年前曾见过宋吟秋起草文书的字迹。

    然而竟忘了。

    事到如今他终于再次寻得心中挚爱,然而情况却更为棘手。宋吟秋如今恢复女儿身,却与他分属不同阵营,更何况他身负平叛之职,而宋吟秋身为皇女,当属前朝旧臣中极为重要的地位。

    只是他始终想不明白,宋吟秋是如何从蜀中村庄中的幼女,先是被豫王府买去假扮成了世子,而后竟又成了大梁所谓的皇女?

    太子的指示并不明晰,想来也还未能与宋吟秋交换合适的筹码。

    真相或许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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